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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却是后来你离开了燕盟,进了鹰盟,何故?”
“因为‘燕盟’的盟主是凤姑,她是个女人,美丽、妖艳,多男人喜欢,而我也美丽、好看,而且比她更年轻,像她这种女人,必定容不下我这样的女子的。我看国哥对她多崇拜、多听话啊!我看了就想吐,于是我要他一道离开,加入别的帮派。”
“他不肯?”铁手似听得趣味盎然。“他不要脸,他说什么凤姑对他不薄,不能说走就走,犹豫不决。我一气之下,骂他不长志气,就加入了鹰盟。”
铁手却问:“燕盟和鹤盟、青花会都有过命的交情,主持人也都是男的,你为何不加入鹤盟或青花会,舍近取远呢?”
“青花会的杜怒福跟凤姑是同一鼻孔出气的,长孙光明跟那婆娘更有勾搭,加入他们?更无出头之日,我宁跟从‘一飞冲天’张猛禽。”
铁手开解的笑道:“张猛禽待你算是不薄。”
“不薄?”李镜花靠着窗沿,斜靠坐了下来,柳眉一竖,“他也不过是利用我。鹰盟原盟主林投花失踪了,大概是跟那种花和尚跑了。张猛禽镇不住大局,急需人材,才破格拔擢我。而且,他一直都垂涎我的美色。我这样一个女子,要在这样浑恶的江湖上立足,难免要吃不少亏。所以,我一有机会,立即便反了他。”
铁手方正的脸恰好对映着圆圆的月亮。
他觉得月色的柔光披在那火燥姑娘身上是件好事。
月华下,墙很苍白,李镜花也很苍白,她的声音更苍白。
“所以,这次你也叫大相公叛离燕盟?”
“他叛不叛,是他的事,至少,他还想跟我在一起,就得马上跟我走。”李镜花又在恚怒懊恼了,可在她恼怒时候、她的样子还是那么嫩,那么俏,那么可人,“他是男子汉,该有个样子:在江湖上历经这些岁月,我已看透了;你要有所成就,就必得自立门户,不要再寄人篱下,受人利用。我现在有鹰盟在手,可跟他一并统御,只要我们运气好,就可以称霸一方。可不是吗?谁都一样──”
她倦倦的一笑:“大将军在利用四大凶徒,诸葛先生也一样在利用你们──四大名捕扬名立威,他也沾了光;要是你们毫无用处,他才不甩你们哩。”
她忽尔悠悠地带着微愁,低声问(像问她自己):“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些?”
铁手沐浴在对窗的月色,他觉得月色虽好,霜色太寒,一时也不知如何回答。
李镜花却微微一笑,唇角漾起了几丝秀气的笑纹:
“因为你肯听我说话,一直在听。”
然后她开心起来,眼中感动的亮了光华:“你真好。”
然后她又忧愁了起来:“他有你一半好就好了。”
铁手咳了一声:“他……他没听你说话吗?”
“他?他哪有空!我跟他说话,他手上总是忙这忙那的,像他整个人不是他娘生出来的,而是忙出来似的,怎会专心跟我聊天?”李镜花不屑的一笑,也不知道不屑是对李国花,还是针对她自己,然后她指着两窗间的差距,忧忧的道,“还是你好。四大名捕,铁手二爷,这么忙,这么晚,又这么远,但你还是耐心听我说话,细心地回答。你真好。”
她后面又加了一句。
很认真。
──她认真的样子真好看。
铁手笑问:“那么,你呢?”
“我什么?”
“你有没有静下心来,好好的听他说话?”
“我听他说话?”李镜花嘿笑了起来,她不屑的时候,玉颊一样有几道笑纹,“我听他说话?”
好像觉得这句话很令她荒诞似的。
“我听他说话?我是女的,他听我说话才是!”她满脸荒谬讥诮的说,“他老是说他那些英雄事,说什么为大局设想,说什么雄图大志,说什么锄奸去恶舍我其谁!我才不管!我是女子,我也是风云人物,我自有光采风流,我也要找人倾诉,我找的是听我倾吐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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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手望望月色,忽然指了指。
李镜花望望月色。
水气渐消。
月如天镜。
清亮。
“什么?”
