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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生前总是穿一身或深或浅的蓝布衣,她被装入黑色的棺木里,还是穿一身蓝色的满胸襟寿衣。母亲的一生是忧郁的,如同忧郁的蓝天。不知登入天堂的母亲是否快乐。我想:母亲依然是忧郁的!母子连心啊!我忧伤,母亲能不忧伤吗?我在母亲的棺木前点上了一盏日夜长明的神灯。。。。。。
次日,三位哥哥奔走讣告亲戚朋友。中午时分,近点的亲戚六眷前来瞻仰母亲的遗体。我家悲风四起。半怪帮母亲闭殓封材。母亲的身影永远封存在黑色的棺木里;封存在亲人们的脑海里;封存在虚无缥缈的时间这条河流里。正如哪位诗人所写的诗眼:母亲就像一封待寄的信,用黑色的立体信封装载着,正准备寄给阎王爷爷。从今往后,母亲成了我不可触摸的概念;成了忧伤缠绵的回忆;成了年年清明祭奠缅怀的神灵和圣母!为什么噩运的降临总是没有丝毫的征兆?我们全家人都不敢相信母亲远离我们的事实。
母亲殡葬的前一天,一般的吊客纷至沓来,应接不暇。我们没有用特别的仪式迎接。只是母亲娘家的亲人莅临,我们举行了最为隆重的仪式。
滴血残阳,彩云纷飞的黄昏,孝堂里的主管人员堂三叔和堂五叔远远地望见母亲娘家的一行亲人踏着苍天的血迹徐徐走来。他们立即命令鼓乐唢呐齐鸣,领着我们兄弟四人披麻戴孝的跪在村口迎接母党。。。。。。
外公外婆我从来没见过,听说外公是师范的老师,绘画特行,只可惜英年早逝,我还没投胎,他们就相继过世了。母亲的嫡亲兄妹我也从没见过。他们纷纷急匆匆来到人世间走马观花一遭,就各自夭折,陪伴老祖宗去了。连我这最小的小外甥都不瞅一眼,只顾独自极乐。别人歌唱《外婆的澎湖湾》时,热泪盈眶。我闻此曲仿佛老牛赏乐,不知个中滋味。
这天傍晚,我们迎接的全是母亲的堂弟堂妹堂亲戚。正确的称呼应该是:舅舅,舅妈,姨夫,姨妈,表哥,表姐,表弟,表妹。但母亲下葬两年后,我们几乎断绝了往来。正所谓:一代姑,二代表,三代了。千百年的弟兄叔侄;六十年的联姻亲戚!
晚餐过后,我们为母亲举行了盛大的祭祀仪式。农村办丧事的复杂化,反古化,村里可能也是从这年开始实行的。首先是家祭;然后是客祭。我们哀痛地跪在孝幔之后,母亲的灵柩旁边。兄弟四人泣不成声。灵堂内外发出很有规律的鸣炮声,鞭炮声,锣鼓、唢呐、二胡、笛子声声不息。孝堂执事人员大呼:“主祭星进位。。。。。。”他们行使祭礼有条不紊,指挥若定。来到母亲灵前的吊客像他们手里操纵的木偶。说鞠躬便鞠躬;说跪拜便跪拜;说献香便献香;说酹祭酒便酹祭酒。。。。。。。念祭文的是堂五叔,他念出的每个字都是哭腔哭调,声泪俱下一般。我不知道我们兄弟四人在孝幔后跪拜了多长时间。双腿麻木双泪流干,头脑也懵懵懂懂。
第二天上午,几百父老乡亲和吊客在一曲哀婉凄切的唢呐声中陆续步入文风村礼堂。每上一道菜,两位唢呐手都吹一段嘹亮悲凉的音乐。出了“妖鱼”这道菜后,孝堂执事领着我们去席间跪拜。首先从母党的席位拜起,然后逐席跪拜,直到厨房里的工作人员也要拜过。这个过程就叫做“拜席”。“拜席”的用意是感谢各位吊客的莅临;感谢众乡亲的关照;提醒为母亲效力的“八大金刚”少喝点酒,以免出殡途中因为不胜酒力而出岔子。我们拜席的过程中,门外的鞭炮声不断,唢呐哀鸣,感情丰富的人们常常因这悲伤的氛围感染而含悲饮泣。
