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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想听你说对不起,到底为什么那么突然地……结婚了?到底什么时候?”
“已经两个星期了。我累了,撑不下去了,也没信心了,年纪也不小了……好吧,坦白地说,作为女人,我不想放过这次好机会。”
“作为女人?好机会?什么意思?”
“向我求婚的人是我们系的前辈,家里拥有好几栋大楼,本人大四就通过了司法考试,现在已经是开业律师了,而且,他很尊重我……反正,让你失望了,对不起!希望你忘了我这个庸俗的女人,继续实现你的理想。”
“实现什么理想?你这样对我,那些东西还有什么用啊?你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你明明知道我是多么喜欢你,多么爱你的!难道……你真的是那种女人吗?只能那么做吗?”
电话线那边的贞美沉默了一会儿。
“……是的,所以,别为我这样的人动摇你的决心!以后就当我这个人你从未认识过好了。”
“这……也算是人话吗?好吧!我没关系,无所谓!我疯了吗?会因为你这种表里不一的女人动摇?当然不会再想你了,马上就把关于你的一切记忆全部抹掉!”
“好,那……那正是我所希望的。保重!”贞美的声音似乎带着一丝哽咽。
“好,你也保重!该死的!话说完了吧,挂了!”
喻宁放下话筒,失魂落魄,动弹不得,过了好一会儿,他像被抽去了骨头一样颓然瘫倒在地。
什么?好几年的思念垒成的高塔,就这么轻易倒塌了?都是因为有了贞美,自己才能在这么艰苦的留学生活中支撑下去,才能呼吸,她怎么能说走就走,投进别的男人怀里呢?怎么可以……生活怎么可以这么残忍!
就在当天晚上,喻宁给载佑打了电话。载佑默默倾听了喻宁的愤怒,证实了贞美结婚的消息,说自己早就知道了,但一直无法开口告诉喻宁。挂电话前,他也劝喻宁忘记贞美。
给载佑的电话彻底摧毁了喻宁的最后一丝幻想。
从那天起,他整夜地睡不着觉,整天吃不下东西,全身烧得滚烫,像一块炭,卧病在床整整一个星期。
那段时间,他觉得整个世界和全体人类都是该诅咒的,对贞美的恨在心中熊熊燃烧,却又不屑于去复仇,就连有眼无珠的自己都变成可恨的、可诅咒的了。
他不想活下去了。获得博士学位又怎么样?一切都毫无价值了,曾经不顾一切一心向前的那股冲劲已经化为灰烬消失了。
心上像是被人插了一把看不见的刀,痛得一动也不能动,每呼吸一口气,每喝一口水,都像吞下了一把火,灼烧着心脏,哧啦哧啦响。那颗心,恐怕早就是一堆碎片了。
不如死了……就这么,这么死去……
喻宁伤得非常彻底,恢复起来反倒比较容易,是坚强、不服输的性格帮他走出了阴影,重新投入到学习中去。
具有讽刺意义的是,所有的答案都在那个抛弃了他的女人最后说的那些话里——她淡淡地说,不希望你因我这样的女人受到伤害,别傻得为我这么庸俗的女人耽误了你的前程。
那些话是那么不知羞耻,可憎可恶,但喻宁之所以能很快打起精神来,正是因为心中的那种憎恨。埋头书本,也许只是为了不去想起贞美,不去想起背叛,只有那样,呼吸才能稍微顺畅一些,掉在烂泥塘里支离破碎的自尊心才能重新拼凑起来。
那……是惟一的办法。
喻宁不想再回韩国了。
他打算结束学业后,就在美国扎下根,长居异邦。但1995年,求学10年终于取得了博士学位后,他还是回到了祖国,因为恩师李文成教授非常希望他回母校任教。
12没有记忆的伤痛岁月(3)
在他留学的日子里,在母校担任系主任的恩师自始至终给予了他无微不至的关心和爱护,不遗余力地帮助他,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甚至替他负担了部分留学费用,喻宁无论如何也不能拒绝恩师的殷切期盼。
