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围绕一个吃字（五）
家是名存实亡了，兰兰上班的厂子比他们家还不如，说倒闭就倒闭了。真是船漏偏逢连阴雨，兰兰头一拨就下了岗。一个四十好几的女人，文化不高，没有任何特殊的技能，不会拉关系走门子，家里也没什么强有力的社会关系，可以说社会上看重的优势她一条也不沾，本来还可以靠老公来养，现在连这一条也指不上了。刚一下岗兰兰确实有点儿心慌，不过她是个十分要强的人，也不怕吃苦。她到处找活干，在超市、菜市、洗衣店都干过，还给人家做过小时工。最近她刚找到一份活儿，在一家昼夜营业的康乐城做游泳中心管理员，每个月能挣到七八百元，如果加班还能多挣一些。娘儿俩精打细算过日子足够了，弄好了还能有一点节余。
自己的小家这副样子，兰兰在心里面更把娘家当了自己可依靠的家。平常稍有空闲就回家帮爹妈做事，自己省吃俭用给爹妈买东西从来很舍得，娘家有事她也都当成头等大事办，要是父母有个头疼脑热她更是马上赶过来服侍。所以这些年爹妈对她的脸色也渐渐地好起来，越老越体会到还是女儿有孝心，肯听爹妈话，也比儿子更知道心痛爹妈。
这天下了大夜兰兰就匆匆赶回家来了，一分钟还没睡。她顺路买了一大包菜，生食熟食都有。她是个自觉的人，不肯沾娘家的光。一进门就听到妈在说大豆，脸上就有点儿不好看。
不过老太太却很坦然，在她心里女儿跟儿媳不一样，儿媳说不得，女儿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自己人跟自己人是无所谓的。她朝兰兰使了个眼色，母女俩进了里面的睡房，老太太还顺手放下了门上的布帘子。
老太太从一个很旧的月饼盒子里拿出一叠钱，递给女儿说：“这两千块份子钱我作主还给你，你一个人带着大豆子不容易。他们结婚跟你说实话我们没少花，北疆北林他们也都给了钱，你是闺女你就不用出了。回头我跟北星说一声就行了。”
兰兰推开她妈的手，一下急红了脸，说她妈：“不是说好我们哥哥姐姐一人给两千？北疆北林他们都给，为什么就我一个不给？就是我不如他们，也不差在这上头！”
她妈叹气道：“一家人就你最不易，等于是一个人养个孩子支撑一个家，在外面做这么辛苦的话儿，一个月起早贪黑也就挣个几百块，而且还是临时工，哪天说不让干就不让干了。这些钱你们娘儿俩要省多少日子才能省下来？想着让人不落忍！”
兰兰直直地回她妈一句：“你不要多说了，这钱又不是给你的。”
老太太替女儿出主意说：“要不你就出一千，心意也全有了。你要是觉得一千拿不出手，我倒有个主意，我让北疆替你再出一千，也不对陈陈说，不是挺好？”
兰兰听了一口否定，说：“还是我自己出自己的好，要是叫李梅知道了，家里又该鸡犬不宁了！”
老太太说：“没事儿，有我呢，顶多让她说我偏女儿，这样的话她也没少说过我，我不怕她说。跟你比毕竟北疆挣钱容易些，一千块钱对也不算什么。这事儿我悄悄跟他说，不让李梅知道就是了。”
兰兰还是没答应，也不想再听她妈说下去，一掀帘子出去了。
外面的饭桌已经摆好了，老爷子直着嗓子叫大家上桌吃饭。
这顿饭一桌上倒有好几个人不高兴，尤其是家里的几个女人，都悒悒不乐。晋丽从早上起心里就没高兴过；李梅让婆婆说了两句心里也很恼火，心想就是个傻孩子也是亲生的好，自己对老两口儿也算得上够意思，到头来在婆婆眼睛里还比不上一个二傻子；兰兰想这个家从来不待见他们娘儿俩，即使她妈心疼她，心里也是瞧不起她的；老太太也不开心，自己一清早起来，采买烹调不说，还得往里搭钱，他们交的伙食费也不够这样吃啊！本来是为了讨全家高兴，结果侍候得他们一个个都拉长了脸，反倒像欠了他们似的。
