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飚尘-第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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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莹接着说:“原来错怪你了,以为你对男人很有手段,以为你不检点。对不起,我也散布过一些话,对你不利。可能,我原来有些嫉妒你。现在不了,你能支持旭,能抗争张代表,能逃跑,我很佩服你。”
  莹的坦白与真诚,让我羞赧,很想把所有的痛苦,所有的内心挣扎向她诉说:“其实,我倒一直很羡慕你,觉得你比我强,独立,有本事。我只能依赖男人,太自卑了,也想得太多,患得患失。我对旭还不够好,他要走的那天晚上,误会了我的话,我不是要和他一起去边疆,是想让他带我回老家,逃避张代表,离这个乱哄哄的地方远一点。我后来也真的犹豫了,我没有你说得这么坚强。”
  莹看着我,眼睛里有些迷惑,也有些同情,问:“你爱旭吗?”
  这个问题,我已经问了自己很多次,始终没有非常坚定的答案,我觉得在临死前也没有必要再掩饰,终于能够坦白地说:“算爱吧,我不确信。”
  “那你对张代表?”
  “说不清,应该不是。”我觉得难以启齿,但还是坚持着坦白,“我觉得他对我也很好,如果不发生……也许,我会和他……”
  莹更迷惑了,问:“那,你为什么要杀他?”
  这也是民警最关心的问题。
  “我糊涂了。”我摇着头,闭上眼睛,知道这是个可笑的答案。
  “我现在都想不起来,为什么要拿刀杀他,当时就是着急拿起刀挡他,我害怕他,他要,我也气他瞒着我旭的信,但,真的没想杀他……如果再让我能选一次,我不会杀他,我不恨他。”
  莹睁大了眼睛,叹了口气,说:“那,你也对不起张代表!”
  我的头顶在铁栏上,忍不住失声哭出来。莹是对的,我对不起所有人。
  莹看着我哭,有些尴尬,沉默了一会,找了个话题:“咳,没事,那些都不重要,我来,是想告诉你旭的消息,他判了十五年,你们俩也是孽缘,被纠缠到一个案子里,你还想跟他说什么吗?我一定原原本本地转到。”
  她想让留遗言吗?我有什么话要留给旭吗?我自问,旭能理解我和张代表的感情和关系吗?他只能平白增添痛苦。他更不可能理解我出逃后荒谬的行动,何必呢?既然我和他已经没有可能,既然,他对我已经像一个上辈子的符号,何必再给他任何烦恼甚至伤害呢?
  我抬起头,泪眼婆娑,“什么也别告诉他,过几个月,等他习惯了监狱的生活,平静的时候,再告诉他:我死了。不用说细节,就当你也不清楚,这样他对我的死也就淡些。很多事不知道,更轻松。”
  莹点点头,“好,我不告诉他更多的,你别难过,我理解你。”
  理解?!
  我感激她这样说,不管是否她能够真正理解。,尽管我也相信她不可能理解我隐瞒的对那个青年的侮辱,不可能理解我在出逃前后所做的选择,但我仍然觉得她的话很温暖,含着感情看着她,第一次关心地问“为什么来看我?可能对你不好。”
  在问的一刹那,我突然仿佛明白了她为什么来看我。
  她是想来安慰我,给一个濒临死亡者一点信心和一点欢乐。莹真是个善良的姑娘,以前只觉得她忙于工作而淡于情感,现在看来,正像她刚才说的:每个人所表现出来的往往是性格本质的反面。
  我很想向她表达一种来自我的友好和关心。“莹,你对旭真好,如果旭能早出来,你会等他吗?”
  莹苦笑着摇摇头,“不可能的,我是这样的人,当时很喜欢他,还想和你争,后来明白不可能,也就算了。现在我只把他当一个朋友。而且,我也马上要走了,离开北京。”
  她沉吟了一会,说:“我也不想呆在这儿,我们可能都不属于这儿。我这次来,也想跟你告别。”
  她的眼圈红了,大约想到了这次告别,不仅是告别,我很快就要被执行死刑了,这次是永别,我和她永别,我和这个世界也将永别。
  我的眼泪也默默地流出来,我一直好哭,她又招我。
  “谢谢你。”
  她笑了,眨着眼,让自己的眼泪回去。“谢什么,我觉得我们已经是朋友了,对吧?”她问我。
  如果一个人主动愿意跟一个将死的人做朋友,那么她对将死的朋友一定没有任何要求,只是表达一种感情,付出友谊。我很欣慰在这个时候能有人这样待我。
  我哭出来,这一次是感动的泪,颤抖地说:“我一直都没朋友,也没人看我。”说这个让我内心很凄凉,但现在凄凉不在了,我不是绝对孤单的,我用力点点头,在致意,说:“谢谢,临死前,你认我做朋友。”
  莹为了振奋我,忍住眼泪,说:“没事,还有一个月吧。可能还会有变化,真的,现在这个世道变得快。唉,你这次量刑太重了,是这个世道不讲法,包括对旭,也不公,希望很快就会变,希望还有希望。”
  她所说的希望刺激了我,我禁不住问她:“如果我有办法能拖上一年两年再死,是不是就有可能活下来?改判?!”
