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争辩声喧嚣入耳……是……主人?我费力地掀起眼皮,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主人焦急的神情,为了……我吗?
“医生,再想想办法!”
“很遗憾……”医师轻轻叹气,从箱子里拿出一柄匕首,递到主人的掌心,“与其让它这样痛苦挣扎,还不如……”他摇了摇头,不再说话,退了出去。
四下一片黑暗,看来已经是夜晚了。
我被放在柔软的大床上,主人坐在床边。
我想起了初次相遇的那天,也是在夜晚。主人与夜晚非常相衬,不是无边幽深的黑,而是无限温柔的暗,他就像是被温柔夜色轻轻拥抱的人,会这样想,是否是因为我窥探到了主人心底埋藏著的莫名悲伤呢……那是我所不能了解的束手无策的悲伤……寂寞的主人,如果库拉丽秋是一个人类,就可以陪你一起说话了。不只是倾听者,还可以做你的解语花。为什么呢,为什么库拉丽秋不是人类呢。我想、我想要成为和主人相同的生物碍…内心,忽然涌起的深深渴望,既痛苦,又甜蜜,就好像我吃下的点心,这灼热的心情是否也是被芬芳包裹的毒药呢?
“都是因为我……”紧抿的唇瓣,费力地掀动,吐出的声音喑哑低沉,“库拉丽秋是想救我对不对?”
流转的眼波透露出异样的哀伤,他伸手抚摸我头顶的皮毛,手指轻轻发颤。我知道他不忍心看我痛苦,我知道他接下来要做什么……我闭上了眼睛,能为主人死去,库拉丽秋无怨无悔,惟一遗憾的只是不能更好地保护你。
冰凉的刀锋抵住我的脖子,我等待随之而来的死亡与新生。可是……先落下的却是成串成串的泪,陷入皮毛,陷入我的身体,陷入我的心……明明是冰凉的泪,为何竟让我的心滚烫起来……“对不起,库拉丽秋……”他把脸扭向一旁,虽然他伸手遮住了眼睛,但依旧可以看见透明的泪正慢慢滑落,“那种事情,原谅我做不到……”为什么要道歉?说对不起的人应该是库拉丽秋埃我想保护你,善良的主人,我想保护你啊,可以的话,多希望和你一直在一起,多么不甘心就这样死去。
风吹入室,烛光跳跃,主人十指交缠,闭合双眼,长长的睫毛不安地颤抖,“天主啊,请救救库拉丽秋……”唇边滑落的声音收入我的耳朵。主人口中的天主是什么呢?他可以保护主人吗?我记起主人曾带著我去过花圣玛利娅教堂,主人说过那里的圣母是一位充满慈悲的神。
一个念头在心底形成,我深深地凝望主人,凝聚起所有生命残余的力量,纵身而起,跳到窗上,再跃下深广的街道。主人在身后喊我的名字,可是,对不起,库拉丽秋不能回头。除了咬著牙向前,我已经没有回头的力量了。如果我回头,或许我会愿意死在你温暖的怀抱里。可是,比起享受你的温柔,库拉丽秋更愿意去替你完成一件事情!就算是徒劳无功,也要在圣母面前为你求得一个福音。如果主能够打开耳朵听到,他一定会愿意帮助你。因为你是那么善良,那么温柔的主人碍…紧紧闭著眼睑,浓密的睫毛在烛影摇红中映出美丽的剪影,为我——一只小狗的生死而祈祷的主人罗伦兹——我所能见你的最后一面,一定将永远留在我的灵魂深处。
奔跑在空荡潮湿的地面,奔跑在翡冷翠无人的深夜街头,我相信是对你的爱使我拥有奔跑到那里的力量!拥有神迹的所在——花圣玛利娅教堂!
你知道吗?库拉丽秋。主人曾微笑著对我说:如果踏上四百六十三级阶梯到达教堂的顶部,慈悲的圣母就会实现你许下的愿望。不过人类真是太复杂了,有著太多太多的欲望,很少有人可以在这四百六十三步中都只念著惟一的心愿。在那里的顶端还可以俯瞰到整个翡冷翠,红色的壁顶延绵,看起来就像是阿诺河畔的红宝石,非常美丽……花圣玛利娅,在赶到那里之前,库拉丽秋绝不会轻易死去。那里有一位温柔的圣母,她可以聆听所有不幸之人的愿望。展开神的羽翼,庇佑他们。
一级、二级、三级……我喘著气,身体已经没有力气了,可是不可以,我一定要到达圣母那里!