回国之前,他暗下决心,决不到昔日常同贞美约会的新村等地去。这虽然听起来有点儿幼稚,但仔细一想,诸如Y大、法学院、法院,以及他们曾一起去过的那些地方,全都会令 他想起贞美,勾起痛苦的回忆,不去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1995年6月21日,郑喻宁接受了母校建筑学系专任讲师的聘书,回到了韩国,这条异国求学的路他整整走了10年。因为是独子,他被免除了兵役,当时刚届而立之年。
从纽约JFK机场直飞汉城的途中,喻宁百感交集。他一直沉着脸,没什么表情,脑海中却浮现出10年前满怀对未来的憧憬、爱情的甜蜜和离别的心酸踏上留学路的情景,嘴角不禁露出一丝苦笑。他的心像一潭死水,既然没有贞美在等候,曾经朝思暮想的祖国,也仿佛是一片陌生的土地。
归国后头两年,他从未在任何女人身上花过心思。
女人,不管是华贵美丽,还是聪明灵秀,都会令他闻到贞美的味道。就连像贞美一样豁达的人最终不也做出那样的事了吗?可见,只要是女人,即使是那种不遗余力地鼓吹所谓独立、所谓事业的女人,本质上却也只会把这些口号当成装饰品,当成招摇过市的幌子。无论什么样的女人,内心都有对时光易逝、容颜易老的恐惧,一到岁数,就会把追在自己后面排队的男人放在天平上称来称去,挑一个最能满足虚荣心的嫁掉,根本不管什么爱情不爱情。对女人,喻宁早就凉了心。
不是没有女人接近他,但无一例外都被他三言两语拒绝了。
她们想从我这儿得到什么呢?爱情?名誉?金钱?上流社会的安逸?女人,根本不把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和理想当成一回事,光想着通过结婚获得生活的保障。
一句话贬低了所有的女人,是他以为世人皆醉我独醒吗?不,这只是二十几岁时受了致命伤害后自嘲般的疗伤方法而已。
作为韩国最高学府的未婚教授,有很多女人以各种各样的理由接近他,但他的目光从不在任何一个女人的身上停留,漫不经心、冷淡和安静是他在女人面前不变的三个法宝。
他是独子,又有了稳定的事业,家里也常常为他安排相亲,他也是同样的态度。
他把全部精力都投入到教学中,那里没有背叛,也没有转瞬成为过眼烟云的感情浪费。只要满腔热情地守住讲坛,就能看到学生们的水平一天天提高。学生们也尊重他,因为他随时关注世界建筑学会等权威建筑机构的最新信息,灵活运用在授课中,他对新建筑理论、新建筑材料、新建筑结构的探索和热情是韩国国内无人能及的,他的办公室比学校图书馆熄灯还要晚。
去年,喻宁辞去了正式教授的职位,办了一家建筑师事务所,打算把更多的时间花在自己更感兴趣的设计工作上。学校方面邀请他出任客座教授。
到现在为止,他已经成功完成了某市博物馆等几个大的设计项目,平时忙得不可开交,这也正是他希望的。他觉得,自己完全可以不结婚,一辈子独身,埋头在学问和建筑设计中。
去年圣诞前夜,也就是1997年12月24日。
喻宁接到恩师李文成教授的邀请,请他到家里过圣诞节。一直对自己关怀备至的恩师的邀请他无法拒绝,在恩师家的客厅里,喻宁第一次见到了恩师的大女儿在曦。
法国巴黎大学法国文学系毕业的在曦27岁,是个美丽的女孩,两年前回国后一直在外务部任翻译,她的表情、微笑以及细长手指的动作都非常优雅。
李文成教授举起第一杯酒。
“怎么样?我的大女儿,漂亮吧?”
“是……是的。”
喻宁点了点头。毕竟这是事实。
“谢谢!关于郑教授的事,爸爸说得可多了,从前年我回来后,几乎每两天讲一次,害得我耳朵都生茧子了。看样子,爸爸是打算给我洗脑啊,是不是?”
“啊?什么……”
看到喻宁吃惊的样子,在曦捂着嘴笑了。
“呵呵呵!喻宁,这么说,在曦以为我的意思是叫她嫁给你啊!”
“恐怕我让她失望了。”
喻宁有点难为情。
“哎呀,没有,正相反。要不是爸爸劝阻,我差点儿就闯到郑教授的办公室去讨杯咖啡喝了呢,我这个人好奇心比较强。”
“瞧这孩子,居然埋怨起我这个当爸爸的了!”
