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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局棋-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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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长的时间,只要是刮风的天气,我会很有兴致地下棋,不会也没有关系。左手拿白子,右手拿黑子。
     
一个人下棋,可以下满全盘,却永远只会输半局。


  半局棋 文/四喜


   如果有一天你看见了风,请帮我问问他,他家的院子后头,是否已经开满黄色的向阳葵花
     我其实已经摇了三次头,只是风没有看见。
     风问我说,喜欢下棋吗?我说,我不知道。
     他说,围棋呢?
     不会。只知道怎么围起来。
     象棋呢?
     小时候会。现在忘了怎么下。
     军棋呢?
     只知道大小。
     我看到风的两颗虎牙露了出来,我就知道我无药可救了。不过,我依旧很不知耻地对他笑成一朵花,我会下飞行棋。这下,风的整个牙齿都露了出来。我盯着他的嘴巴问,你对每个女生都露出你粉红色的牙床吗?一秒钟,我看到风的下巴都抬起来了,都可以看到他的胡子根儿了。
        我说,我说风,你一向都笑得那么难看吗?
     风说,姑娘,难看就是难得看到。早知道你这么多问题,我就不把你捡回来了。
     我说,我不是捡到的,只是,只是,你刚刚好遇到了我。
     我走了,下午还有课呢。我摸摸风的头皮。
好。走吧。风头也不抬。
     我自己都很奇怪,会被一个16岁的小孩子捡了回家。也只不过是我一边走路,一边想事情,一不小心,和一辆单车碰了个面。不过单车的主人并不心痛他的单车,至少一开始是这样的。因为,我的惊叫声比单车落地的声音还要响。我知道这种车不需要喂它油,所以我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一种液体在我的脚边流,我就知道是我的鼻血。
     停不住了。我那时候对风打了个手势。
     风说,阿姨,对不起。
     我觉得这是个比我鼻血流光还要严重的问题,而且,一路上,我都在考虑这个问题,到后来,风把我带回他附近的家里去止血,我还一直在想这个问题。我把脸上的血光都抹干净了,盯着风,一字一句地问他,你――刚――刚――叫――我――什――么?我本来是很生气的,真的很生气,气得我鼻孔里都塞不住棉花团。
     风用一根手指头把挂在我鼻头下的棉花团塞塞好,对我笑笑说,别生气了,阿姨。
     说实话,叫我阿姨,我真的是气得不行了,脸都红了。不过红脸不是因为生气,是因为我发现,风是个很耐看的小孩子。之所以我要叫他小孩子,是因为,那时我正是姑娘十八一朵花的年华,正是血气方刚的年龄。所以我的鼻血又忍不住了。真的,我有些害怕了,我知道我的鼻子一直很娇气,但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会对着一个小孩子不停地流血。我的眼泪都快出来了。
     风在一边替我捂着鼻子,一边很大声地问我说,阿姨,你几岁了?都那么大了还哭。
     这下我的眼泪真的忍不住了,呜呜呜,我才18岁呢。18岁?天哪。18岁就流那么多的鼻血,以后怎么办?风像杀猪一样地叫了起来,好像我理所应当做他18岁的阿姨一样。
     我18岁的时候,正在我的城市里的一所高中读高一。我从来都是个乖孩子。在学校里,除了读书,只做两件事,跟班主任顶嘴和不交物理作业。每天早上,6点半起床,7点出家门,晚上5点回家,日子过得像杯白开水,平淡而又理所当然。我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最后一排就我一个人。前面一排是比我高半个头的男生,因为他们的背后没什么好看的风景,所以他们从来不回头。班里的女生是单数,男生是双数。