第十级、第十一级、第十二级……
头晕目眩,景象模糊。盘旋的楼梯像是没有尽头,蜿蜒伸展,不知通向何方。是天堂吗?天国的道路真的好遥远……我伸出舌头,我不能休息,如果现在闭上眼睛,就再也睁不开了。库拉丽秋死不足惜,但是主人!这是我惟一能为他做到的事……第一百级……第一百五十级……如果可以让主人得到幸福,库拉丽秋就是死去也没有关系。如果没有遇到你,我早就冻饿而死了呀。在那白花摇曳的阿诺河畔……宿命般的相遇……第四百六十三级!终于到了!
我趴倒在那圆形的顶层,没有办法去窗边验证主人说过的美丽……我只能仰望神坛前的圣母像做我惟一一次的祈祷。圣母啊,请不要因为库拉丽秋是一只小狗而拒绝听我的祷告。
所有的人都说您是仁慈的,所有的人都说您一定是存在的,可是笨蛋库拉丽秋不知道您真正的名字,也不知道您是否可以聆听我这惟一的心愿。
请——保护罗伦兹。那个善良、温柔、美丽的如同阿诺河畔盛开的鲜花的男子……保护他!请保护他!
微不足道的库拉丽秋愿意死一千一万次只求您能达成我这奢侈的愿望。
眼泪不断涌出,就像嘴边吐出的鲜血。泪水充盈的眼底所望到的一切是一片模糊,死亡已经挥舞著羽翼降临,我仍坚持睁著不安的眼睛仰望圣母柔和的面庞。
这是你惟一的愿望吗?
暗夜中的花圣玛利娅,四周回荡起浑厚的清吟唱诗般的话语。圣母像散发出淡淡的光辉……圣母?
是的,我拚命地回答:这是库拉丽秋惟一的心愿!
保护罗伦兹,我想保护罗伦兹!
光芒在放置神像的神坛上开始加深,积热的白光一声爆响扑面射来,我紧紧地闭上了眼睛。
半晌过后,感觉不到任何声息,我怔怔地想:我已经死去了吗?
“喂!女孩!”如同炸雷般的大嗓门蓦然从正前方扬起。抬眼望去,不知何时在神坛之前出现了一个一脸桀骜的男人,他双手歪歪斜斜地扶著腰,正以绝对骄傲的姿态傲慢地向这里昂起下巴:“告诉我,这里是哪里?”
“你是个笨蛋吗?”随著话音他的身后又出现了两个人,穿著浅蓝衣裳美丽纤细如同易碎的陶瓷娃娃一样的青年不屑地睨向他,“连花圣玛利娅都不认识吗?”
“你才是笨蛋!”三角眼立刻以几百倍的音量吼道,“我有多少年没回过翡冷翠了啊!被那个恶魔投胎的巫师主教逼著雕这雕那的帮他讨好教皇,我哪里还有功夫去回忆过去!白痴!你看什么看,女孩!”
最后一句话是在向我说吗?因为他调转过头恶狠狠地瞪著我。可是,女孩?我懵住了。
“你是哑巴啊!你没有听到我在向你说话吗?我可是堂堂的天才雕刻家,名震罗马的米开朗基罗……”“可是……”我疑惑地说道,柔软的唇舌抵在齿间不觉竟发出声音。咦?声音?
“可是个鬼啊!我从刚刚就一直在问你,你竟然敢不回答我!不把我放在眼里吗?女人!小心我会揍你哦!”
“你再这样大吼下去我就先叫人来揍你!”美如女子的青年看来纤细却又力大无穷,蹙著眉头用手肘轻轻一撞就把大嗓门的男人撞飞到角落里。
“你好,我是拉斐尔。”他转向我,却笑得亲切可爱,让我不觉停止了害怕,“能否有幸得知您的芳名呢?”
“呃……我是库拉丽秋……”我一面紧张地小声回答,一面思忖自己为何竟然可以讲话。
“哦,按照恶魔主教的说法,第一个出现在我们眼前的人……”第三个中年人一脸淡漠地思索,而被撞到墙角的三角眼本著惊人的复原力,眨眼间又冲到我面前,无礼地伸出食指,“你——就是那个会帮助我们完成任务的关键人物!”
