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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节：热爱（18）
车间里的光线渐渐暗了下来。沈寒秋伸手准备关机器，一只男人的手却凭空伸了过来，熟练地关了机器。
沈寒秋迅速把手缩了回来，却没有抬头，虽然她知道，那是苏明涛。
苏明涛清清喉咙，调皮又亲昵地说道：沈寒秋同志，你把苏明涛同志害惨了，请问可以给他一点小小的补偿吗？
他离她好近，说话时呼出的热气拂在她的脖子上。沈寒秋只觉得一阵头昏，身体也微微地颤抖起来，但是，她及时控制住了，深深地呼吸了几下，伸手拿起自己的蓝色绣花包就要走。
苏明涛一愣，连忙拦住了，低头寻找她的眼睛，轻喊道：分别了五百年，你这就走了？
沈寒秋没有抬头，却冲口而出：是一百八十八天。
苏明涛十分认真地说道：对啊，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一百八十八天，五百年都不止了，一八得八，三八二十四，三八二十四，五百六十四天……说到这里才恍然大悟，原来沈寒秋也那么清楚地记得他们分别的日子，一天都没有差，这真的太让他惊喜了。他热泪盈眶了，大声说道：你也在数日子？你也在想我？你也想我？你也想我？明涛高兴得不知道怎么才好，只知道呵呵呵呵地傻乐了。
李小圆看着他们两个人，心情极其复杂，复杂到她自己都说不清那是什么滋味，反正，她越发从心底里觉得，这个沈寒秋不是好女人。
而另一台机器后面的红英，脸色更是难看，这要在以前，谁要是敢勾引，不，谁要是敢跟她红英看上眼的男人多说一句话，那就一定会挨了她的巴掌，沈寒秋这个狐狸精，表面上装得正经……红英正要冲上去给她一巴掌，却见沈寒秋突然开口了，板着脸对苏明涛说道：你让开！
所有人都奇怪地看着沈寒秋，不知道她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苏明涛更是有些糊涂地看着沈寒秋，不明白她是怎么了。
沈寒秋一下子暴露了自己的心思，又被他看穿了，又恼又急，只能板起脸倒打一耙，嘲讽道：谁的小说里学来的？张恨水？包天笑？还是张爱玲？说完转身就往门外走，又冷冷地扔了句，鸳鸯蝴蝶派，我见多了。
苏明涛被弄懵了，又本能地觉得大概是寒秋还不信任自己，也来不及细想，连忙追上去，解释道：我是真心的，真心的！
沈寒秋不说话，继续往外走。
苏明涛冲上去拦住沈寒秋，急切地说道：你忘记我们曾经同生共死过了？见沈寒秋不吭声，又轻轻地充满柔情地说道，你不会忘记，我不相信你会忘记。
沈寒秋却冷笑道：如果那叫同生共死，那天全区委那么多人，还有那些……她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还有那些妓女，她们不都和你同生共死过吗？
苏明涛一愣，说道：可是，妓女怎么和你一样呢？
沈寒秋的脸色更冷了，口气几乎是尖刻的：有什么不一样？
苏明涛怔住了，奇怪沈寒秋的话怎么一句比一句让人摸不着头脑，他认真地耐心地说道：怎么可能一样呢？你那么高贵，那么纯洁，那么美好，而妓女，她们是旧社会遗留下来的污泥浊水。突然觉得自己这么说那些可怜的女人不太公平，他又认真地加了一句，当然，妓女可以改造，她们和反革命特务分子不一样……
话还没说完，沈寒秋的脸色却在瞬间变得刷白，她一把推开苏明涛，冷漠地生硬地说道：苏先生你看错人了，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好。说完便快速地头也不回地就往门外走去。
苏明涛急了，一把拉住沈寒秋的右手，沈寒秋努力挣脱着，看着苏明涛低呼道：你放开！放开！因为寒秋的手被抓住了，袖子自然地滑落下来，明涛惊讶地发现她的胳膊上伤痕累累，他又疼又急地问：你的手臂怎么了？是谁打你了？