母亲的灵柩将要抬出村口之际,跪在地上的大嫂吴玉贞哭得昏厥过去,二嫂梅香也不醒人事。村里围观母亲灵柩的老妪少妇个个掏出手绢悄悄拭去眼角的泪痕。我和大哥哥他们跪在最前面。后面发生的这些惨怛于心的悲壮场面,我都是后来从旁人和父亲的口中获悉的。
母亲的灵柩每过一座小桥,一条小沟,一道山坡,我们四大孝子都必须跪拜。跪拜的意思是要“八大金刚”小心点,走慢点,别摔倒自己,别摔坏母亲的棺椁。母亲西行的途中,浩浩荡荡的送葬队伍里大多是男性,只有少部分的小女孩,比如侄女,表妹如鹃。按家乡的风俗,凡女性是不能送葬的进山的。只有第二天清早“泼路”时,女眷才能全部进山,一是看坟址;二是迎接亡灵回家坐神龛。
不知是几时,半怪在母亲的坟坑中烧了小把芝麻秆,意为“暖坑”。随后,他又杀了一只雄鸡扔进坑里,说是“跳矿”。血淋淋的雄鸡在鞭炮的轰鸣里,惊恐万状地在坟坑中四处飞舞,企图死里逃生。半怪等雄鸡不再跳动时,跃入坟坑,仔细查看四角,高兴地说:“跳得好!每个角落都有血。”其时,有人发问:“要是有个角没有血呢?”半怪说:“那就揩点血嘛!”半怪提鸡上来。大哥哥的岳父又跳入坑里,踩灭星火,把没有燃尽的芝麻秆清理出来。他这不同寻常的举动让我觉得他无比伟大。我从内心里感激他的善举。他爬出墓坑,说:“有一年,有个地方安葬老人,因为没有踩灭火星,第二天泼路时,一座新坟就变成了火淤。那真是太惨了。”
母亲的棺木终于在震天的炮火声里,喧嚣的锣鼓唢呐声中掩埋下去。人们在母亲的坟头插上花圈。故乡的后山上又多了一堆永久的怀念。
入夜时分,父亲安排我们兄弟四人去母亲的坟前烧火。他说:“按照传统习俗,要给你母烧三夜火。而今,顾虑到正是农忙季节,你们就去墓前烧三堆火,算是三天的仪式吧!”我们遵照父亲稍有革新的葬礼办了。
母亲入土的第二天清早,半怪早早来到我们家,安排大哥带把雨伞和一盏马灯。还让我们带上昨天给母亲跳矿的雄鸡和半篮子糯米粑粑。我们兄弟姐妹亲戚六眷来到母亲的坟头。摆供品,奠酒,焚香,点蜡,烧纸,鞭炮齐鸣,唢呐哀鸣。大哥点亮马灯,撑起雨伞,低声喊道:“妈妈,我们回家去。”唢呐手吹奏着轻松欢快的曲子,在前面引路。半怪走在大哥后面,挎着篮子说:“小孩子别赶先,挡着你奶奶的路哦。”侄子劲风一听这话,吓得规规矩矩地尾随其后。将要过桥时,半怪提醒大哥要告知母亲的灵魂,大哥便小声说:“妈妈,要过桥了。”表妹如娟好奇的问:“大白天的提盏灯干吗呢?”半怪说:“人间是白天,阴间却是夜晚。”
半怪提的半篮子糯米粑粑刚进村口就被一群早已侯着的孩童围住。他们高声喊着:“我要!我要!”半怪一路分发下来,大声嚷嚷:“别急!别急!。。。。。。”进入家门,糯米粑粑已经踪影全无。
堂屋正中的神龛下早已安置了一把铺着红毛毯的太师椅。这红毛毯曾经铺在母亲的棺盖上。小孩见了多半感到畏惧,不敢接近,我也一样。但大人说谁得到这条毛毯谁最有福气。
大哥点亮神龛上的红烛,吹灭油灯。母亲的亡灵也许从此就永远端坐在神龛上了。三天后,不知是谁撤去了太师椅和红毛毯。大哥一家子都回到了老屋场。我们家恢复了宁静。
大嫂和二嫂那天哭昏了半日,打了针就平安无事。清醒之后,马上忙里忙外。全体村民一致认为她们是全乡最好的儿媳妇。
有天下午,我和丁八宝的父亲丁驼子等人到三圣寺的废墟里放牛。我知道母亲和爷爷奶奶都在东面的半山腰里长眠。我的情绪十分低落,尽量不看他们令我伤心的黄土堆。我极目远眺,西南方向的一湾明净耀眼的河水镶嵌在灰蒙蒙的重峦叠嶂之间煞是壮观。我以为舂陵水是大河,是同长江黄河一样波涛汹涌一泻千里的滚滚洪流。却不知道,舂陵河在中国地图上是连名字也很难找到的小溪流。是湘江上的一条名不见经传的小小支流而已!