我被他凶神恶煞的样子吓得退后一步,“我……我只是一只小狗……”“狗?哈哈哈哈……”好像听到了不可思议的笑话般,这个大嗓门的粗鲁男子的笑声震得天顶的灰尘都要落下来了。
这个很好笑吗?我不解地站在原地,双手无措地抓住衣裙。咦?我终于知道哪里不对劲了。
出现在教堂玻璃中的影子,分明是一位纤柔动人的少女。
第二章暗夜的迷茫
据说,每个人都有一个与生俱来的命运,自出生的那一刻起一切早已注定。
柯西莫·梅迪奇的命运就是成为一个英雄。而这位积累了无数财富战胜对手成为翡冷翠统帅的不凡者也终究无法逃脱衰老与死亡。
灯火昏黄的房间,垂著层层帘幕的床边站满了人,火光摇曳闪烁在每个人因欲望与感情交替而浮动的眼睛里,半晌,生命在最后一站的老者发出一声低叹,费力地抬起手臂。
干枯的手指,伸出帘帷,穿透围绕身边一脸期待的人群,指向了角落里不发一语的少年,“梅迪奇的继承人是——罗伦兹·梅迪奇!”
这就是柯西莫最后的遗言……
罗伦兹至今也未能弄懂祖父选择他的原因。跨越儿子们直接将家业传给了身为长孙又早已父母双亡的他,那一刻,围绕在祖父病榻前的叔叔们的脸色不是用一句难看就可以形容的。
“殿下!你到底打算什么时候举行执政典礼!三年的守孝期早就已经满了蔼—”尽职尽责的家族管事捧著厚厚的银行账本边追边问。
“等我找到命中注定的王后吧——”扬起鞭子,他轻轻一笑,黑色的骏马卷起尘烟,迅速逃离身后的利卡狄宫。
管理家族生意并不太难,天生记忆力高人一等的罗伦滋很快就娴熟地掌握了所有的一切。在各种权力并行的年代,梅迪奇家族靠著庞大的财势出人头地。
打理好祖父创下的江山,受到平民与贵族们的欢迎。只要想办法让所有的人都赚到更多的利益就不会出现反对之声。可是……心中却有个声音一直悄悄在问:我为什么要成为国王?
“你真是个天生的傲慢者——”将长发甩到身后,波提切利玩弄著手中的银币,向空中抛出一个漂亮的抛物线,“为什么要成为国王?普通人会问这样的问题吗?”
“一样。”罗伦兹轻轻一笑,“那波提切利为什么要成为一个画家?”
“啪!”风神异秀的青年把硬币拍在桌面上,“我猜百合!”
“那我猜反面。”
移开漂亮修长的手掌,波提切利微微一笑,“是百合,我是赢家!”
“好吧——”罗伦兹向老板弹指,“再来两杯酒,我请客。”
“还要?”酒馆老板娘怀疑地打量这两个坐在角落里虽然长得漂亮却穿著粗布衣服的青年,“我这里可不许赊账!”
“放心好了。”波提切利狡黠促狭地道,“这里有一位百合花国王呢。”
“年轻人还是少灌点儿的好!”老板娘没好气地把酒杯重重地拍在桌上。
“多好笑蔼—罗伦兹。”波提切利捻起手中的钱币,“梅迪奇家族筑造的百合花钱币可以在全欧洲流通,她却怀疑我们的罗伦兹付不起请客的酒钱。”
“收敛一点儿……”罗伦兹看了看左右,见没人注意才回过头,压低声音道:“回答我的问题。”
“你看,你连说话都是一副国王的气势。”他摇了摇澄色的酒盏,小口浅啜,“我为什么要成为一个画家?那是因为我无法成为一个国王;而你为什么要成为一个国王?是因为你无法成为一个画家。”
“哦,波提切利——”用手推住额头,罗伦兹苦恼地道,“我真后悔问了你。”
修长的手指在一饮而尽的玻璃杯上敲击,波提切利冲他轻眨漂亮的眼睛,“因为我拥有成为画家的才能所以我是一个画家,而罗伦兹你是否拥有一个国王的才能的确有待商榷!”
琉璃色的目光与暗夜般的眸子相碰撞,两个人相互瞪视,稍顷,罗伦兹低低笑了起来。
“敢在我面前这样说的人真是不多。”
青年也骄傲地笑了,“那你还不赶快请这个难得一见的我再喝一杯吗?”
罗伦兹微微一笑,而眼睛却浮动著夜色的迷茫……为什么他要成为一个国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