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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音凡终于开口:“拜师吧。”
女孩按捺住喜悦,见殿内并无任何祖师画像牌位,便知此时不过是行个简易拜师礼,择日再拜祖师,于是规规矩矩上前,跪下磕头:“泱州文氏阿紫,拜见师父。”
洛音凡点头道:“赐名,重紫。”
声音清晰平稳,所有人的微笑都僵在了脸上。
。
一个近乎忘却的名字再次被提起,怎不令人震惊!他给新收的徒弟起同样的名字,究竟是何缘故,有何用意?
殿内气氛瞬间冷到极点。
众弟子噤声,不敢言语。
女孩虽然疑惑,却明白此刻不宜多问,伏地拜谢:“重紫谢师父赐名。”
秦珂脸色极其难看,忽然冷笑:“叫这名字,尊者想必是心安的。”
“珂儿,不得无礼!”虞度喝止他,心里也很诧异,暗中打开天目凝神查看,并未发现半丝煞气,遂将疑虑去了大半,示意闵云中无妨,转念想想,还是再确认下最稳妥,于是又朝行玄递了个眼色。
行玄闭目掐指,半晌摇头。
闵云中原已握紧手里浮屠节,见状才缓缓松开,沉着脸道:“好好的孩子让她改姓,是否太过分了?”
“做我的徒弟就要改姓。”
“你……”
重紫看出气氛不对,忙低声道:“恕重紫多言,当日曾听先父说过仙门规矩,此身既入仙门,自不必理会凡间俗事,改姓也无妨的,仙尊不必为我顾虑。”
好个懂事的孩子!虞度制止闵云中再说,看着她问:“你为何要入仙门?”
这问题重紫早已料到,知道这种时候该说什么话,垂眸道:“回掌教,此番上南华拜师,原是家父遗命,好教重紫在乱世中保住性命,其实重紫小时候就听说,仙门弟子守护人间,拯救百姓于苦难,向往已久,这次上南华,途中也曾遇上妖魔,幸亏有……仙长相救,重紫立志做仙门弟子,将来定不会给仙门丢脸。”
果然,虞度听得徐徐颔首,闵云中脸色也好了许多,惟独洛音凡没有表示,起身下了玉阶:“走吧。”
重紫原是恭恭敬敬跪在地上,等着师父训话,闻言大为意外,抬起脸确认。
洛音凡头也不回朝殿外走,竟连例行训话也免了。
这场拜师委实蹊跷,难道有什么问题不成?重紫来不及多想,连忙爬起来,朝虞度等三人作礼告退,快步跟上去。
身后众弟子弯腰,异口同声:“恭喜尊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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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还惦记着那孽障!”闵云中微怒,“这是什么意思!”
虞度轻声叹息:“也罢,他想弥补那孩子,起这名字,无非是想让我们看在那件事的份上,待这孩子好些,当年逼他动手,的确是做得过了。”
闵云中冷笑:“更好了,这是说我与掌教滥杀无辜?他还记恨不成!”
知道他是气话,虞度莞尔。
行玄摸着白胡子想了想,苦笑道:“如今我对自己这卜测之术也无甚信心了,师兄还是叫人去查查她的来历吧。”
虞度道:“自然。”
闵云中不说什么了。
这孩子虽无煞气,模样举止也相去甚远,可是看着总感觉有点熟悉,大约正是这缘故,才让他有了收作徒弟的念头吧,毕竟,世间哪有这等巧合之事。当年自己亲自查看过,殿内并无她的魂魄,连同万劫的残魂都消失了,可知他下了怎样的重手。
难得他肯再收徒弟,也是这孩子的功劳,何况这孩子规矩有礼,言行稳重,只要来历清楚,没有危险,让他收作徒弟又何妨,资质平庸不是问题,今后时间多的是,可以再慢慢劝他选好的。
因为那件事,彼此大伤和气,如今正该借机修复一下。
虞度显然也有相同的想法,并不怎么担心,转眼看见地上的司马妙元,为难:“重华尊者已有弟子,你……”
司马妙元握拳,勉强笑道:“是妙元无福。”
照她的身份,能忍下委屈就很难得,何况资质又好,闵云中主动开口道:“你可愿拜在我座下?”
司马妙元先是喜悦,接着又迟疑:“早闻督教大名,若能拜入督教座下,妙元三生有幸,只不过……”她瞟了眼秦珂,低声:“秦仙长曾与妙元兄妹相称,如今怎好在辈分上比他高了去?”
