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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衣观音的磨刀石
刚才讲了临济祖师的偈子,“吹毛用了急须磨”。你说怎么磨呢?要交个磨刀石给你们呀!不然到哪里去磨呢?找磨刀石啊?我也没有。有一位老板有,向他借一下,谁呀?站在上面的穿白衣服的观世音菩萨,他有磨刀石,向他借。
《楞严经》上,观世音菩萨向释迦牟尼佛报告,报告修行的方法和经过。观世音菩萨讲了,他说我是用观音法门。怎么叫观音?就是观一切声音。怎么观呢?现在我给你指出来哦!你看!你站在这里,心里不动,动与不动都不管。外面扫地的声音、飞机的声音、汽车的声音、一切声音、我讲话的声音,你都听到了,都了解。但是,和你毫不相干,听过去就算了嘛!“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观世音,观世间一切音。这是外观。慢慢观。你看!更清净吧!所以,古人修道要在水边林下,那流水下来,溪流之声“潺——”“潺——”。流水变成了帮助修道的工具。不必注意去听,声音自然就进来了。心境“寂然不动”。在竹林里,松树下,风一吹过,“飒——”。好幽静,使你心中什么都没有了。观海潮音,观松风水月之音,一切音声都帮助你修道。这是外观。慢慢!慢慢!慢慢!你也不要去理它,自然听着等于不听,见山不是山,听声不是声。声声入耳,声声不相干。然后,慢慢感觉到这个念头就是声。听!听!听!听!呼吸也是声,身体上的不舒服也是声。舒服与不舒服都是声,感觉也是声,声是动,动相。慢慢!慢慢听,听!《楞严经》上观世音菩萨告诉我们一个妙诀诀:“动静二相,了然不生。”听到声音,声音是动相。没有声音的进修,你说你听到没有?听到了,听到了静相。静也是相。动相不生,静相也不生,才达到了观世音菩萨的法门,才可以进到这个殿里来。
心外雨声中
好哇!菩萨慈悲,瓶子里倒出水来了。外面在下雨,你听听看!不要注意去听,多清净啊!一点一滴都在你的心头流过了。你看!菩萨多慈悲,讲到他,他就帮忙了。听到的声音,是动相。听不见的,你也听到了,听到了静相。“动静二相,了然不生。”怎么叫“了然”?动相来了,听到了,知道是声音。静相来了,知道是静。多“了然”!不“了然”,你就是死人了,就变成木头了。还学什么佛?“了然不生”,不生什么?不起妄念。动相来了,让它来;去了,让它去。静相来了,知是静相,去了,让它去。不着静相,也不着动相。动静二相都是相对的两边。那个能知道动相,能知道静相的东西,从生到死,从来没有动过,明明了了。动静二相,了然不生。你听听看,观世音菩萨跟你说法,下大悲水。——寂然不动。了然不生。赶紧上座,菩萨在帮忙。
云散天晴
你看!菩萨慈悲已尽,你们体会不到,他也不下了。雨停了。
哪里去找清净呢?清净就在你那里,当下即是。
刚才跟各位讲过观音入道之门。若是禅宗啊!才不跟你那么讲!这样讲太啰嗦!禅宗怎么讲?不讲。
百丈禅师——中国佛教史上的大革命家。今天之所以有佛教,佛法能够流传,就靠马祖百丈师徒二人建立了丛林制度,建立了禅堂,设立了百丈清规。百丈会下有四五百人。有四五百人跟着他修道。那规矩严得很。他老人家自己领头做工,“一日不作,一日不食。”你看看丛林制度,百丈清规,那真是了不起。个个都是自动自发,共有共享,同甘苦,共患难。任何事情,都是百丈自己带头。弟子们看不下去,劝他老人家不要做,我们来做。他不。后来,徒弟们把他的工具藏起来了,不让他做工,不让他种田。他就一天不吃饭。不要我做,我就不吃。徒弟们吓死了,赶紧把工具拿出来。他老人家又跟大家一起工作。“一日不作,一日不食”。我们在社会上活了一辈子,贡献了什么给社会?光在那里享受。然后,还有怨言。你看看百丈禅师的精神!