班主任是个长得很矮的女人,在开学那天,她抬着头对我说,杨晓月,你一个人坐吧。我也没有争辩,就一个人坐在后面整天整天地不说话。
可是,我并非是一个不喜欢讲话的人,只是讲话也是一种习惯,只要开了第一次口,我就要带上针线。忍不住要讲的时候,好把自己的嘴巴缝起来。我刚刚说了,我很乖,至少我爹娘是这样认为的。而事实上,我也的确是的。每天晚上,我都按时回家,做作业到11点,然后就睡觉。星期六和星期天,我也从来不出去,在家里没完没了地看电视。娘说,女孩子不可以晚上出去,女孩子不可以在男生第一次约你上他家的时候,你就满口答应。我很听娘的话,一直做她说的女孩子。所以,在我第一次遇到风的时候,我把自己自责得要死。娘教了我18年的礼数,我都忘得一干二净。那天,我是6点回的家,而且,我很清楚,我去了一个小孩子的家里,并且这个小孩是个小男生。
     娘问我说怎么回来那么迟。我伸过头去,拿嘴唇碰碰娘的脸颊,轻轻说,娘,我回来了,今天学校做值日。老师说了,以后每个礼拜六下午都要大扫除。娘没有怀疑我,因为,我说得那么自然,都没有对她提起我流鼻血的事。我在吃晚饭的时候,一直盯着凉拌黄瓜微笑,娘敲敲我的头皮,我说,娘,我今天很开心,老师让我做值日组长。娘也笑得软软的,说,不就是一个值日组长吗?t看你怎么高兴成这样。我说,嗯,可是,我从来,从来都没当过呢。
     其实我也不得不承认当时,我的班主任的眼光是很独到的。班里那么多的孩子,调皮的也很多,她偏偏就喜欢注意我。我在班里很安静,不吵也不闹。可是,每次周记本发下来,她都要指着上面的文字问我写的是什么。她喜欢声嘶力竭地问我,你不写我规定你们写的下周计划,写乱七八糟的东西干什么?我对她笑笑。我没办法,我就这个样子了。虽然我不太说话,在她面前也是低着头,可是,我固执地像头小毛驴。我说,我喜欢这样写,只写我喜欢写的东西。小个子的班主任很生气,我看得出来,是的,气极了,要我向她道歉。我到底是我娘教的孩子,我没有道歉,眼泪却忍不住了。还好,我是坐在最后一排,我从后门进教室的时候,没有人看到我在哭。班主任站在讲台上,一字一顿地说,
我这辈子,最不喜欢的,就是自以为是,我行我素的学生。我把头看着窗外,突然觉得,我的班主任说得很对,我18岁了,才发现原来,我的心里,一点都不乖。
     后来我把这件事告诉风的时候,风说,哈哈哈,哈哈哈,我从来不认为你是很乖的,因为,乖孩子不会在走路的时候做梦,也不会去撞人家的车。我说是吗?风你多大了?t风说,如果你真的是18岁,那么我就是16岁。我说我看得出来你也就这把年纪,看你都只到我下巴呢,你的鼻子底下连青青的颜色都没有呢。风说,我可帅着呢。我娘娘(江浙一带有些地方对祖母的叫法)说我以后会长成一个好看的小伙子。我说我在你这把年纪的时候,都已经在想以后我结婚的时候,是该穿白色的婚纱还是红色的婚纱。
     白色。风快乐地说,就像是围棋里的白子一样的白色。
问我说,喂,你在哪里念书?我指着北面说,那里。风说,我现在读初二呢,以后我也要到你念书的学校去读高中,然后去考大学。喂,你成绩好吗?你英语好吗?你可以教我吗?做我家教好吗?我有点难为情,因为说实话,我的成绩不能算很好,全班48个人里面,我只考38名,而且理科都不及格。不过英语还算过得去。我说,好,我每个礼拜六下午来这里。
     我认识风的时候,风是在市里的一所老学校念初中,其实也就是我念初中的地方。不过,我很奇怪我从来都没有见到过他,按理说,一个学校的走来走去都会觉得有点面熟。风说他是在15岁的时候和他支边的爹娘一起从大庆来到江南,他对我说,你知道吗?t我选了五中是因为我听说那里是最乱的学校,可是教学质量却很好,奇怪,所以想来看看。风说,他喜欢有点乱的感觉,这种感觉让他觉得很自在,像是自己故意吐的丝一样。他说这个话的时候,我吓了一大跳,我说你都还没发育呢,懂什么懂啊。