她不明所以。
也不明所指。
“没有这种人。”铁手温和的道,“所以,你下回只有找她倾诉了。”
“她”就是月亮。
李镜花仍未感觉到铁手的话其实是凝肃的:“找她不如找你。”
“不,我也不能。”铁手凝望她道,“你知道吗?听你的话,我一直有一种强烈的感觉。”
李镜花婉然一笑,“我就知道你同情我,喜欢我。”
“不是。”
铁手用他内劲一般浑厚和坚定的语音道:“我的感觉是:你错了。”
少年追命 … 第四章 不认错
他们隔着窗儿在说话,现在,月亮照到李镜花那边了。
当然,铁手那儿也有月色,只不过,此刻,月已偏西,照李镜花那儿多一点,照铁手那边少了一点。
──原来月亮也会偏心的。
其实月亮当然是会偏心的,要不然,它又怎会有时圆?有时缺?有时上弦,有时下弦?有时缺左,有时缺右,有时候还干脆不亮了。
“我错了?”
看李镜花的神情,敢情她这辈子很少给人说过她“错”。
──甚至连“不对”也难得几回闻。
“对,你错了。你太自我了,也太自私了。你如果真的喜欢他,你就应该不只要求他听你的话,你也该好好的听他说话,试想,一个男子汉竟然只能恭聆红粉知己的威风史,而他自己却乏善可陈,那么这男人还值得你尊重吗?不尊重的人,如何喜欢?老是只有你说,没有他说,到头来,只有谈天气月色哈哈哈,你便要失去他了。”
李镜花噘着唇儿:“我……我……我偶然也有听他的……我总不能啥都不干,放下活儿,只听他的吧?”
“放下活儿,听老朋友、好朋友说说话,有什么不当?活儿只要活着,总是要干一辈子的。可是好友找你谈心,不一定再有此情此境。也许,时过境迁,他不想再跟你谈了;或许,雨过天晴,他觉得没啥好谈的,或者,他其实比你更忙,但仍争取一刻谈话,说不定,你们再也没有谈天的机缘了;那么,为何不珍惜这一刻对话?你专心听他片刻,可能好过心不在焉谈一整天,也胜过在千言万语尽说些不相干、不契心的话。”
“我……”忽然理屈气壮了起来,“我干吗要让步,我是女子,一让步,就让人欺负了。我是女子,一相就,人家还以为我在讨好他!”
“你便是这样,什么理由都搬到脚下垫着,但其实都只是借口。斤斤计较,得的是势,失的是心。要当成武林侠女的是你自己,这自然刚强惹不得;要当弱质女流也是你,那当然软弱欺不得。反正对你有利的,你都当仁不让了、理亏的都在对方、你叫人如何亲近你?从何帮你?怎样对你好些?”
“我……”
她觉得月亮有点晒,照脸有点灼热,就“我”不下去了。
“做人,原是该多记恩少记仇的。你看你,总是往仇恨处想,对待你好的没了感谢之情,对待你坏的有仇视之意,结果,就自己活得不快而已。梁癫扶育你,你才有出色武功,省却许多远路崎岖,一下子能出人头地,你为他做点事,也理所当然,但你只怪他驱役你。燕盟、鹰盟,待你也算不薄,始终都当你是重将,可你只说凤姑排挤你,张猛禽打你主意。要是他们真的心存歹意,早就把你杀了埋了,也不是什么难事。你瞧不起李国花脱不离燕盟,可你呢?也只不过大连盟大将军麾下的傀儡而已,你责人严,律己宽,谁会服你?”
李镜花这回气得竟有些口吃了起来:“你……你你……你敢这样对我说话!”
“为什么不敢,你当我是朋友,才告诉我这些话,承蒙你不弃,大家才刚相识,你当我是好友。既然你当我是朋友,我就要做好当朋友的责任,明知你不悦,也要骂你,提醒你、好好教训你,好让你知道,其实是你自己错了:师友们是爱你的,喜欢你的,扶植你的,为什么要把帮助都尽想成利用?别人好意不一定别有居心!就算是利用吧,那也说明了你有用,我还巴不得向全天下的人说:‘请利用我’呢!”
李镜花的胸脯又在起伏。
她的人很秀气。
也很瘦。
所以胸脯不宽。
但高。
──她的身裁并不丰满,却是另一种好看。
她呼息起伏不定时,似只不安的小鸡。
铁手本待斥骂下去,忽又觉得有些不忍。
所以他也欲言又止。
李镜花忽道:“你有没有听见?”