有一天,百丈禅师下令:“出坡!”就是共同上山劳作,砍木头或者是种地。老和尚带着大家一起到山坡种田。到了吃饭的时候,庙子里便打鼓。鼓声一响,大家收坡,回家吃饭。结果,鼓一响的时候,有一们和尚(当然这个和尚跟着百丈,不知在禅堂用功多少年了),这个和尚不等百丈“收坡”的命令,就扛起锄头大笑地走回去了。那是犯戒的,不得了。老和尚看到了,他晓得了。这个家伙悟道了。他就告诉大家:“此是观音入理之门。”这个家伙做工,做悟了。妙不妙?这就是禅宗。悟?悟个什么东西?结果,老和尚回来啦!到了斋堂,一声不响。饭吃完了,老和尚下命令:“上堂!”很严重哦!大和尚上堂等于皇帝上朝,摆起威仪来,几百人一站,庄严肃穆。老和尚说话了:“中午不守规矩,大笑跑回来的那个人出来!说说看,到底怎么回事,这么不规矩?”这个小和尚说:“刚刚肚子饿,听到鼓声就回来吃饭。”“好!”这就叫禅宗!到底搞些什么名堂?誰不知道敲了吃饭鼓,就要吃饭了呢?怎么会说他是悟了呢?还说他是观音入理之门。这是什么道理?所以,你们要学禅,怎么学啊?
再说个故事给你们听,可别当故事听唷!从前五台山有位禅宗大师——智通,他的老师是归宗。智通还在做学僧的时候,有一天晚上在睡觉,睡着睡着,忽然大叫:“我大悟了!我大悟了!”同学们看到他疯疯癫癫的样子,都替他担心。第二天归宗一上堂,已经知道了这个消息,就叫:“昨天晚上大悟的那个家伙在哪里?”智通往外一站。老师就问他:“你到底懂得了什么?嚷着说悟了!悟了!”嘿!嘿!你们猜,智通怎么说?他说啊:“尼姑是女人做的。”“尼姑是女人做的”,你们也知道呀,你们怎么不悟?
还有一个禅师悟了,师父说:“你悟了?”“悟了。”悟个什么道理?悟到“鼻子本来是向下的”。谁不知道鼻子是向下的?还倒转过来长吗?他说悟了。这些话你们我们都会讲。怎么悟了?近年来很多人搞禅,公案拿出来讲讲,尼姑是女人做的,这就是禅啊!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见你的鬼啊!还有外国人写的禅,青蛙“噗咚”一声跳下水,天地一沙鸥,这是禅?见鬼呢!
你不要忘了,那个和尚在百丈会下,不知打坐坐了多少年(渐修来的),忽然听到鼓声“咚”一响,悟了。你们以为他们挖地作工,都在说笑话!哼!一面挖地,一面做功夫,观自己心地,或是参禅。他们是这样子的。悟了以后回来,以轻松幽默的道理答复师父,师父知道,他也知道。什么是“肚子饿了吃饭”?“尼姑是女人做的”?“鼻孔本来是向下的”?——本来如此。不是很明白吗?“万法本闲,唯人自闹。”拿佛经上这两句话一注解,你就懂了。他就说明了“万法本闲,唯人自闹”。我也讲完了,你们也“误”了!
禅?现在哪里有禅?连腿都不会盘。坐着就哎唷!那么简单?嘴巴上玩弄,玩弄,就是禅?一般人老是来问我禅,腻透了!什么禅啊禅的。有些人一问什么是禅?上馆子去,就是“馋”。禅是要下过一番苦功来的。“不是一番寒彻骨,哪得梅花扑鼻香。”这是祖师们的话,这是禅。
有个比丘尼出家几十年,后来悟了道,作了一首有名的偈子,成为中国文学史上的名作。她悟了,作了一首偈子,她才不说“和尚是男人做的”呢!她说:
竟日寻春不见春,芒鞋踏破岭头云。
归来手把梅花嗅,春在枝头已十分。
禅宗不立文字,但是,后来禅宗祖师们所留下的文字,在中国文学史上,真是崇高伟大!中国的哲学思想都在这些文学境界里,不像西洋的哲学是单独独立的。中国的大哲学家就是大文学家、大史学家、大政治家。尤其是学禅的,与文字结下了不解之缘。你看那些大禅师,出言吐语,顺口成章。你以为他是故意的呀。悟了道的人,自然就是那么优美。文字般若,原来如此。
我们青年想弘扬佛法,那么容易啊!哦!读了一点现代的书,搞一点思想,乱七八糟的,古文都没有弄通,所以古书也看不懂。中国文化的宝藏都在古书里,古书都是古文写的。你连古文都看不懂,只觉得古人说的是狗屁。譬如有些人看了外国人翻译的东西,一看蛮懂,外国人只是懂得一点皮毛,不要以为一经过他们翻译,人就懂了,那是你不懂古文。