“没有没有,我只是对爸爸的眼光表示赞叹而已。”
在曦属于直截了当表达自己感情的类型。
那晚的会面轻松自然,尽管是李教授一手安排的。
喻宁对恩师的女儿产生了好感,尽管不像当初见到贞美时那样情不自禁,但在曦出众的相貌、开朗的性格和不拘小节的处事态度都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这并不是看恩师的面子,在曦本人的确是个有魅力的女孩,举手投足间显示出内在的优雅,微笑和谈吐也令人如沐春风。
在曦确信喻宁并不讨厌自己、不会拒绝自己之后,马上积极主动地展开了对他的约会攻势。她总是像璀璨的烟火一样,感染得周围的人也很开心,慢慢地,喻宁也觉得跟她在一起很舒服。
12没有记忆的伤痛岁月(4)
“不是我夸自己的女儿,在曦的确是个不错的姑娘。”
恩师李教授推波助澜,在曦又主动挽住喻宁的手臂,两个人的关系突飞猛进。上个月初,两家共进晚餐,两个人交换戒指订了婚,而且定好日子,打算今年暑假完婚。
喻宁在整个过程中一直是被动的。
坦白地说,在他看来,既然结婚的对象不是贞美,那就无论是谁都没有太大区别。他觉得,终生独身也无所谓,找个人结婚也没关系,在这种情况下,在曦作为恩师的女儿,相对来说就比较容易下决心,也比较容易接受。
喻宁在载佑的办公室里得知真相之前,正处于这样一种境地。曾经一直困扰他的那些迷惑一下子烟消云散了,尽管晚了很多年。
沉吟许久,喻宁抬起头,看着一根接一根抽烟的载佑。
“现在……贞美过得怎么样?”喻宁的声音在颤抖。
“现在跟她姐姐住在一起。”
“为什么?贞美的父亲呢?”
“去世了,1995年。”
“1995年?什么时候?哪一天?”
“10月4日。”
喻宁略一回想,怒火烧红了脸。
“什么?那时候我明明已经回国了啊!你,真是……怎么能这么做?怎么能不告诉我!”
“……”
“可能的话,我多想见贞美父亲一面啊!”
喻宁能理解载佑当时的处境,三个人异口同声瞒住了他,又怎么会告诉他贞美父亲去世的消息呢?虽然明白,喻宁还是火冒三丈,心中充满了对金校长的愧疚。
金校长是患癌症去世的,确诊为肺癌后不到4个月就走了。他之所以连平均寿命都没活到,或许是因为全心全意照顾贞美,对自己的身体太不在意的缘故吧。
啊!人生旅途上为什么有这么多苦痛?
喻宁缓缓摇了摇头。
“所有这一切……没有一样不是叫我震撼和痛苦的。”
“别太自责了,当时我一手操办了整个葬礼,是替你做的,也是我心里真正愿意做的。”
难得一见的晚霞映红了办公室的窗户,夜色越来越浓,在窗外探头探脑,想冲进屋里来,最终被电灯蛮横地赶了出去。
“现在,你打算怎么办?”
“见……个面吧。”
“跟贞美?”载佑的声音提高了八度。
“是啊,这是理所当然的。”
“嗯……我也说不清楚,现在这个时候,到底应该不应该。”
喻宁的表情基本恢复了平静。
“当时多亏贞美的父亲宽容地替我着想,深藏起满心的悲痛,告诫我专心学习,我才得以完成学业。现在,能有什么理由阻止我去见贞美呢?”
载佑咽下心底的叹息。
贞美和喻宁,他们重新见面后会发生什么事呢?完全无法预料,可能是好事,也可能很糟糕。对贞美来说是这样,对喻宁来说也是一样,两个人的人生可能都要发生巨大的变化,甚至可能出现极度的危机。但从另一方面来说,过去人为系起来的疙瘩现在总算自然而然解开了,的确很有意义。
“我先去见贞美,告诉她你的想法,是不是更好?”
载佑把烟在烟灰缸里拧了拧,揉灭了。
“什么?什么意思?”
“虽然你觉得应该见面,但不知道贞美愿不愿意见你啊,或许她不愿意让你看到跟过去完全不同的自己的样子,或许会断然拒绝,认为跟你见面对谁都不是好事。”
“她会那么想吗?不会的!”
喻宁斩钉截铁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