她的语音很小。
也很轻。
铁手茫然的摇了摇头。──奇怪,凭我的内力,居然听不出来。
他神凝气聚,摄镇七窍,方圆里内,虫行蚁走之声均在他听觉之内,并无异声,但却渐感一种奇怪的异象。
李镜花在月下抬起了秀颔,笑了:“不是那个,是这个。”
她指了指自己起伏的秀胸:“我的呼息证实了我理亏。”铁手凝了凝神,不知想到哪里去了,脸上却是一热。
──幸好脸红耳赤在月色里是不易觉察的。
“我理亏,但我没有错。”她悠悠的笑道,“让我告诉你,世上有四种人是死不认错的:一是位高望重、手握大权的人。他们要面子,生怕认错会伤害他们的权威,二是大奸大恶、坏事做尽的人,他们已不能认错,一认就错到底、永不翻身了。三是固执成见、蠢材笨人,他们以为认错才是愚蠢的行为。”
她说得甚为欢快,还指着自己秀巧的鼻尖,说:“第四种就是我这种人。”
她很得意的说下去:“女人。女人是不惯于认错的,所以尽管你的话有理,我听进去了,但我是不认错的。”
铁手觉得她很可爱。
但自己任务已了。
而且,就在刚才凝神静聆的刹那间,他听到了一些声音,还在眼前出现了一些景象,交错幌动,惊心夺魄。
李镜花这时又说:“你会替我向国哥传话?”
铁手道:“会。”
李镜花慧黠的笑了起来:“你帮我的忙,我也帮回你一个忙。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趁黑摸上七分半楼要做什么?你们四大名捕的冷血,正在对付大将军,凌落石志在金梅瓶,献上讨好,你们一定是夺他所好。我可以告诉你金梅瓶在哪里。”
她悠悠一叹又说:“可惜我不能与你一道上山。国哥说过,我要是杀伤燕、鹤、青花会三帮人马任何一个,他都此生不再理我,可是,以我武功,若不伤人,根本就上不去;如果出手,只怕是伤人杀人都难以自控,只好托人上去了──我听你的话信人好意,但你可不要负了我之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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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像小孩子跟人约定似的认真的说。
铁手在月下坚定的点头,向对窗月下的女子。
还有他心里从刚才细聆凝神之时闪过的映象:
山摇地动,杀气裂岩,一个腥红僧帽的人负拖着一间大房子逶逦而行,屋顶上有一头金眼的牛。
石火惊飞,刻字镂血,一个腰插青铜长刀的披发僧人,一路镌着经文,他布满伤痕的背后,彩虹幻化成红蓝绿黄|色的佛尊。
烈火熊熊,金蛇狂舞,一群欢歌而生悲歌而死的女子,围绕着一个与尔同销万古愁的慷慨豪士,醉生梦死,如蛾扑火。
这些幻象,仿佛穿透了时空,堆叠了蠢蠢欲动、惴惴不安、步步惊心、念念不忘的异动,迫向现实里的他,潮湿的泪眼山,惊梦中的七分半楼。
鹤飞燕来,青花如梦,他觉得李镜花在此,已如中天之月一般安然无恙,他就去插手管一管那平静无波中的暗潮,暗潮卷涌中的江湖。
离开未号房的铁手,受到空前未有的热烈待遇。
哈佛和哈佛的伙计们知道他的来历和身份之后,打躬作揖,赔罪阿谀,几乎没把头叩得捣蒜泥似的,也巴不得把他供上了久久饭店的神龛上。
──原来:“名气”是那么管用的,难怪足以使人力争不休。
铁手感叹。
他也不过份漠然,只匆匆离去。
就要走出饭店的时候,忽见一个黑色还是枣色劲装的女子,一闪身就上了楼梯,她背着月色走近来,脸上只映着店伙出迎的烛光,眸子里也映出两点烛火。
铁手因为赶路,所以才不经意的瞥了一眼。
那女子掠过一阵香风。
淡得像一场忘记。
铁手也不觉意,但在路上猛念起李镜花的样子,却只记得照在屋脊和窗棂子上月色,她那苍白的心疼,还有那一缕香风。
以及那两点烛眸。
──他当时并未细辨:为何他把两个女子的形象混和在一起,更未细思为何一个只瞥一眼的女子和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