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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非也觉得自己的控诉太过严厉,不知道为什么?来的时候,还想一直沉默呢,却突然发泄起来,似乎要把十八年来压抑在自己心里的所有痛苦,以及替爸爸想起的所有的痛苦都不分青红皂白地全部转在楚荷菡的身上,仿佛就是为了发泄,为了伤害,为了报复。但,看见眼前的这个女人靠在墙上,一动不动,似乎昏死过去,一下子觉得自己太过冷酷了。
如果,自己在当时就能接受死刑吗?
如果自己在当时有这样一线逃生的希望,是去抓住?还是主动放弃?抓住意味着对别人的伤害,放弃意味着失去自己的生命?到底该怎么选择?是伤害别人拯救自己,还是宁可不伤害别人而失去自己?
在这个选择中:“利己”意味着“损人”,“利人”意味着“损己”,一边的选择押着自己的生命,一边押着别人的生活,只能作出唯一的选择。
生命里最多的是单项选择。无法实验,无法反复,只此一次,永远改变。
如果是自己到底该怎样选择?
……
李非突然理解了所谓的“牺牲”的含义:牺牲不只是指献身,而是指很多不同形式以“损己”为前提的“利人”。
牺牲是一种无私。牺牲是来自一种生死观,价值观,来自一种内心的强大,当一个人不怕死亡,不怕失去的时候,就敢于牺牲,为他人或为社会。但,更多的人怕死亡、怕失去,内心恐惧,自私。比如自己、比如眼前的妈妈,比如那个坦言的常大夫,还有许许多多的人。不牺牲是人的本能。真正有牺牲精神的人可能很少,比如爸爸。
爸爸也面临过一个选择:选择忘记这个经历,就不用含辛茹苦地在非议、白眼与拖累中抚养这个女儿。一边是轻松,没有人要他负这个责任,甚至没有人知道这个秘密;一边是沉重,对于一个不足十八岁的青年而言也是押上了一生。
爸爸是怎样选的?爸爸是主动选择牺牲的。
……
楚荷菡恢复意识的时候,看见李非仍然坐在面前,她甚至恐惧面对女儿,恐惧被她拷问灵魂,抽打心灵。她萎缩在墙边。
“对不起。”李非说:“我没有权力这样说你,我刚才一直在想你的问题,如果我是你,我到底会怎样?我也不知道我该怎么选,我觉得你的选择自私,但自私也并不错。那个时候,那个情况下,我也不知道能不能做到无私,如果我是你,我也做不到。但我爸做到了,他不自私,也不怕付出。他太善良,一直为你辩护,为你解释,甚至说,是他对不起我。”
楚荷菡的脑海中闪现了父亲的名字,当时她的爸爸是怎样选择面对死亡的?
她看着眼前的女儿,泪水逐渐凝结。她喘着气,说:“对不起,我不是来让你接受我,不是来让你原谅我,我不是想来证明自己对,我现在也不知道当时到底该不该做。你可以骂我,我已经死过一次了!我知道我的耻辱。我就是想看看你。我听旭说,你一直想找我。我也想你,十八年,我也不能忘了,也一直心疼!我希望你能好。”
李非顿了一下,眼泪也流出来,说:“我不该这么说你,对不起,刚才太激动了,把气都撒在你身上。不过,我现在很自豪:我有个很棒的爸爸,他能做到!”
“他当时有意领我走。明知会带来麻烦,遭人白眼,受累,改变一辈子。明明可以走开,没人会找他,也没人怪他,他可以活得更好。换很多人,都不会这么选。他选了,他选的是…养我!负可以不负的责任!”
李非的脸上浮现出一种真正如释重负的轻松,在拷问妈妈选择的同时使她认识了爸爸的光辉,也找到了自己的依托,那是自己的根和种。
“谢谢你,不管怎么样,是你给我生命,我一直以为我这一辈子比别人少,其实我比别人多,谢谢,你给了我一个别人没有的好爸爸!”
楚荷菡问自己:自己别别人少爸爸吗?