这位公主哪里是来求仙的!虞度哭笑不得。
闵云中明白过来,知道她难以专心修行,大失所望,好在刚被气了一场,脾气已经发过,倒没再动怒,随口叫过慕玉:“让她拜在你那边吧。”
慕玉亦是大名在外,司马妙元喜得磕头拜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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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门外,石级底下,大道两旁站着数千名弟子,无数目光朝这上面望来,那种感觉让重紫有点晕眩,好象站得很高很高,从来没有站这么高过。
毫无预料的,甚至连他的身份都没确定,却还是心甘情愿接受这样的安排,成为他的徒弟。
心头恍惚着,不安着,更有种淡淡的羞涩与莫名的喜悦。
刚走下第一层台阶,前面的人忽然停住。
重紫本就小心翼翼步步谨慎,见状也及时停了下来。
他站在她前面,稳稳的,从容的,洁白衣衫随风颤动,可以挡住一切风雨,撑起一片天地。
不走了吗?重紫正疑惑,却见他侧回身,伸出了一只手。
手指修长如玉,和他的人一样美。
这是……重紫不解地望着他,那张脸依旧无表情,惟有漆黑的眸子里透着难以察觉的暖意。
他再次抬了下手,往前递了些。
重紫终于反应过来,几乎不敢相信。
一直在猜测他的身份,猜想他会不会很严厉,会不会有很多徒弟,要让他注意会不会很难……此刻这些问题都变得不重要了,因为她知道,他一定会对她很好。
重紫受宠若惊,有点害怕弄错,迟疑着,望着他想要确认。
平静的眼波也藏着一丝不安。
当年那个穿着破烂的孩子,怯怯地拉着他的袖角,又慌张地放开,八年时光,他看着她一天天长大,在他怀里撒娇,到亭亭玉立的少女,默默陪伴侍奉他,又那么依赖他。
面前这个孩子真是她?
不记得往事,不记得他这个师父,甚至不记得恨,是该庆幸还是惆怅?倘若她还记得,又将怎样?
她已不再那样依赖他。
洛音凡叹息,正要收回手,一只小手却忽然伸来,将他拉住。
清晰地看到那双眼睛里的失望,重紫情不自禁地、急切地将小手递过去,不知道为什么会着急,不知道为什么会在意,可是她知道,她一定要这么做。
小手紧紧拉住他,凤目含羞,略带歉意。
“师父。”
轻轻一声唤,万年冰雪瞬间瓦解,薄薄的唇边漾开一片温柔,水波般的温柔。
逃过魂飞魄散的命运,起名阿紫,送上南华,这一切太不可思议,更像蓄意安排,明知是为他设下的陷阱,明知该怎样选择,他下不了手。
无边法力助她掩饰煞气,干扰天机,瞒过行玄,仙门面前,苍生面前,就算是他头一次任性与自私,只为那十二年的内疚。
他不会再安于天命,不会再伤害她。
洛音凡缓缓抽出手指,反握住那小手,牵着她稳稳地、一步一步走下石级。
日影温馨,温馨醉人。
道旁众弟子发呆,所有人都察觉到,今日的重华尊者与往日不一样。
足以令万物复苏的生机,淡漠,却不再冷,犹如春之神带着司花灵童,走到哪里哪里便春风满地。
回来了,回来就好。
是阴谋,他认了,是孽障,他也认了。
弃剑
峰上遍生紫竹,白云铺地,景色幽美而近于冷清,古旧的大门上悬着一块匾,上书“重华宫”三字。
一直不敢相信心底的猜测,直到此刻,他的身份才真正确定,重紫喜悦,悄悄看了眼拉着自己的那只手。
走进宫门,迎面便是一带清流,冒着丝丝寒气,石板铺成桥,几乎与水面平齐,石级石阶直通正殿,廊柱古朴庄严。
奇怪的是,殿门上方竟然钉着一柄剑,剑身完全没入石梁,只留剑柄在外,宝石在夕阳映照下,折射着美丽的光华。
重紫疑惑,却没有多问。
洛音凡也不上殿,拉着她走到左边第三间房门前停下:“这是你的房间,今后就住在这里吧。”
“是。”
“为师平日都在殿上。”
“弟子记住了。”
洛音凡不再说什么,松开那小手,转身朝大殿走了几步,忽然又停住,回身道:“一个时辰后进殿来。”
重紫忙恭恭敬敬应下,显然没有跟来的意思。
曾经的熟悉变作陌生,面前的女孩,早已不是当年闯祸调皮惹他注意,只为了进殿陪他的小徒弟。
洛音凡不语,消失在殿门内。
简单的房间,一张床,被褥朴素,案上摆着少少的东西,红木梳,翠玉鸟,还有四五只小玉瓶,不知道装着什么。
这里有人住过?重紫惊疑,也没去深想,默默坐到床上。
方才师父脸上一闪而逝的神情,她看得清楚,那是失望,可自己似乎并无太多失礼之处,究竟哪里让他失望了?
