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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泡泡-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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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除了“方便”的不方便外,与方卓这个“异性”合租,最令我困惑的便是他的态度。
  不知别人“异性合租”的关系怎样,总之,我这个异性室友十分、十分的冷淡,冷淡而高傲。除了第一天晚上我们因为签合租协议多说了几句话以外,之后他几乎再没搭理过我。
  他非常忙碌、非常努力。他的生活也很有规律,早上六点钟起床,拎着英语书小跑出去晨读;八点钟左右回来吃早餐并背着书包去校教学楼上自习。从早上八点到晚上十一点左右,我几乎见不着他的影子,但我知道,他一定是在学校啃厚厚的考研书。夜晚十点半,学校自习室熄灯。这时,他会抱着书本晃晃悠悠地回到小屋。他回到小屋的第一件事便是吃夜宵。吃完夜宵他还会干什么我不得而知,因为大部分这个时候我已经进入梦乡了。偶尔,我半夜醒来,总能看到“墙”那边的灯光,静静的、淡淡的,却让人高度紧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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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我眼中,他便是一架学习的机器,无声无息、高速运转。有时,我真怀疑这样学习的效率,想与他谈谈,可他总是金口玉言,生怕我耽误了他的时间似的。
  在得知我们竟然是考北大光华学院的竞争对手时,我和他同时吃了一惊。在他眼中,我这种吊儿郎当、贪图安逸的作风应当是北大中文系的派头;而在我看来,他这种闻鸡起舞、夜不能寐的姿态颇有古人遗风,他应该是报考北大考古系的才对。没想到我们竟然为着“同样的理想”从“五湖四海”走到了一起,成为近在咫尺的室友。这怎能不让人激动?
  事实上,感到激动的只有我自个儿。头脑简单的我从来没有把他当作“竞争对手”,我甚至觉得他很亲切。但是,他对我的态度却明显戒备,看样子,他甚至有点儿后悔把我“引”了进来。他开始把自己的参考资料锁起来,而且动不动便与我较劲,比熬夜、比早起。当然,我是不与他较劲的,因为我觉得这样挺没劲。
  不过,这样也好,我与他的关系反倒比同性之间更简单,也更安全。那便是:考研。
  北大的氛围自由而宽松。度过起初的胆怯、茫然、紧张后,很快的,我便适应了这种“北大边缘人”的生活。
  我是一个简单而容易快乐的人,另外,还有一点点儿胸无大志。当我把北大的生活渐渐摸透之后,竟然觉得做一个边缘人其实也挺棒的。我办了一张北大饭卡,可以堂而皇之地进入各个北大食堂,并自由自在地与北大学生一起听课、听讲座、上自习、看电影……我还十分幸运地捡了一张北大学生的借书证,证上的女孩照片与我颇为相像。拿着这张借书证,我竟然十分顺畅地穿行于这个亚洲最大的校园图书馆。另外,我还交了一些北大朋友,我们一起学习、讨论问题,动不动便意气风发地“激扬文字,粪土当年万户侯”。
  “我与北大人有什么区别呀?我不就是一北大人?”我成日里这样侥幸地想,自我感觉一天比一天良好。
  然而,“边缘人”的现实很快便让我清醒过来。
  那是一个春末的傍晚。吃罢简单的晚餐,我连厕所都来不及上,便背着书包来到光华学院上晚自习。由于天气转暖,学生乐意到教学楼里“乘凉”,而且随着越来越多“北大边缘人”的涌入,教学楼的位置显得“僧多粥少”。学生们要么像老母鸡抱窝般地端坐在位置上,要么发扬蜜蜂的团队精神,轮流看位与吃饭。
  这天,我还算比较幸运,刚转悠了两层楼,便在二层的阶梯教室看到了一个空位置。靠窗,安静而通风。于是我立刻喜滋滋地把书包与水杯整整齐齐地搁在桌子上,然后去厕所先解决憋胀许久的膀胱。
  几分钟后回来,我惊讶地看到,一位头发烫成爆米花式样的女生正施施然地坐在我的座位上,耳朵被两个耳塞塞上,手里拿着一只手机乐陶陶地发着短信。而我的书包呢,则被她毫不客气地扔在身边的凳子上。
  “同学,对不起。”我走上前去,尽量礼貌地提醒着她。
  “哦?!”她依然笑望着手机,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这是我先占的座位。”
  “是吗?”“爆米花”的手指在跳舞,对我的提示一点儿也不在意。
  我有些生气,把自己的书包放在她面前,再次郑重提醒:“几分钟前,我的书包是这样放的。”
  哪知“爆米花”比我还生气,她一把拔掉耳塞,气势汹汹:“是你占的又怎样?你是光华学院的吗?”