  “能!”莹的话很果断,果断地出乎我的意料,说:“你是自卫,最多算误杀,顶天了判个几年。”她回头看看远处的民警,警惕地压低声音说:“你如果还想逃,去内蒙,我马上在那儿。”莹误会了我的意思,以为我还想逃,她是断然也想象不到我已经做过的求生计划的。但她的话让我感动,她的义气让我心里涌起一片温暖,也升腾起一种希望。
  “我应该活着吗?还是应该给张代表偿命?”我半是自言自语地问她。
  既然,像莹所说:我对不起张代表,我是不是就应该为他偿命呢?
  因为,他也是一条平白的生命,就这样被我无情地终结了,我难道不该偿命吗?如果,我是张代表的亲人,会怎么要求?一定会要求把我绳之以法,会怎么选择呢?宽恕我?还是我就应该去死,向我终结的生命赎罪?
  “活着,只要能活着。”莹的脸上又浮现以前我所熟悉的干练神情,慷慨激昂地说:“死,不能偿命。你死了,张代表也不会活!命是不能被偿还的!偿命只能再死你一条命!不值得。最重要的,你是误杀!不该死罪,你被冤枉了!活着才是补偿!活着就有希望!”
  她的话这样有理,我对她的希望产生了希望,被她的理由激动了。我犹豫了很多天,关于生还是死,生孩子还是不生孩子。我的心理天平迅速地向一边倾斜。
  但我没有告诉莹我出逃后的任何遭遇,我愿意把这个秘密永远烂在我一个人心里。当然,这个世界上还有另一个我不知其名的当事人,知道这个秘密。虽然,我已经渐渐信任莹,虽然我已经把她真地当作了朋友,但我还不敢告诉她,也不敢告诉任何人:这个孩子的由来,我那一夜的遭遇。
  让莹去内蒙吧,如果我有幸怀孕,也许我们还能见面。
  莹告别时,带着泪,在铁栏外挥手,走不远又回头,在窗外挥手,一次次,她说的是:“再见。”
  我知道她自己也不相信我们会再见。
  她真是个好人,为了安慰一个垂死的人,带来一份友谊,一份希望,带来一个再见,也会把我的一个安慰带给在另一个地方铁栏后面的旭。
  “莹姐。”我从没有喊过她姐姐,却突然在她回头走开时带着哭腔喊出来:“祝你幸福。”我第一次这样充满深情,没有羞涩地大声呼唤。
  八、谁的种?
  莹走了,给我留下希望。
  今天夜里,在事隔十多年以后,莹又给我打过电话的深夜,我失眠了。
  晚上,乔治想亲吻我,我莫名其妙地躲开了。我的脑海里一片混乱,那个青年的印象一下变得如此清晰,这些年,跟乔治在一起,我以为自己已经淡忘了这一切,但,莹的电话,我回国的打算把他推到眼前,让我的心疼得几乎痉挛。
  看着乔治在身旁谁去,我的眼睛却怎么也合不上,回去,最大的障碍还不是那段记忆,而是,一个我最不敢面对的孩子。
  ……
  在监狱里,果然,我有了怀孕的反应。
  我终于决定带着有可能存在的野种活下来,对看管我的民警说:“同志,我想找大夫检查,我可能怀孕了。”
  他们没有同意我去医院,既然能够从医院逃跑一次,也怀疑是否仍想逃跑,但,在我的一再坚持下,大夫来到了牢房。
  当他检查完,在牢房的门口跟民警窃窃私语时,我看到了民警的脸上浮现出困惑而不知所措的神情,我知道作为一个较量,我赢了,但我也疑惑,作为一个人生,我是否输了,毕竟我将陷入更长期、更复杂的痛苦。
  我成功怀孕了。
  那个陌生的青年真地把一根血脉与我相连,他可能永远都不知道,也不能见到这个属于他的骨肉,而这个孩子也同样可能永远都不知道,也不能见到一个属于他的父亲。
  民警走进牢房,质问:“谁的孩子?”
