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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错了-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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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跟着她进了一间宽敞明亮的办公室,只见一个中年男子正低着头打电话,他操一口广东话,叽里呱啦的。白领丽人让我在沙发上坐着等一会。好不容易他打完了电话,抬起头来看了我一眼。他一看到我,像大白天见到了鬼,脸上满是惊谔。他目瞪口呆地盯着我看了好一会,一句话也不说。  
  他为什么这样看着我,难道我被通缉了?想到这,我心里一惊,赶紧低下头,考虑如何撤退,我的手摸了摸身边的包,但我的手在颤抖。  
  “你怎么了?”他洪亮的声音传入我耳中。  
  “没,没什么。”我低声说道。  
  “你有点紧张吗?”  
  “可能吧。”  
  “面试都紧张怎么能做出色的设计师呢,设计师有可能常常开新品发布会的。”他的语气有些严厉。  
  “对不起。”我的声音低得像一只蚊子。  
  “没必要跟我说对不起,你对自己没有信心?”  
  “可能吧。”  
  “这样的话,你觉得还有面试的必要吗?”他的语气让人受不了。  
  我没话可说。我站了起来,想赶紧逃走,保住小命要紧。  
  “这么不堪一击?”他堵住我的去路。  
  “对不起,我想我可能不适合在你们公司做。”  
  “你先坐下。”他命令我。  
  我居然乖乖地坐下了,像个听话的小学生。  
  “你叫秦非?”他的语气像个审判官。  
  “是的。”我像个犯人。  
  “北京服装学院毕业的?”  
  “是的。”                
  “北京人?”  
  “是的。”  
  “北京不是也有很多机会吗,怎么到上海来了?”        
  “不知道。”  
  “什么,糊里糊涂就来上海了?”  
  “喔,不,不是,我听说上海能接触到更多时尚新潮的东西,我想来学习。”我睁着眼睛说瞎话。  
  “是吗,你好像还没有作好学习的准备。”  
  “我做好了。”  
  “喔,AMY说你除了服装设计还会刺绣,这个你学了多长时间了?”  
  “有十几年吧。”  
  “这么久,你身边有样品吗?”他似乎有些惊讶,不像是装出来的。  
  “没有,不过我可以绣给您看。”  
  “这倒不急,你知道中国四大名绣是哪四大绣吗?”  
  “粤绣、湘绣、蜀绣和苏绣。”这个对于我来说不难。  
  “你学的是哪种绣?”  
  “苏绣。”  
  “你会哪些针法?”他似乎有意考我。  
  “齐针、套针、施针、乱针、接针、滚针、切针、平金、盘金……一般的针法我都会,我还会双面绣。”  
  “喔,果然厉害,你从哪里学的?”  
  “跟家里人学的。”  
  “你母亲?”  
  “不是,我外婆。”  
  “她不是北方人吧。”  
  “嗯,是南方人。”  
  “那你是北方人吗?”  
  “我,算是吧。”  
  “怎么叫算是?”  
  “这个,这个与工作有关吗?”  
  “没有。好吧,咱们谈工作吧。我们公司的服装主要是出口,苏绣在国外很有名,我看过你的设计了,你的作品中有我需要的东方元素,而且比较有个性,你什么时候可以来上班?”  
  听他的语气,他似乎真的需要我这样的设计师,也似乎并不知道我是个在逃的人,那他刚才为什么用那种神情盯着我,我不得其解。  
  “有什么困难吗?”他打断了我的思绪。  
  “随时都可以。”我给了他我自己还没确定的答案。  
  “那你明天来报到吧。”  
  “真的吗,您录取我?”  