  “不是又怎样?不是就不能来上自习了吗?”我的声量也大了起来。说实话,我最讨厌这种动不动便以“光华学院”自诩的学生了,看到他们不可一世的嘴脸我便想起一个词——狗仗人势。
  “那你是北大的吗?”无意中瞥到我的考研书,“爆米花”突然眼珠一转。
  我像吞了只苍蝇,登时噎住了。
  是的,我不是北大学生,我无法与他们平起平坐。
  看着我无以作答的尴尬神情,“爆米花”嘲笑:“哦,原来北大生都不是,却还和我们抢位置。真不知天高地厚!”
  我气极,一把将她的书推开,硬生生地坐下,“光华学院的又怎样?你在这里又是听音乐又是发短信的,干吗不到外面去?!”
  “好啊,你!”“爆米花”一拍桌子跳了起来,用手指着我的脸,“好好坐吧!有本事就别走!”
  我平静地摊开书。哼!我当然不走,我倒要看看她会把我怎么样!
  不一会儿,“爆米花”便折回来,身后跟着一位一身制服的保安。
  哦,果然不错,她可真堕落到“狗仗狗势”了。
  “喏,就是她,就是她!”远远的,“爆米花”便指着我嚷嚷开来。一时间,教室里所有的目光都盯住了我。
  我理都没理,继续看书。
  “喂,你——”保安用手指重重地敲着桌子,“把你的学生证拿出来看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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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是北大的。”我尽量心平气和地对他说。
  “不是北大的?”保安拖着官腔冷冰冰地问,“那你是北京的吗?”
  “也不是。”我略有些气短。这时,我听到“咿”的一声,“爆米花”得意地笑了。
  “呵,原来什么都不是!”保安明显十分鄙夷,“暂住证呢?”
  “什么暂住证?”
  “你够可以啊,连暂住证都没有,还跟光华学院的学生抢位置!”保安说着,又用食指敲敲桌面,“什么也别说了,跟我走吧!”
  我冷冷地直视着他,冷冷地说:“我没有做错事,我只是来上自习的。我哪儿也不去。”
  “哟,你还反了啊!”保安拉着驴脸把桌子拍得惊天动地,“看你是一女的,要不我早就动手了。”
  我鄙夷地看着他,这帮走狗们!
  这时,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许多人这样说:“真是的,这些外来者搞得我们都没有了位置,学校早该管管了。”
  “听到了吧,这可不是我一个人的心声。”“爆米花”摇头晃脑、趾高气扬。
  “走!”保安一句废话也不愿多说,伸手便要推我。
  正在双方僵持不下时,一位女生从人群中挤了出来,“先生,慢着!”
  我一看,原来是张红。她满脸堆笑,冲着保安甜蜜蜜地说:“先生,我们都是学生,您就算了吧!”
  “算了,你看她这犟样,连暂住证都没有,倒敢来北大捣乱!这哪能算了?”
  “张红,你走开,这儿没你的事!”我冷冷地说。
  “瞧瞧,瞧瞧,就这样的人,我看只能到顺义筛沙子去!”保安说着,又伸手过来扯我。
  张红一把将我推开,站到我面前,拦住保安的手说:“大哥,您干吗跟小妹妹们计较?她不过是想来上上自习,并没有犯什么过错。”说着,她又转向“爆米花”,讨好地央求,“同学,您大人不计小人过。我保证,她以后再也不会和您抢位置了。”
  “哼!”“爆米花”冷哼。
  “白青青,你就向人家赔个不是吧!”张红说着,推了推我。
  “要我赔不是?!”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绝不可能!”
  “那你就到顺义筛沙子去吧!”保安眯着眼睛威胁,一把将我拖了过去,“我看筛沙子的全是你这号人!”
  “这位同学!”张红跺着脚摇摇“爆米花”的胳膊,“求求您了,我们都是女孩子,没必要这样是不是?”
  这时,围观的学生们也开始惺惺相惜了,“是啊,没必要这样,吓唬吓唬就行了,没必要来真格的。”
  也可能良心发现,也可能想体验一下恩赐的感觉,终于,“爆米花”手下留情道:“算了!”