李非站起来,说:“我可能不会叫你妈妈,但,我现在不恨你了。真的,你做的是你的选择,也没有对错。我想通了,爸爸没有被你伤害,他内心满足。这些年我受的罪也不该怪你,那是我的选择,我内心的问题。我知道了,我先走,想赶快去见爸爸,他在等我。”
……
十、再见
第二天早上,楚荷菡没有跟旭和莹告别,带着楚楚离开酒店,在大堂看见李非。
李非的眼睛盯着楚楚,仿佛看见十几年前那个楚楚可怜的自己,惊讶楚荷菡能够把女性的基因如此强烈地遗传给两个女儿。看到楚楚的天真无邪,想起自己童年的多愁善感,心里在一瞬间闪过一丝失衡的失落。
楚荷菡惊讶着李非的再次出现,昨天,李非最后的告白,虽然没有接受自己,但不恨自己,已经是自己可以接受的结果了,已经让自己可以上路了。
“爸爸让我道歉,我也觉得该来。” 李非看着楚楚,不知道是否该说下去。
楚荷菡示意走开两步,欣喜着。
李非轻声说:“其实昨天你来找我,就是来认我,就不算遗弃。我也知道你是为我好,才让我跟爸爸走的。昨天主要是为爸爸抱怨。但,他不觉得自己受托累,觉得应该帮你。受不受伤害,在自己怎么看。”
楚荷菡微笑了:“谢谢你能来。你能来,我就可以安心走了。我可以为你做什么吗?没有别的意思,不是想弥补什么,也弥补不了,本来你也是我应尽的义务,我已经少尽了这么多年。”
“不用了,我觉得现在很好,真的,从昨天开始。我发现能接受,能宽容,甚至能牺牲,才是幸福。”李非已经彻底放下了心里的重压。
楚荷菡欣慰地闭上眼,李非的宽恕与接受就是自己的解脱。那个默默的叫李建民的男人在李非背后第三次救了自己。
“帮我跟你爸爸说句话,他救了我三次,谢谢。我在监狱里他抱你走的时候,我以为自己不可能活着出来,曾经在心里说过下辈子报答他。我出来了,却没有去做。我记得。”
李非笑一下:“他昨天晚上说,希望你也能好好活着,活下来这么不容易,付出这么多,更要好好活着。我想如果你也能从那一段经历里走出来,就是对他的报答。”
李非看了一眼酷似自己当年的楚楚正在大堂柱子的远端有些沮丧地向这边张望,对楚荷菡说:“我觉得您永远都不要让那个女儿受苦,就是对我的补偿,我还不愿意叫你妈妈,因为,爸爸后来结婚以后,我也一直叫她阿姨,她对我很好,甚至帮我对爸爸隐瞒过秘密,我想这以后叫她妈妈。我们的家就完整了。你也不用挂念我,好好疼那个女儿吧,再见!” 李非鞠了一个躬,跑开了。
……。
楚荷菡在殡仪馆没有找到张代表的骨灰盒,她默默地闭上眼,像冥想中的张代表祭奠。抱歉自己杀死了他,感谢这个男人没有杀死自己,在他放过自己的时候,已经宽恕了自己,自己却从没有为他扫过墓,那是自己对不起的另一个男人。
乔治呢?回去以后,要不要对他坦白所有的历史吗?
楚荷菡带着楚楚站在湖北老家的小院子前。
爸爸当年留下的小院,因为他的牺牲,他的烈士身份,这个小院在解放后一直留着,还被当地政府保护着。妈妈去世以后,表姑一直照料着自己和这个小院,直到自己离开老家。
小院依旧,同样的伸向院墙外的一团浓绿的树,同样的班驳的灰色的墙,同样的老旧的木门,同样的台阶上的苔绿,同样的青砖院子,同样的曲曲折折的楼梯,同样的灯光昏暗的阁楼。
站在阁楼,凝视窗外,外面的世界已经翻天覆地。
很奇怪,有些东西似乎不会与世界同步,仿佛在时间的长河中定格。从青年已步入中年,这里的一切却印证着童年的记忆。这就是所谓的物是人非吧,时光在自己身上和院子身上走的步履不一样。这种步调的错差才更体现了忧伤,看着童年的自己在台阶上,看着少年的自己还在阁楼里,看着青年的自己从大门走出,看着中年的自己站立院中,四十年的人生在这个小院浓缩成几个记忆的碎片,几个在小院中上演的场景,有妈妈,有想象中的爸爸,有表姑,而小院不变。
爸爸的就义居然间接地保护这个家,不是他的烈士身份,这个小院也不可能在十年浩劫中幸免于难,完好如初。爸爸就义时,自己还是一个生命的胚芽在妈妈的腹中,现在,女儿都有十八岁了。