  “是的。”  
  “谢谢您。”  
  “具体的事情我的助理AMY会详细跟你说的,不过我希望你以后在公司做事时不要像今天这样没有自信。”  
  “我以后一定努力。”  
  他按了下电话,先前那个面试我的白领丽人进来了,精致的脸上露着恰到好处的笑容。  
  AMY说了我的待遇,除了待遇她还说了公司对员工的诸多规定,从着装到言行一条一条上纲上线的。看来,我先前的担忧是多余的了,否则他没必要让这个白领丽人跟我详细谈这些东西。但是,他为什么见到我时会失态,我既无闭月羞花之容,也无倾国倾城之貌,而他想必也是久经沙场阅人无数的人,为何会在我这样一个小女子面前失态呢。  
  AMY还向我介绍了公司的情况,总经理即刚才那个面试我的男人是香港人,难怪一口广东话。她说我可以叫他DAVY,并问我的英文名是什么,说大家在公司都习惯叫英文名。  
  JUDY,我随便说了个英文名。因为喜欢《似是故人来》里的朱迪·福斯特,于是把她的名字借来了。事实上我没有英文名,只有两个中文名,一个真的,秦雯,一个假的,秦非。  
  工作有了着落,意味以后的生活有了着落。小隐隐于野,大隐隐于市,但愿我能就此风平浪静地隐姓埋名地生活下去,直到年老病死。  
  出了写字楼,我长长舒了口气。我揣着地图,随意在马路上走着,阳光明媚,照在身上暖暖的。见到一处街心公园,公园里开满了樱花,如云似锦,一团团,一簇簇,层层叠叠,开得轰轰烈烈。我在公园的长椅上坐了下来,看着满树繁花,想起玉渊潭的樱花,每年四月左右,那里的樱花也是开得如云似锦,开得轰轰烈烈,像热恋中的爱情,我曾经和某个男人去那里赏过花。  
  散步的老人,牵手的情侣,推着婴儿车的妇女,悠闲地在我面前走过,或看烂漫的樱花,或看碧蓝的天空,或看情人的脸,没人看我。我躲在树下,有花瓣在我眼前飘落,落在地上,落在行人的足下。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我的心突然一阵隐隐作痛,那些看起来幸福甜蜜的时光,不过如这些绯红的樱花,开到极致匆匆谢了,或随风吹落,或随水流走。  
  如果过去所有的一切都能随流水流走,倒也好,只怕流不尽,还残留一些在心底纠缠。  
  想起过去,我在温暖的阳光下,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冷颤。                      
断肠花    
  第一天上班,我在网上把近几日北京的新闻仔仔细细搜索了一遍,没看到相关新闻,我松了口气。  
  在公司里大家都叫我JUDY,没有人叫我“秦非”。同时,其他同事也没一个叫中文名的,都是英文名,什么AMY、MAG、DAVY、SAM……只有一个搞后勤的有中文名,大家叫她周姐,但是只知其姓,不知其名。        
  这真是一个好地方,没人打听你姓甚名谁,更别说关心你的祖宗十八代是干什么的了,除了想知道你是哪里人,然后好把你归为城里人或乡下人,江南人或江北人。  
  我被归入乡下人,因为我来自上海以外的地方。在公司包括我在内有五个乡下人,其他的不是城里人就是江南人(宁波绍兴一带的有钱人)。  
  关于这些“人”的划分,我是从另一个“乡下人”口里得知的,她是个安徽女孩,小巧玲珑,有一张苍白的脸和两道淡淡如烟的眉,在公司里大家叫她MAG。她和我一样,是个设计师,我觉得她设计的服装有一种内敛的疯狂和深沉的忧郁。  
  尽管成了“乡下人”,但我并没有多大气愤,我从小就习惯了忍受。更何况我对这些所谓的城里人乡下人没什么概念,我在北京的时候尽管我的户口本给我打上了北京人的标识,可我从不觉得自己是北京人,去北京之前我把自己当成宓水河人,可宓水河不要我了,我成了一个没有根的人,所以我对这些“人”的划分没什么感觉。  
  这些曲曲折折迂回在心底的结,我没法说,也不想说,所以就甘愿别人在我身上打上“乡下人”的烙印。而且,我只要能安宁地生活下去即可,管他是什么人。  
  我不爱多说话,除了工作还是工作。工作上的事情倒不是很多,只是我除了工作没什么可做的。我也不想和同事聊天,说什么呢,穿什么牌子的衣服,用什么牌子的化妆品,看谁的小说……这些我都不想说,也不知从何说起。我的衣服要么是从路边小店淘的,要么是买一块布自己设计缝制的,偶尔在商场买过几件衣服,也算不上什么名牌,我的化妆品也不是从巴黎或伦敦来的。而城里人江南人开口就是KENZO、LV、CD,还有好多我没听说过的牌子;我的确是个乡下人,索性闭上嘴,什么也不说,免得被人耻笑。  