  黑暗中,我背着书包一路小跑。风呼呼地从我耳边穿过,我的心有种冰冻的痛楚。
  “白青青,白青青!”身后,张红的声音传来。
  我不理,只是一味地跑。跑过图书馆、跑过五四大道、跑过文史楼、跑过博雅塔、直到我跑到未名湖,再也跑不动了,一屁股坐在石舫上大口大口地吐着气。
  “白青青,你,你跑,跑什么跑?”张红追过来,按住胸口上气不接下气。
  我顺手拾起一块砖头,冲着黝黑的湖面砸去,“扑通”一声闷响。“TMD!”我咬牙咒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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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嘘,小声点儿!”
  “张红,我现在真想跳下去,殉葬算了。”望着未名湖一动不动的湖水,我拖着哭腔道。
  “哼!殉葬?”黑暗中,张红的讥笑声传来,“估计你还不够格。明天你的尸体浮出湖面,大家还埋怨你污染环境呢!”
  我闭上嘴巴。这时,湖心小岛上有《二泉映月》的二胡声哀怨地传来。
  张红扶着的我肩膀,紧挨我坐下,道:“青青,你来得时间太短,你根本不了解北大的情况。有时,人在屋檐下,不能不低头。”
  “可我是在学习,又没有搞破坏!”我愤怒地冲她嚷嚷。
  “你学习有什么了不起?”张红大声反驳,“来北大的哪个不是在学习?你看那么多的脑袋,那么多的书本,你连渣子都算不上!”
  “张红,你说话太难听了!”我扭过头不理她。
  “难听?哼哼,难听的还在后面呢!我现在只是把别人说你的话转述给你听,好让你早点儿看到自己在北大是个什么角色!”
  “我是渣子,北大的渣子。可尽管这样,我们还要厚着脸皮往它屁股上贴。”我喃喃自语,“我们干吗要受这种嘲弄?!”
  张红轻轻地握着我的手,安慰我又像安慰她自个儿:“听我说,你只有先‘被嘲弄’后,才有资格去‘嘲弄’。”
  “我不愿意‘被嘲弄’,也不想‘嘲弄’。我只想平平淡淡地生活,可就这点,也这么困难。”
  “想平淡,为什么不回家去?为什么来北大考研?”
  “我不一定非考上不可,我只是想改变一下自己的生活。”我急急地表白。
  “呵呵,你是圣人!”她讥笑。
  “那你呢?”
  “我花了五年时间,若像你一样圣人,那我脑袋里肯定积了粪!”
  经过这次占位风波,我乖了许多,再也不乐陶陶地认为自己与北大人无异。“边缘人”说得再好听也是“边缘”,名不正言不顺,就跟大家族的妻妾成群似的,妾再美好、再受宠她也是妾,天生便是艳羡别人登堂入室的命。
  还有,我懂得了“夹着尾巴做人”。
  我再也不明目张胆地占教室前几排的座位,无论授课的教授多么令我痴迷、钦佩。因为我知道,我是来“偷”的。在礼堂听讲座时,即便有空位置,不到响铃声拉起,我是绝对不敢坐的。我害怕再有一群北大学生满腹牢骚地说:“看啊,这些外来者把我们的地盘都抢尽了。”
  以前,我还和一些光华学院的学生交了朋友,可现在我对他们全部敬而远之。我知道他们矜持和气的笑容底下蕴含着什么,我也知道哪怕我掏心掏肺、哪怕我们亲若“兄弟姐妹”,在我没有拿到那张巴掌大的学生证前,对他们而言我永远是异类。我之于他们,只是一种怜悯或是不一样的空气。当然,在我没有把他们忘了之前,他们便先把我给忘了。
  张红总是去北大文史楼上自习,我开始成了她不折不扣的“跟屁虫”。
  钱钟书曾经在《围城》中写道:现在的大学当中,数理系的瞧不起化学系的;化学系的瞧不起社会系的;社会系的瞧不起中文系的;中文系的瞧不起哲学系的;哲学系的实在没有什么可以给他们瞧不起,只好自己瞧不起自己。
  私下里,我认为,倡导“自由、平等”的北大也分三、六、九等。比如光华学院的教学楼、宿舍楼是北大最新潮、最明亮、最舒适的,光华学院的学生也显得格外趾高气扬一些,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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