罢了,还是先准备准备,好好用功学习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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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重华尊者唯一的弟子,重紫多少有点骄傲,只是这样一来,背负的压力就更大了,自己的一言一行,自己的能力,都关系着重华宫的颜面和声誉。当晚洛音凡教过吐纳之法,重紫不敢懒惰,认真修习,整整用了三日才掌握要领,勉强能靠自己摄取天地灵气,身边没有可比较的师兄弟姐妹,很难看出到底学得怎样,不安之下言语试探,洛音凡只说很好,重紫这才放了心。
重华宫的生活很自由,洛音凡通常都在殿内处理事务,重紫每天早起按礼节过去问安,然后下去做功课,开始她还担心这里规矩严格,不敢多说不敢多走,要去哪里总要先在殿外问过他,就这样过了一个月,她才渐渐发现,这位大名鼎鼎的师父看着不易接近,实际上比掌教他们都随便,对自己更加温和,虽无太多鼓励,却从不曾责备,言行方面更未有任何限制。
这日早起,重紫照常到殿外问过安,见没有新的功课,于是大胆请求道:“弟子来南华多日,还不曾认识师叔和师兄师姐们,如今想过去跟掌教仙尊他们问个好,不知师父有无吩咐?”
半晌,殿内传来淡淡的声音:“去吧。”
早料到他会答应,重紫喜悦,先去主峰见虞度,正好闵云中和慕玉也在,一并问候过,虞度素来温和,闵云中虽不苟言笑,但见她言语有礼,脸色也不错,难得还问了几句进境如何之类的话。
天机尊者行玄出门访友去了,重紫向天机峰几位大弟子问过好,最后才走到玉晨峰下,可巧遇上秦珂外出回来。
看见她,秦珂站住。
本能地崇拜优秀者,加上救命之恩,重紫一直想来见他,于是腼腆地上前作礼:“秦师兄好。”
秦珂目光复杂,看了她两眼,忽然道:“尊者想必待你不错。”
重紫只当是关心,照实答:“师父待我很好。”
秦珂不再说什么了。
见他态度冷淡,重紫莫名,忽然听见半空中传来呼声,抬脸看,只见一名少女御剑而来,十三四岁,长相美丽,正是司马妙元。
“世子!”
秦珂淡淡道:“这里并没有什么世子。”
“一时高兴,忘了,”司马妙元微嗔,再看着旁边的重紫,皮笑肉不笑,“原来重紫师妹也在。”
发现那目光里的恨色,重紫有点吃惊,对她的印象止于当日大殿上那一幕,应是同为新弟子,可自己并未开罪她,怎会招至敌意?
是了,这么多人,惟独自己因祸得福成了重华尊者的徒弟,难免有不服气的。
想明白缘故,重紫不动声色作礼:“见过师姐。”
司马妙元装没听见,转向秦珂:“师兄去了哪里,叫我好找。”
秦珂不答反问:“慕师叔呢?”
“师父被师祖叫去掌教那边了,大约有事商议,”司马妙元敷衍两句,又指指身旁的剑,微笑,“我刚学御剑术,有些生呢,师父没空,因此想过来请师兄指点指点。”
秦珂皱了下眉,点头:“随我来。”
原来是首座慕玉的徒弟,重紫暗忖,听说慕玉新收了一名弟子,乃是九公主司马妙元,莫非就是她?
见秦珂要走,她忙叫道:“秦师兄!”
“有事?”
“重紫特地来谢师兄,剑穗的事……”
“同门之间,不必客气。”
目送二人离去,重紫怅然,她早已发现,不只秦珂,这一路上许多人看自己的眼光都很古怪,那不光是羡慕,还带了点抵触,好象自己是个偷东西的贼一样。
疑惑多,打击更大。
不比不知道,一比吓一跳,同时入门,司马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