你看这四句话,是哲学吗?是文学吗?是禅吗?是什么东西?什么都是。“竟日寻春不见春,芒鞋踏破岭头云。”你以为她还在一个字一个字用思想慢慢把它修正好,那是诗匠,她才不管你这样好不好,只是说出心中的话,自然就成了那么美的韵文。“归来手把梅花嗅,春在枝头已十分。”这不是跟那句话一样?本来就是道,你自己找不到。
入流忘所
今天告诉了各位观音入道法门。观音入道之门,好好体会。
学密宗的人,一天到晚“嗡隆”、“嗡隆”,嗡隆了半天,不知道在忙些什么玩意儿?要你内观其声啊!心声瑜伽,内观其声。把一切妄念念走之后,使念咒之声,也归于静相。在静相中间,体会“圆满次第”。你们在座的,学密宗的少,就少讲两句。
学净土的多吧!净土念佛也是这个道理。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南无……这是动相。不出声地念,在心中念,也要“反闻闻自性,性成无上道”。念佛,要反观心声。一句有声佛号,心之动相也。念到无念清净,这一句佛号不念,妄念也不起,此乃静相也。能知道动静二相者,那个有没有相?有没有声音?要你“反闻闻自性”。你懂了“那个”东西,“性成无上道”。这不是我说的唷!是站在上面穿白衣服的那位老板(观世音菩萨)说的“反闻闻自性,性成无上道”。反照内心,反观内心。能知动静二相的,并不属于动相或静相,也不为动相静相所转,那么,这样慢慢反闻闻自性——“入流亡所”,观世音菩萨说的。入流,入什么流?进入法性之流。亡所,心中所起的妄念,所起的作用,动静二相都空了,所有的成佛修持方法,所有的佛经,所有的佛法都交代完了。其奈自己不懂何!只晓得拼命印佛经,东分西分,分了半天,自己都搞不清楚。走!
第二天………习禅录影
身见最难忘
今天,变一变哦!和你们没有关系,我要变。变什么?修行之道。禅宗的事暂时放下,这种事我玩了几十年。现在,我们需要的是渐修,渐修是禅的基本,也是修一切佛法的基本。
讲到渐修,就想到大乘经典上说,佛与佛见面,就是佛际外交,彼此请安问好,怎么说呢?“某某如来,少病少恼否?气力安否?众生易度否?”由此我们可以看到两点:第一点,我们的身体肉身是报身,有善报,有恶报,有不善不恶之报,一身都是业。肉身还在,就有生、老、病、死,就有病。随时都在病中。你看,佛与佛见面,还问少病少恼否,气力安否;第二个问题,众生易度否?可见众生都很难度。我们看孔子教孝,教仁,为什么呢?社会上不孝不仁的人太多了。圣贤的一切教化,都是对病而施药。那么我们修行最难的,就是少病少恼,气力安否;譬如,诸位在打坐的时候,感到腿酸腿麻,这也是病。感觉那里气动,都是病。
我们学佛的人,先要把“我见”忘掉。真正忘掉“我见”,已经快要成佛了。“我见”先不要管它。“身见”最难忘。所谓见,就是观念。我们修行最难的,就是去掉身体的感受,去掉四大所发生的感受。如果真能够去掉的话,四大空掉了,“身见”忘掉了,那“我见”去掉了一半,好办了。我们现在最大的痛苦是身见。现在,先想办法调整大家的“身见”。“我见”暂时摆在一边。“身见”不但是难忘,众生对身见看得很牢唷!你看世界上任何一个人,不管他是长得丑。长得美,或是长得矮的,每个人都觉得自己够可爱,爱自己的身体。中国的禅师们叫身体为色壳子,每个人都很喜欢自己的色壳子。天大,地大,我大。月亮底下看影子,越看自己越伟大。谁能把肉身看开?太不容易了。有些人在理论上,观念上可以看开。事实上,他身体上处处的感受很难办。而且,我们可以看佛学、佛经的反面,你就更透彻了解了。大家都晓得有名的《金刚经》,《金刚经》就是要我们去掉“人相、我相、众生相、寿者相”。寿者相,谁都希望维持自己色壳子的寿命。例如,有许多学道家、学密宗的人跟我谈:“哎呀!道、佛法是好,太渺茫了。我们搞了半天,只要身体健康就很好了。”你说这话怎么不对?很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