风的家里只有一个娘娘,风的娘娘是我见过的老人中最好看的女人,挽个髻,还穿着斜襟的布衫,不过不识字眼,看到我就喜欢叫我先生。她知道先生喜欢吃肉,每次先生来的时候,她都煮红烧肉给先生吃。风的爹和娘在离市里30公里的小镇上做布匹的生意,那里是全国最大的布料集散地。我几乎都没有见到过他们。他们很忙,只隔一个月回来两次,而且都在星期天。风就一直由他娘娘照顾。风的家里有很多布,我每次去他家的时候,总有一种不现实的感觉,风家里的饭桌上,写字台上都是铺着布头,颜色又很多。不过风从来不喜欢用自己家里的布头做衣服。有一次,他拿着一匹红色的布头说,不给你家教钱了,就拿布头抵吧。我都快笑死了,说,我嫁人也用不了这么多的红布头啊。他很
认真地说,留着,以后你孩子还可以用。说这种没大没小的话的时候,我才觉得风真的只有16岁,我不想说风长得有多好看,因为我说不出他好看在哪里,但是,我很喜欢看这个小孩子。当然,我没有拿他的红布,因为我不能把它拿回家,我没办法和我娘解释红布头是从哪里来的。
     那时候学校没有双休日,星期六都要在学校,不过下午是兴趣小组的活动。我报名的是书法小组,教书法的是一个写字手抖得厉害的老先生,从来不点名,好在我的字也不算差,不然我也没胆量每个星期六都不去写“永”字。
     我在星期六中午对娘说,娘,我去学校了,兴趣小组完了就做值日再回来。娘从来都是相信的,我亲亲娘的脸,娘,我走了。
     风从来不看猫眼,也知道是我。他总是在开门的时候说,不要一直按嘛,都听见了。
     风是初中,有双休。风在双休的时候,是风的娘娘最忙的时候。除了给我煮肉吃,风的娘娘最拿手的是做艾饺。艾饺是清明时候吃的用艾草做的绿色饺子。不是清明的时候,娘娘也做。我自己的娘娘在我13岁的时候没了。所以,我也叫风的娘娘叫娘娘。在我教风音标之前,风的娘娘照例会有一盘艾饺拿出来,不多不少,正好两个。
     风在吃着艾饺的时候,喜欢和我说他的想法头。风坐左边,我坐右边。如果不这样,我的筷子就会和风的打架。因为风是左撇子,除了写字,都用左手。除了讲他的想法头,风总是很大惊小怪地看着我的筷子,怎么不改改啊。那么大个人了,还不会用筷子。我知道我拿筷子很难看,两根筷子夹菜的时候像个大叉叉一样,而且食指翘在一边,夹不住圆圆的菜。好在在风的面前,我也不怕难为情,用调羹也自得其乐。
     风的英语真的不是一般地差,他念英语单词的时候,我笑得死去活来的。风的娘娘听我和风在房间里笑,总是喜欢在外面说,艾饺好吃吗?还要再吃一个吗?风在那时候,总是很认真地说,你不要我的家教钱,也不要我的布,那我以后教你下棋好吗?也算我和你扯平了。我不想和风扯平,一点都不想,但我还是点点头,说,好。
     我没告诉他,我不会下棋,如果他要教,是要有很长时间的。高二的有一天,小个子女人把我叫出教室,站在走廊的窗前,很突然地问我说,杨晓月,你还想要念书吗?你都不和班级里的同学交往,你到底有些什么朋友? 为什么你的周记上还是写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你的朋友也都是在念高中的吗?t我说,老师,我还是想要念书的,我的朋友在念什么,和你,和我,都没什么关系。这是我第二次和我的班主任顶嘴。她说,我看你连毕业都成问题呢。看看你的物理,你都懂些什么?我站在她面前,没有再说话,因为,我在想,一个在娘面前的娃娃,怎么会是这样站在老师面前的呢?
     以后,我都没有交过物理作业,也不去想一个箱子被推下去,会有几个力,后来我才明白,有些事,想得越简单越好,因为我高二的时候,不但没有被踢出学校,我的物理还是A级。我打了自己几个巴掌都不相信这个事实。

那时候,我还是和风在一起。我是说做他的家教。每个星期六下午去吃娘娘的艾饺,教风怎么读音,他说他的想法头,我说我的想法头。从来都没有说到一起去过。毕竟,他还是个到我下巴的小孩子。
     我嘴里塞着艾饺,含糊不清地对风说,我老是想,有一天,我心爱的人,他是骑着一辆自行车来接载我,可以没有礼服,可以没有音乐
和玫瑰,但一定要随身带着很多手帕。
     风问我说,为什么要有很多手帕?
     替我止鼻血啊。我说。
     可是,你知道,现在很少有人用手帕了。风随手抽了一张面纸,擦着嘴边的糖水说。
     是啊,我怎么没想到呢?
     没有人知道我其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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