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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姑娘!”一见她要关门,冯胖子脸色也变了,然而被她的气势压着,也不敢莽撞,只是一把拉住门,急急道,“姑娘这么说,让小的怎么回去交代?我家老爷今儿特命小的来求购一株御衣黄,空手回去可不能交代。”
“御衣黄?”白螺眼里闪过诧异的光,第一次正眼看了看面前这个锦衣胖子——这般俗不可耐的家伙,居然也知道御衣黄?
然而,她嘴里却冷冷地道:“莫不是你家老爷听错了?这御衣黄是牡丹中的极品,外面卖到千两纹银仍然难得一见——花镜小小铺子,哪里有这等稀奇东西?”
“我家老爷已经派人找遍了整个京城的花铺。听懂行的人说,这临安如果还能找到御衣黄,便是在白姑娘的铺子。”见她否认,冯胖子急了,眼睛一瞪,几乎冒出凶焰来,“老爷说了,今日无论如何都要从姑娘这里求了来!”
“无论如何?”白螺冷笑起来,“可惜,这里无论如何也没有御衣黄可以给你。”
冯胖子再也忍不住,手臂一用力,撑开了门,“我就不信会没有!”
“没有就是没有。”白螺也不阻止,剧痛让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她松开了把着门的手,微微侧了侧身子,“你自己看吧。”
冯胖子一步踏入门里,眼睛瞪得如铜铃大,四面看着满堂的花木——白螺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这种俗人,或许连牡丹和芍药都分不清吧?
“果然没有。”然而,出乎意料地,冯胖子看了半天,居然直起身子沮丧地说了一句,“老爷府上以前种了一株御衣黄,我还看过它开了最后一次花,好歹也认得。”
“你们府上种过御衣黄?”这样的无心之语,在白螺听来却是暗自一惊。怎么可能…在汴京时倒也罢了,南渡之后,临安全城再无这种花中极品,连御花园都没有,这个人又是在哪里看到过?
然而冯胖子没有回答,一双眼滴溜溜乱转,蓦地看到了屏风后那半掩着的门扉——门后透出隐约的翠色,竟是别有洞天。他不由脸上一喜,嘿嘿笑了起来,“哎哟,白姑娘!原来你这里还有个后院!让我进去找找!”
“不行!”顾不得身上痛楚,她蓦然一把拉住了门,“这个院子你却进不得!”
“姑娘何必藏私呢?让小的开开眼界嘛……”看到白螺严峻的神色,冯胖子更坐实了牡丹必然种在院中的想法,一边嘿嘿笑着,一边却毫不客气地把门猛力一推,抢身出去。
“哎呀!”刚跨出去,眼前猛然一花,额头上重重地挨了一下,痛得他叫出声来。冯胖子捂着额头,只觉有什么黏稠的液体流下来,情急之下也顾不得什么了,一迭声只叫杀人了,“小的们,给我过来砸了铺子!”
手下发一声喊,齐齐抢身进来,凶神恶煞般操起棍子就砸。
“谁敢!”陡然间一声清喝,一道白影忽然如同穿花蛱蝶一般掠出,在堂上的人群中几个起落,只听一片“哎呀”、 “哦哟”之声不绝,徐府那群家丁顿时跌了一地。冯胖子惊魂未定,只看见一个十四五岁的垂髫少女叉着腰站在堂中,一手提着一条银丝编就的软鞭,另一只手里握了一把青草,恨恨地瞪着他。
他不由大吃一惊:这个小丫头的眼神好生凶恶!
“雪儿。”白螺苦笑,微微咳嗽了几声,只觉身子骨仿佛要碎裂开来。
“小姐,你没事吧?”那个叫雪儿的少女看见她的脸色,顿时顾不上别的,抢过来扶着她。然而刚扶住白螺的手脸色便是一变:触手处的衣衫一片湿热,竟是鲜血渗透了重衣,将披着的外衣都湿透!
幸亏黑衣色深,浸透了血也不显,但白螺身上的伤显然已经不轻。
“小姐,你快休息。”雪儿慌忙扶着白螺在椅子上坐下,扫了那群在地上哎呀叫痛的家丁们一眼,再无心思与那帮人扯皮,恶狠狠地叫道, “快点都给我滚出去!不然姑奶奶一人再赏一百鞭子!”
众人看到少女鞭梢一扬,个个心胆俱裂,来不及起身就连滚带爬逃出门去。只有冯胖子迟疑了一下,但还是惧于雪衣少女的鞭子,不得不龇牙咧嘴地起身踉跄而逃,一边还不忘装面子,回头恨恨地留下一句,“给我等着!”