沈寒秋努力挣脱，喊着：不用你管。
苏明涛更加急了：谁打你了？谁打你了？
沈寒秋轻轻答道：我自己摔的。
苏明涛愣了愣，心疼地呵护地关照道：以后走路要小心一点。然后很快地把一张电影票放在她的手心里，帮她握紧，盯着她的眼睛，无限温柔地说道：今晚我们去看电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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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节：热爱（19）
沈寒秋一阵昏眩，她的抵抗和苏明涛的温柔比起来，简直是不堪一击，她觉得她的眼泪马上就要出来了，连忙低下眼帘，明知故问道：为什么？
苏明涛认真地理所当然地答道：这还用问啊，当然是我要追你啊。突然又笑了起来，宁宁最喜欢看电影了，在苏联的时候，只要有空，我们俩就去看电影，遇到她特别爱看的，就一口气看两遍三遍……
沈寒秋浑身一震，哗地把手从苏明涛手里抽出来，电影票随即飘落在地上，她冷若冰霜地揶揄道：你干吗不和她一起去看？你和她一起去看呀！她才真正又高贵又纯洁又美好！说完转身就往外走。
苏明涛也不追，只是难过地喃喃道：她牺牲了，再也不可能跟我一起去看电影了。说这句话的时候，苏明涛觉得一阵子悲伤，他莫名地觉得，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沈寒秋能懂得他的这种悲伤，他对着她的背影，轻轻地喊了声，寒秋。
沈寒秋浑身震颤了一下，停住脚步，但没有回头，寒秋当然感受到了，她能感受得到他的每一个感受，可是她该怎么办？
苏明涛走近一点：我承认，你最初吸引我的目光是因为你很像宁宁，可这半年的时间让我想得非常清楚，我现在喜欢的，希望能够和她共度未来的不是别人，而是你——沈寒秋——
碎玻璃！红海棠！喀秋莎！红缨枪……不能！不可以！寒秋闭了闭眼睛，一声不吭地往外走，可是，寒秋听见自己的心在说，就一次，一次就好，一次就好，就算死，我甘心，我甘愿。寒秋又走了回来，弯下腰把电影票拾了起来，然后细心地放在随身背的绣花背包里，走了出去。
苏明涛愣愣地看了一会沈寒秋的背影，突然高兴得像个孩子一样一蹦老高，然后弯下腰，把嘴巴凑近机器，学着机器的响声：哐啷哐啷、哐啷哐啷……又整整衣服，雄赳赳气昂昂地往车间外走去，一边唱着：正当梨花开遍了天涯，河上飘着柔曼的轻纱！喀秋莎站在峻峭的岸上，歌声好像明媚的春光……
车间里，李小圆愣愣地充满怀疑地看着这一切，而红英差不多气急败坏地骂了句：臭婊子！
第八章
CHAPTER 8
天完全黑了，洗完澡的女工，三三两两地分别往厂门口和宿舍区走，嘻嘻哈哈地。林妹突然想起什么，说道：咦，那个沈寒秋怎么没来洗澡？
边上的小徐也连声附和道：是啊，她干吗不来呀？今天不洗得等到下个礼拜呢，我看她挺干净的一个人呢。
林妹咯咯地笑了起来，神秘兮兮地说道：她不会身上有刺青吧？听说那个婊子红英腿上就有朵海棠花呢！
女工们见惠芬一声不吭，怕是林妹说到了婊子，她动了气，小徐连忙使个眼色，故意问道：郑惠芬，你说呢？
惠芬没好气地说了句：我怎么知道，说不定人家在家里洗呢。
林妹想了下，小声地说道：不过这个人蛮奇怪的，我听说她的档案里，不填家庭住址，不填社会关系！
小徐尖声喊了起来：不可能！真是滑稽了！苏州市几十万人，谁能这么填档案啊？
林妹不服气地说道：真的！我骗你干什么？
小徐：那刘厂长和李小圆能放过她啊？
惠芬突然紧张地说了句：她不会是女特务吧？
林妹嘟哝了一句：可她是周副市长介绍来的啊！
大家都不吭声了。
厂里渐渐安静了下来。昏黄的路灯斜斜地照着整个厂区。远远地，小卖部门口有一盏昏暗的路灯照着。
沈寒秋快步向小卖部走去，不时回头望望，李小圆则快步跟着，走到一棵大树下的时候，有人拍了下李小圆的肩膀，她吓了一跳，却是许军，他很大声地问道：你在干什么？李小圆赶紧用手指在嘴上一竖，摇摇头，示意许军不要说话。