桌上吃饭的人不少，却不像往常热闹。北星爹想说几句笑话调节一下气氛，无奈一个个听了就跟没听见一样。这天饭也吃得比往常快很多，老老小小就像赶着完成任务一样。北疆北林吃得最快，老头儿老太太放下碗筷就去前院打麻将了，兰兰吃完领着大豆走了，李梅抱着塔塔到晋丽屋里说话去了，桌子边上呼拉一下全走空了。陈陈最后一个吃完，北星一直陪着她。收拾桌子洗碗的任务理所当然就落到了他们两个的头上。
北星看出陈陈脸色不佳，便一反常态，主动抢着洗碗。
陈陈扑哧一笑说：“我上班就是围绕一个吃字，没想到嫁到你们家还是围绕一个吃字！今天一大早到现在，除了忙吃的，你记得我们还做过什么？”
北星故作不在意地说：“居家过日子，不就是这样？”
陈陈郁郁地说：“真没劲儿，还不如不结婚呢！”
“你后悔啦？”北星甩着沾满了油腻和洗涤剂泡沫的两只手说，“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
将就将就吧（一）
北星妈不像北星爹那样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老太太除了琢磨吃的，还琢磨人。这一段晋丽一直不怎么开心，老太太就追根溯源地推想自己有可能什么地方得罪了她。想来想去她就想到了伙食费上去了。
北星没结婚以前在家吃饭是从来不交伙食费的，不仅是北星，几个孩子都是一样。现在北星也成了家，一个人成了两个人，不久也许还会变成三个人，跟从前自然是不一样了。而且自从陈陈嫁过来之后，她的日常开销明显地高了起来。单说日用品这一项，陈陈这么时髦一个人儿，比晋丽讲究还要多，她自然不能再买早市上路边平板车拉来的那些东西，就是超市里买的，牌子差一点的都不行。况且既然买回家给小儿媳用，就不能不给二儿媳用，这一里一外不少钱就出去了。加上前一段给他们办喜事，花钱如流水，他们两个人又都是工作时间不长手里没存下什么钱，陈陈家里赔嫁的一万块钱她没拿出来，当然不好问她要，花的差不多都是老两口儿的积蓄。为了小儿子老太太倒是不心痛，花多少都乐意，将来自己和老头子百年之后这些不还都是要给他的？老太太只怕两个大的儿媳有意见，现在果不其然已经流露出来了。
晚上躺在床上北星妈对北星爹说：“要不跟北星他们也收点儿伙食费，你看好不好？”
北星爹看她一眼，没作声。
北星妈说：“跟你说话呢，没听见啊？”
北星爹说：“我听着呢！”
北星妈翻他一眼，反问他：“刚才我说什么了？”
北星爹声气很粗地说：“也真有你的，两个孩子刚结婚才几天，总共吃过你几顿饭，你就好意思开口跟他们要伙食费？”
“你别以为我就是为了钱，咱不是这一个儿子，也不是这一个儿媳，别让他们说咱们做事不公道。”
北星爹沉默了好一会，好像睡着了。好半天才说：“你定吧，我不管。”
北星妈趁陈陈不在时对北星说让他们交点儿伙食费，北星先是一愣，随后问他妈交多少。他妈倒也没直接说，只说现在你也娶媳妇了，也算是一份人家，我要不让你交这个钱，在你哥你嫂子面前不好说。
晚上陈陈下班回来北星把这话对她说了，陈陈问他：“你怎么回你妈的？”
“还能怎么回？我答应了呗。”
陈陈不快地说：“我就知道是这样！从来你妈说什么你有个‘不’字吗？”她问北星，“让交多少？”
“四百。”
陈陈冷笑道：“知道我最佩服的人是谁吗？――就是你妈！脸上多热乎多亲切，跟我们要钱倒是一点儿不含糊。真亏她老人家做得出来！”
北星跟她讲道理：“这钱她也没装进自己口袋里，还是花在我们身上。吃饭交钱，要说也是应该的。”
陈陈赌气地说：“要交你交你的，我可以不回你家吃饭！”
“你这又何苦？”北星搂住她说，“我妈也就是意思意思，四百块钱够做什么的？好点儿牌子的运动鞋还不够买一双的，每个月估计我妈还得往里贴钱呢。她就是不想让李梅晋丽说什么，其实她的心还不都在咱们身上？”