“慢着。”忽然却听得白螺在背后叫了一声,“我有话问你。”
冯胖子一哆嗦,以为又要挨打,想也不想一步跨出门外,拔脚就跑。
“滚回来!小姐问你话呢!”忽然眼前一黑,仿佛什么东西勒住了咽喉,冯胖子只觉腾云驾雾一般,胖大的身子便往后飞了出去,“啪”的一声重重地落在地上,痛得半晌起不来。
“哎哟喂,姑奶奶别打了,问什么我就说什么。”看到雪儿手上的鞭子,冯胖子是个乖巧人物,立刻磕头如捣蒜,“别打了别打了……”
白螺喝了一口茶,也不看他,“你说徐府上曾有过一株御衣黄?”
“是是!不过三年前开了最后一次花就枯死了…”冯胖子擦擦额头的汗,装出一脸苦相,“如果不是这样,我家老爷怎么会来求白姑娘呢?老爷他也是逼不得已呀!”
雪儿看他做出的苦脸,忍不住扑哧一笑,冷冷地道,“哟?你家老爷也有逼不得已的时候?我看连一个奴才都那么厉害,还以为你家老爷比天皇老子还威风呢。”
“哪里哪里…姑奶奶莫要再说笑了。”看到那个提着鞭子的小丫头的笑脸,冯胖子吓得全身一哆嗦,连忙回答,“说到底我家老爷也不过是一个侍郎,秦相爷要他做什么,他哪里敢拂逆了半分?”
“秦丞相?”白螺微微一怔,放下了茶盏,“你说的可是秦桧?”
“阿弥陀佛……秦丞相的名讳可不是随便能叫得的。”冯胖子全身一哆嗦。
“呵。”白螺冷笑,却只是道,“是秦丞相让你们老爷去找御衣黄的?”
“是啊是啊!若不是他老人家的意思,怎么敢打扰姑娘您?”冯胖子以为“秦丞相”这三个字果然也镇住了这个女子,胆气一粗,说话便顺畅了许多,“三年前相爷来我们府上看过那株御衣黄,大加赞赏。我家老爷向来成人之美,虽然这是夫人留下的遗物,但还是挖了出来,送给了丞相大人……”
白螺听到这里,身子一震,脸色越发苍白起来。雪儿在一边见得不妙,躬身低语:“小姐,要不要先歇着?等一下再问这个奴才也不迟。”
“不用。”白螺却是摆摆手,只是对冯胖子道,“后来呢?”
“但是那株花移到了丞相府邸上,当年开了花后居然就枯死了!连夺天工夏家的老太太都回天乏术。”冯胖子一拍腿,痛心疾首,“那可是千两银子都买不来的名花啊!”
“就知道银子。”雪儿冷嗤,“快说正事!”
“是是!”冯胖子又吓得一哆嗦,连忙道,“本来花败了也就罢了,但今年四月是韦太后五十五寿辰,正是牡丹花神主的月份。当今皇上是个孝子,为了讨老人家欢心要在宫中大张宴席。偏偏南渡以后宫里的牡丹大大缺少,皇上不免颇为失望,所以……”
“所以秦丞相就想到再来问你家老爷讨取?”白螺冷笑了一声, “可笑,别的也罢了,可这御衣黄哪里是等闲能找到的?”
“就是!还是姑娘英明。”冯胖子哭丧着脸,“听说昔年我家老爷的夫人擅种牡丹,那棵御衣黄就是她养的——当时谁不说老爷坐拥名花倾国,却不料如今竟成个祸根了!”
“夫人?”白螺脸色忽然一动,低声道,“你家夫人会种御衣黄?”
“那是!夫人当年可是汴京里出名的牡丹好手。”冯胖子忍不住吹嘘,立刻又沮丧起来,“但如今又去哪里找御衣黄去!偏偏秦丞相只说:既然当日你能找到一株,今日必也能找到第二株…秦丞相说的话,谁敢回半个不字呀?让秦丞相不高兴了,连岳爷爷那般人都遭了殃,我家老爷的脖子可也是肉做的!”
“谁和你家老爷说我们这里有御衣黄了?”雪儿不忿,“真是多嘴!”
“是…”冯胖子欲言又止。
白螺却忽然一摆手,也不追问,只是看着冯胖子,一字一句,“你家老爷,是不是姓徐,表字君宝?你家夫人,是不是葛氏?”
冯胖子大吃一惊,“啊?姑娘怎知我家老爷夫人名讳?”
“啪!”白螺脸色更是苍白,忽然把手里的茶盏重重地放到桌上,茶水泼了出来。她俯下身一把揪住冯胖子衣领,厉声问:“那么你家夫人呢?她如今在哪里?”