沈寒秋似乎听到了，她回头看了看，却没有看到什么，走向小卖部，见门口煤炉上的一吊子水已经烧开，便提起水壶，往热水瓶里灌水。吴妈正坐在铺子里的一个小竹凳上打一件天蓝色的女式毛衣，听到了声音，她抬起头，见沈寒秋已经把热水瓶放好了，不由一惊，站了起来，刚想张嘴，沈寒秋连忙摇摇头，把手上的钱递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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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节：热爱（20）
吴妈领会地点点头，四下看了看，把毛衣放在凳子上，收了钱，然后进屋，从柜台里面拿出一听三五牌香烟，递给沈寒秋。沈寒秋接过香烟，迅速放进自己的布包，转身就走。吴妈却开口喊道：沈小姐。
沈寒秋回过头，摇摇头，再次示意吴妈不要说什么。吴妈笑了，道：没事，这里只有吴妈一个人。沈寒秋沉吟了一下，微微笑了笑，问道：吴妈，什么事？吴妈像个母亲一样关切地说道：吴妈看出来了，明涛真心喜欢你。
沈寒秋一愣，却不吭声。吴妈接着问道：你们第一次是在双桥上碰到的吧？
你怎么知道？沈寒秋十分诧异。
吴妈笑了：吴妈都看在眼里啊。
那天你也在桥边？沈寒秋更诧异了。
吴妈摇摇头：不是。明涛这孩子，藏不住事，这半年哪，他几乎天天跑那双桥去站着，四处张望，一看就知道是在等人，找人，一站就是老半天，就连买副大饼油条，他也总是借口双桥那边的好吃，跑过桥去买，现在吴妈才明白了，其实他是想见到你……
沈寒秋没有想到，苏明涛竟然对自己用情这么深，她的内心充满了震动，虽然明涛已经给过她太多的震动，但是都没有这次来得强烈，她突然就有些哽咽，道：吴妈，你别说了。
吴妈不知是感动还是心酸，声音竟也有些哽咽：沈小姐，明涛是个好孩子，你可要好好待他。
沈寒秋沉默着不吭声，好好待他，对沈寒秋来说，是多么重的一个嘱咐啊。
吴妈笑了下，又说道：他是个招人喜欢的孩子，出身好，聪明、有学问，听说在苏联打仗，搞技术，都立了好多好多功呢！有前途、良心也好，厂里好多姑娘都喜欢他，小圆也一心一意地喜欢他。
沈寒秋一愣，抬头问道：小圆？立刻想起半年前，苏明涛和李小圆背靠着背作战，小圆那充满仰慕的目光，她自嘲地笑了下，点了点头，说道：吴妈，苏明涛和李小圆很般配的。说完转身就走了出去，吴妈看着她的背影，喊了句：沈小姐。却又不知说什么才好。
沈寒秋默默地从包里拿出电影票，看了看，叹了口气又放回包里，但仅仅过了片刻，她又从包里把票拿了出来，这一次，不再看，而是迅速地撕掉了。
吴妈刚拿起毛衣，准备重新坐下，李小圆气势汹汹地冲了进来：吴妈！
吴妈吓了一跳，毛衣掉到了地上，赶紧拣起来，慌慌张张地：小——小圆？
李小圆：谁是小圆？我是李小圆！你每回都这么亲热干什么？你要干什么？我和你有那么熟吗？
吴妈张口结舌。
李小圆：你说，她，你和她怎么回事？
吴妈：什么她？
李小圆：装什么装？你和沈寒秋什么关系？
吴妈掩饰道：沈寒秋，哪个沈寒秋？我不认识啊。
李小圆：不认识？不认识的人不说一句话，你就知道她要什么东西。你是神仙啊？
吴妈慌张地这……这了半天，好容易挤出一点尴尬的笑，说道：吴妈哪有那个本事。
李小圆冷笑道：你没这个本事？我看你比这本事还大呢！
吴妈：我和沈小姐真的不认识啊。
李小圆：不认识？你不认识，她今天才到厂里，你第一次见到她，你就叫她沈小姐？吴妈我告诉你，你尽管不承认好了，总有一天会让你说实话！
李小圆说完转身就走。
吴妈忍不住喊道：小圆——
李小圆回头凶巴巴地吼道：我有姓！
吴妈：李——李小姐——
李小圆又打断了：我也不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