北星着意哄了一番，陈陈终于有了笑容。她说“其实你也不必问我，钱都在你手上，你想给多少就给多少，全给你妈我也没意见。”
“我可没那么傻，”北星笑着说，“我早说过了，在老婆和老妈之间我绝对听我老婆的。”
就这区区四百块钱的伙食费还是让陈陈对婆婆有了看法，原来她心里一直以为婆婆跟她有一种特殊的感情，现在看来不过是表面文章，一到金钱面前还是露出了真相。
将就将就吧（二）
在晋丽眼里却完全不是这么回事儿，她看公婆，尤其是婆婆，一颗心全扑在北星两口子身上，想的做的都是围绕着他们，有时偏心得过分，连大面子都快不顾了。要不是看在婆婆以往对自己一向也很不错上面，晋丽真的要急了。不过要是拿陈陈比，婆婆从来也没对她好到这个份儿上。如果要举例子说，那真是举不胜举。婆婆的一举一动包括看着小儿媳的眼神都让晋丽心里非常不舒服。可是在这个问题上北林却一点儿也不向着她，她在他面前没说上几句他就烦了，说她唠叨，还说她心眼儿小，晋丽心里更加来气，觉得这一家人都一鼻孔出气。
以前婆婆每天出去买菜前总会问一问她想吃些什么，现在不问她，改问陈陈了。还跟以前一样，婆婆一大清早出门前会走到西屋窗户底下轻声轻气问一声“今天吃什么呀”，前面也没叫着谁的名字，但那样说话的声气分明是对着小儿媳妇的，里面的人个个清楚。平常老太太只有对陈陈和塔塔说话才这样柔和慈祥，有一种发自心底的怜爱。两个儿子倒是并不在意，可是晋丽却觉得特别扎心。每次老太太问过之后陈陈也不答话，那会儿正是她睡得正香的时候。听见婆婆小心翼翼的声音，她就本能地推推北星。北星半梦半醒，顶多随口说个“鸡”或者“鱼”，最多的时候就是两个字：“随便”。老太太问过之后就心里很踏实地出门去了，到了市场上其实也是赶上什么买什么，或者干脆说是什么便宜买什么。不过这一幕到第二天一早还得演。
自从婆婆要北星交伙食费之后，陈陈对她每天来问他们“吃什么”就变得很不耐烦，她对北星说：“能不能让你妈别来问‘今天吃什么’了？要不就头一天晚上问好，一大早正睡觉呢，就把人吵醒。”
北星说：“我妈也是好心嘛。”
陈陈说：“这么好心可受不起！”
北星顺势逗她说：“你当我妈就是来问吃什么呀？她是怕咱们睡得过度，一大早上过来叫我们起床呢。”
陈陈脸色一变说：“她管得着嘛！”
晋丽那边就更没有好声气了。婆婆的脚步声一离开，她就在屋里弄出好大的声响，吵得北林睡不成。北林在报社白天有白天的事儿要忙，晚上还要陪着领导们应酬，常常累到深更半夜才回家，早上被老婆闹醒心里很恼火。他清楚晋丽是为什么，装聋作哑地由着她，实在被她惹急了才说她两句，实际上也就是劝她两句。但不劝还好，劝了反而招出她一大篇的话。
晋丽喜欢把话说得很夸张，她说：“全国妇联怎么没嘉奖你妈呀？你妈真是全世界劳动妇女的典范，含辛茹苦，任劳任怨，就她大清早这一嗓子，全院子都知道她把一家人侍候得跟皇上似的，谁见我都夸我们有福气――这么大福气我可消受不起！”
北林说：“行啦，你也别不知足了，毕竟我们跟着吃口现成的，还说什么？”
晋丽说：“是啊，你说得对，还的确是跟着人家吃口现成的！――那菜是你点的还是我点的？钱倒是一分也不少给。我真是不懂，一样是儿子，一样是儿媳，怎么那两个在老的眼里跟我们就不一样呢？我也不是要在你家里争什么，反正吃什么都能吃饱，我就是不愿做二等公民！你是亲儿子，她是你亲妈，你们是亲的热的，一家人不说两家子话，她怎么对你你无所谓，在我这儿可没这么好说话儿！”
北林不耐烦地说：“那你想怎么样嘛？”
晋丽说：“我想分开吃！”
北林一句话不说，穿起衣服，脸不洗，早饭也不吃，骑上自行车就上班去了，临走把房门摔得重重的。
诸如此类的场景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