第一个人生,上一个楚荷菡在这里出生成长,今天,重新打扫成长的足印,寻找爸爸坚强的理由,掀过这些年不愿意记忆的记忆,开始后半生。
这里已被改造成一个故居纪念馆,门匾上写着父亲的名字。这里是自己的根,无论走到哪里,即使楚楚出生在异国他乡,这里也是楚楚的根,无论她到天涯海角。
纪念馆的管理员听说是烈士的女儿,很兴奋,说:“一直找你,我们修复的时候,找到了你爸爸藏在地下的一些遗物,我们都帮着整理了,放在里面陈列,有封信是给你的,应该交给你,你看看是留给纪念馆展示,还是你留着纪念。”
在从小出生、长大的家,在出狱后重新汲取能量,给自己二次生命的家。又一次看到了已经存放在地下几十年的父亲的一些遗物,自己身心的沧桑巨变,对当年没有留意的很多父亲的遗物又有了重新的价值判断,尤其是看到了父亲临终前给自己的信。
这是两封信,一封嘱咐母亲要在自己十八岁的时候,把这封信给自己。可母亲没有等到这一天,母亲的早逝让这封死者发给生者的来信居然延误了二十多年。
今天,楚荷菡自己的女儿也已经十八岁了。
在信里,楚荷菡第一次和从没有见过面的父亲进行了人生的交流。
两代人,一个可以不死,却选择了牺牲,一个曾经会死,却拯救了自己,而这封信正是父亲决定一死时,留下的关于生与死的对话。
这封信也回答着楚荷菡半辈子对父亲的拷问。在楚荷菡的意识里对这个父亲是有怨言的,因为他的牺牲,让自己成为遗腹子,影响了自己的性格、自己的生活,甚至自己的一生多劫也与这个天生的缺陷似乎有着隐隐的联系。对父亲的缺失一直以来也构成楚荷菡对自己爱情的一种弗洛伊德式的分析,当年自己在旭与张代表之间摇摆,似乎也认为是因为没有父亲的形象作为参照,因为旭和张代表各具备想象中父亲形象的一半特征。
从某种程度上,楚荷菡理解李非的痛苦恰恰是因为自己家庭的不完整,而自己的不幸似乎也因为家庭,但女儿关于责任、自私、牺牲的话题启示了自己,女儿找到了一个引以为豪的爸爸,自己的爸爸呢。
在她带着楚楚来寻根的时候,很幸运地找到了这封信,楚荷菡看完信后,把它寄给了李非。
……
信穿越了两代人,从外公到达外孙女的手中。
“孩子,你妈妈见到这封心的时候,我应该已经不在人世了,你见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在地下长眠了十八年,我不知道有无来世。
这十八年来,你一定常常抱怨我,抛下你们孤儿寡母,让你们的生活平添这么多痛苦与艰难,让你从一出生就没有父亲的保护,在残缺中长大。
对不起,这也正是我要在今天,在你十八岁,人生开始成熟的时候看到这封早早发出的对你却迟到的信。
我理解死是轻松的,活着是困难的。我选择了轻松,却把困难留给你们了,为了这个选择,我想了很久。我也曾想过逃走,逃走就意味着我的生,也意味着你们可以拥有一个完整的家。从我们家的责任来选择,逃是一种负责。
但,我想了整整一天,从我开始工作时计算,我已经想了很多年。我选择了对不起你们,对不起这个家,没有尽到一个父亲应有的责任,甚至都不能见上你一面。
很难用一个标准来衡量我的选择。也许你也会问:我的死对我们这个家庭意味着伤害,而对我所从事的国家的解放可能只有万分之一的作用,为什么要拿你们的牺牲去换取万分之一的可能?我这样做是不是太自私了,以自己的理想压过带来你们的伤害。
也许我选择这个国家的理想时,就不应该选择家庭。
但我想,如果有一万个家庭选择了牺牲,那么就累计成一个希望:你们这一代人幸福的希望。如果,所有的人在这个时候后退,那么,已经牺牲的人真的成了无谓,所以我把自己的万分之一加上。
这是我所理解的幸福。是我的幸福,如果你能理解,也是你的幸福。
就像铺一条路,我们都只是路上的一颗石子,从我铺到你,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