这次不但是冯胖子,连雪儿都吓了一跳。感觉到女子眼中可怕的光芒,冯胖子结结巴巴地回答:“不、不大清楚……我、我是三年前才到侍郎府的……听说在南渡的时候,夫人和老爷失散,在江上遭遇金兵,合、合家跳河死了,船舱里只留下了那一盆御衣黄。”
“什么?”仿佛被重击了一下,再也支持不住,白螺揪着胖子衣领的手垂了下去,半晌喃喃自语,“巾儿,巾儿…你竟落得这样一个下场!”
冯胖子被勒得喘不过气,此时连忙松松领口。一低头,忽然间脸色吓得发青——在被白螺抓过的地方,衣领上留下一个殷红的血手印!他看向白衣女子,发现她的指尖正滴下血来,再仔细一看,原来她一身黑衣上多处有渗血的痕迹。
“啊呀!鬼呀!”这样可怖的情状,只吓得他屁滚尿流,冯胖子再也不管不顾,四脚并用往门外爬去。然而不等他爬得几步,脖子又是一勒,雪儿扬鞭把他提溜了回来,冷笑,“我家小姐还没许你走呢!”
这下又被摔得不轻,冯胖子眼冒金星,躺在地下哼哼唧唧半天说不出话来。
“让他走吧。”白螺似是倦了,挥了挥手。
“小姐,干吗不让我多教训他一下?”看着那个豪仆七歪八倒逃离的背影,雪儿嘟着嘴嘀咕,“你看他把顾大娘打成那样!真是狗仗人势!”
然而白螺却许久没有回答,雪儿正在奇怪,忽然听到寂静的堂中爆发出一声啜泣。白螺抓住了扶手,脱力一般地垂下头去,声音微微发颤,“雪儿,葛巾死了……葛巾死了!”
“什么?葛姐姐?”雪儿脱口叫了起来,“她、她二十年前不是好好地嫁人了么?”
“徐君宝……徐君宝。”白螺脸色苍白,低着头,叫了几遍这个名字,兰晌嘴角流露出一丝冷笑,“葛巾,你可是看错了这个趋炎附势的卑鄙小人了!”
二十年前,正是大宋宣和五年。
亡国之祸已迫在眉睫,然而帝都却歌舞依旧。汴梁的天津桥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勾栏瓦肆里喧闹连天,酒楼歌馆丝竹笙歌,绿窗朱户,十里烂银钩,到处都是一片繁华升平的景象。
“卖花…卖花咯!”已经迟疑了很久,眼看天色不早,桥头上,布衣荆钗的女子终于怯生生地开了日,吆喝出了第一句,同时把篓子里的花木搬到外头,“上品的牡丹——姚黄魏紫玉楼春,大家来看看,都是上品的牡丹!”
背篓一开,里面的姹紫嫣红就露了出来,吸引住了来往行人的目光。
此时正当宣和年间,宫里王公贵族耽于享乐,大兴土木造固游冶,也搜罗奇花异草充实后庭,皇帝更是设立了花石纲,在杭州又特设明金局,天下凡是有新奇点的花草,全被收罗一空人了汴京。这种风气也弥漫到了民间,小家小户也养株花草作为消遣,酒楼茶馆里,谈的多是今日某园又有何种花当季,某家得了什么新奇花草。
何况是在天子脚下的汴梁城,此风更盛。
所以女子只是一揭开背篓,顿时便有众多人围了上去。
“我来看看。”在大家七嘴八舌的议论中,一个高瘦中年人排众而入,饶有兴趣地在花前弯下腰来,细细翻看花叶花茎,一副行家里手的样子。
“啊?连蔡二爷也来了?”旁边人群立刻沸腾起来,有几人就赂着笑脸凑了上去,“您老人家来鉴赏一下这几株牡丹吧!蔡二爷人富贵,也当买最富贵的花了!”
“果然是魏紫!”没有理睬那些人的阿谀,看到一株已经蓄起了花苞的牡丹,高瘦中年人吸了一口气,忙问,“姑娘,这牡丹怎么卖?我全要了。”
“一百…一百两银子一株。”布衣女子低下头,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地出价。
“这么贵?”高瘦中年人心中一喜,知道眼前五株全是难得一见的名品,一百两算是捡了一个大便宜,然而却是不露声色地压价,脸现为难之色,“看样子是姚黄魏紫——但是有的连花苞都不曾有,谁知道开出来是啥样?色差一分,价便差了十倍昵。”
“客官尽管放心。除了姚黄魏紫玉楼春,剩下来的两株,一株是绿蝴蝶,还有一株是御衣黄——都是好花,我不骗你的。”见对方有一口气全买下的意图,布衣女子眼睛微微一亮, “如果您一起买下,还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