  他是谁的孩子呢?是那个陌生的青年的?还是我的?
  最大的荒诞:我都怀疑自己是否称得上是这个孩子的母亲。将来是我生育他(她),但我有资格,好意思作他(她)的母亲吗?这样神圣的称呼,我配得上吗?
  我从没想过“生”他(她),只想“生”我自己,他(她)只是我的工具,我利用了这个孩子。他(她)既不合法,也不合理,更不合情,甚至不能有个真正的名义。
  “谁的孩子?”民警的语气变得焦躁起来。
  “张代表的。”我又一次对不起他,让他在被我杀死后再替我顶一个无端的名义,为了掩盖我的荒诞,让这个孩子也无端顶着张代表骨血的名义。这个不合法、不合理、不合情、没有名义的孩子还没有出生就被强加了一个假父亲!
  “你们以前有?”民警鄙夷地也尴尬地问。
  我点点头,他想和我睡觉,想娶我是他最后的遗言,我就给他留一个假孩子吧,就当我们睡过吧。这个倒霉的张代表活着被我杀了,死了还被我污蔑,是上辈子他欠我的来还,还是这辈子我欠他将还,我太对不起他。
  ……。
  案件变得复杂了,经过不止一次检查,他们无奈地确定我确实怀孕。我被改判为死刑缓期执行。
  我终于可以生存下来,而孩子也将生育。
  但,悲哀的是:我甚至不可能爱这个孩子。
  他(她)的存在对我只是一个永远的提醒或者更准确地说是个刺激,提醒我曾经耻辱、荒谬,不断刺激我那一夜的噩梦,不断控诉我,控诉我对他(她)的伤害。
  我恐惧甚至厌恶这个孩子的到来。但,他(她)在我的肚子中发芽,我目睹着他(她)一天一天变大。
  几乎夜夜做梦,梦见那个陌生的青年在铁路线上沿着冰冷没有尽头的铁轨执著地走,孤苦伶仃,寻找他的种子,寻找强加给他的不知是痛苦困惑,还是恐惧刺激的初夜的女人。梦见在南方的小城(仿佛是我童年的故乡,又像是他的家乡)那个陌生的青年在迷惑的望着远方,忧虑他的骨肉。梦见一个沐血的孩子追问我,他的来历。梦见莹古怪而惊讶的表情,害怕我似的越来越远地离开。梦见张代表,梦见旭痛苦而扭曲的脸。
  我一次次从梦里醒来,汗水涔涔,知道这不是在做梦,而是在夜里继续我忧虑的猜想,知道我的意识在梦里并没有停止,神经也从不曾放松。
  在监狱的艰苦环境中,在始终无法歇息的紧张感和内心不断内耗的自我折磨中,随着孩子一天天在肚子中长大吸收我所剩不多的营养,我的身体越来越孱弱,在孩子即将出生时,终于又一次在监狱晕倒。
  如果,孩子夭折了,一切真的成为一场梦,一个可悲还是可笑的空。
  ……
  为了让我安全生产,我又一次被送到我曾经出逃的医院,仿佛是一种生命的轮回:在这里我做出一个决定…受孕,又回到这里带着这个决定的后果生育。
  生命中这些其实可以理解的偶然巧合,一旦被赋予某种人为猜想的关联,就具有了特殊的象征意味,比如命运的玩笑,比如宿命。
  我躺在病床上静静闭着眼睛,听到两个护士走进来,给我换药,她们以为我睡了,窃窃私语,刻意压低的声音在这安静的病房里仍然能滑进我的耳朵。
  “就是她啊?看着还挺好看,不象杀人犯。”
  “不好看,那个什么英雄会追她?越是这种漂亮的,越有手段。”
  “听说,她怀的孩子是那个英雄的,她这不等于杀了自己孩子爹吗?”
  “听说是因为她还跟另外一个反革命的小年轻好,她还说冤枉呢,说是误杀,上次在咱们医院还逃跑了呢。”
  “那将来这孩子生下来,知道自己妈杀了自己爹?!”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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