我和丁驼子坐在杂草丛生的残垣断壁上欣赏着大自然的壮丽风光。丁驼子慢悠悠的给我讲了段民间传说——
很久很久以前,在舂陵江那边的一座山顶上,有一座很大很大的寺院,寺院的旁边有一座很高很高的宝塔。本来,那里总是香客云集,人神兴旺。可是,有些年,中国出了个荒淫无道的昏君,整天在外游山玩水,不理朝政。贪官们横征暴敛,害得百姓入不敷出,民不聊生。当时,敢于主持正义的圣人还没投胎转世,没有人能拯民于水深火热之中。玉皇大帝非常恼怒,想用孕育磨砺夏禹和商汤的办法来警告昏庸无能的帝王。希望他能在大灾之年深入民间,体察民情。
相传禹涝七载,汤旱三年。他们因此深入基层,忧国忧民,成为居安思危的圣君。玉皇大帝又一次命令四海龙王连降暴雨,让他的子民连续三年遭遇洪灾。但昏君就是昏君,不能面壁思过。正所谓“达官少慈悲;平民多怨声”啊!于是,玉皇大帝又连续三年大旱,使得泉水下降,黄河断流,百川枯竭。昏庸的皇帝与贪婪的官僚还是执迷不悟,置民众于水深火热而不顾。
有一天,昏庸的皇帝沿湘江逆流而上,寻访名山古刹,希图找到炼丹成仙的老道,以成长生不老之大业。途经衡山,登上祝融峰,也觉得不过尔尔。又临时计划沿江而上,打算通过灵渠直奔广西桂林。当他们航行至舂陵江口时,发现百川虽已枯竭,然而舂陵之水清冽,雾透浩气。昏君认为,期间必有灵山宝刹。他们移舟舂陵江,发现两岸青山虽不如三峡的高险奇崛,却透露出江南丘陵特有的韵味。忽然,有一佞臣发现了那座灵光四射的宝塔和古刹。他们弃船登山。寺院内古木参天,艳阳高照,凉风习习。他们赶走在此焚香求雨的黎民百姓,决定在此院住宿一晚。没想到三更半夜,院内陡然大火四起。熊熊烈火燃烧了七七四十九天才熄灭。
昏君与奸臣贼子逃出了火海,但逃不出改朝换代的宿命。那古刹的菩萨确实具有灵性。随着宝塔的爆炸,都乘着破砖烂瓦飞出火海。有三尊圣佛落在我们这个山上。有块雕刻着“文风塔”字样的铜牌子落在村子东南面的松树林子里。因此,我们村里修建了这座三圣寺和那座文风塔。文风塔旁边还有一座紫气庵。紫气庵东北面的欢塘岛中还有一座庙。所以欢塘就是随了庙的名字。
我问丁驼子,为什么这些建筑只剩下半截文风塔呢?丁驼子仍用慢条斯理的口吻说——
三圣寺分上、中、下三个大厅。总面积有六百八十多个平米。在十里外的山头,可望见全寺风貌。上厅放着三尊圣佛。寺内露天处有一个石砌的方形池子。寺院大门有一对石狮子滚石鼓。半山腰有一口清泉,长年不断,供僧人饮用。
大概是1950年,同坪粮站在舂陵江畔修建龙舟渡粮仓时,三圣寺被拆除。
我内心失望地追问:“那紫气庵和欢塘庙呢?”丁驼子十分惋惜地说:“都破坏了!‘破四旧’时,全部破坏了!文风塔是1958年大炼钢铁时作为‘炉子王’炼塌的。。。。。。”
太阳落山了。半山坡上的几个孩子高呼着:“回家去哟。。。。。。”我和丁驼子赶着各自的水牛走下山来。
远远地看到山脚的电话线也随着大队部的废弃而失去它应有的作用。有的木质电线杆子已经歪斜倾倒下来;有的生锈的铁丝电线已经被剪除。这破败而无人经管的公共事业横躺在杂草丛中,显得有些荒凉。我这时真的感到我们的祖国在这方面倒退了!电话是多么神秘而且先进的设备!而今,它却在改革开放的农村里停滞不前,甚至废弃了。
我再次回到学校时,性情变得孤僻沉默起来。失去母爱的我像秋风中的一片黄叶,孤单无助地随风飘动,不知该落向何方。同学们喜笑颜开地追逐打闹,我觉得他们是在母亲的怀抱撒娇。如同绿叶在在母亲的身上沙沙欢笑。
班主任明通教我班英语和初三化学。有时,数学老师贾卫国没来,他便拿着数学课本给我们讲几道练习题。同学们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一致认为明通老师真乃名副其实的门门都通晓,确实是同坪中学里水平最高的人民教师。
他有一女儿与我同班,名叫彩云。模样普通,脸盘上布满了细小密集的雀斑。因为他父亲的高明,同学们爱屋及乌。彩云的周围整天都有一群唧唧喳喳的小鸟伊人绕着她团团转。她果真成了班上的彩云公主。
大概是这年下学期开学不久,班主任明通就因为木秀于林学识渊博的缘故,调入了平琼县教育局。圣人寡言的他留给我一生的回忆只剩那次我在上学路上跳入池塘游泳被他活捉那一幕感人的情景。他把我和建国叫到他的房间,耐心而温和地教育了我们。他要我们注意安全,爱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