  公司提供免费的咖啡,于是城里人和江南人经常一边敲键盘,一边优雅地喝着咖啡。我不怎么喝咖啡,因为不喜欢,我喜欢喝茶,我喜欢那种清新自然的清香和淡淡甘甜的味道。公司不提供茶,除了咖啡就是矿泉水,所以我喝矿泉水。AMY每次见我喝矿泉水就微笑着问我好不好喝,我气得心里骂她假洋鬼子,嘴上却说“我习惯喝矿泉水”,她于是笑笑不言语了,眼睛里却内容丰富,好像我是个怪物。  
  我不和同事多说话,但不表示我冷漠,我给他们恰到好处的微笑,他们也回以我不浓不淡的微笑。没有多余的热情,都是恰到好处,人与人之间的感情似乎都计算得清清楚楚,不多一分也不少一分。  
  在这方面,我比MAG要好,她总是一副愤世嫉俗的样子,也不爱与人说话,弄得别人都不爱答理她。于是她除了工作,剩余的时间就泡在网上了。  
  设计总监叫SAM,是城里人,长得不算帅,但不难看,算是个比较有气质的男人,他的眼睛里有一丝淡淡的孤独和忧郁,同事说他这是艺术家的忧郁。听起来似乎有道理,好像杰出的艺术家都忧郁,比如凡·高,比如毕加索。SAM个子高高的,瘦瘦的,总是把自己弄得干干净净,一丝不苟。他喜欢穿白衬衣,衣领也总是很干净,他还喜欢打领带,而且每天换不同的领带,不同的面料,不同的颜色,不同的图案。他对生活的细节似乎十分挑剔。  
  MAG说她数过,SAM有四十根领带。我没法理解,一个男人要那么多领带干什么。  
  我每天的工作是坐在电脑前画效果图,或在成衣室里用剪刀剪那些花花绿绿的布和踩缝纫机。我选用的布料大多是丝绸,我喜欢丝绸飘浮的轻盈感。我用色偏重鲜红翠绿,极尽艳丽,还绣上了大朵鲜艳的牡丹、芙蓉之类的花朵,我喜欢这种盛开到极致的惊艳。如果能开就赶紧开吧,别在含苞时来不及盛开就死去。  
  SAM很欣赏我的作品,说它们是“另类的古典”和“内敛的激情”。                
  我的光芒罩住了另外两个设计师,包括MAG,原本沉默的她变得更沉默,原本苍白的脸变得更苍白,她似乎对我有些怨恨了。其实,我并不想要耀眼的光芒,我只想要风平浪静地生活下去。  
  公司在闸北有制衣厂房,SAM带我去过一次,我第一次看到制衣女工们工作的情景。她们一个个面无表情,伏着身子,机械地踩着缝纫机。看着她们我有些心酸,因为我母亲以前也是一家制衣厂的女工,但我没见过她工作的情景,我到北京时她已经坐进一家服装公司管理阶层的办公室,过着体面的生活。  
  我想她以前一定也和这些女工一样机械地工作,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我第一次对她有了一丝说不出的情感,毕竟她生了我,毕竟情浓于血。  
  当晚我在旅馆里拨打了母亲的手机,电话那边传来她那种恒久不变的不急不慢的语调,她永远是那样的优雅,宠辱不惊,处世不乱。  
  “还好吗?”她的开场白。  
  根据她不变的语调和开场白,我判断那件事还没有怀疑到我身上来。  
  “还好。”我说。  
  “喔。”她的语气很淡。  
  “没事吧,家里?”我想探听一点风声。  
  “没事。”她给了我最好答复。  
  “我在上海,我在这边找了份工作。”  
  “喔,自己多注意点。”  
  “嗯。你还好吧?”  
  “还好。”  
  “我今天在公司的制衣厂看到了女工制衣的情景,你以前在制衣厂很辛苦吧?”  
  “还行。”  
  热情热心换来冷言冷语,我有些沮丧,于是说道:“我挂了。”  
  “好。”  
  我刚准备按电话,转念想到那件事,于是说道:“如果有人找我,不管是谁,你都不要告诉他们我的电话,也不要说我在上海,好吗?”  
  “嗯。”  
  “千万千万。”  
  “好的。”  
  我和母亲的电话通常都这样,一点都不像母女,倒像两个陌生人,好在我已经习惯了。  
  挂断电话,一切都陷入沉寂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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