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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弄不清楚。只是有那么一次,她在同学的聚会上喝了许多酒,吐得一塌糊涂,北星把她接回家她便朦胧睡去。她隐约记得那天夜里躺下之后的情形,北星要和她做爱,在半梦半醒之际她半推半就,也许就是这个半梦半醒之际的半推半就酿成了如此后果。北星听说怀孕倒是蛮高兴的,说既然有了就把他生下来,反正早晚都是要生的。陈陈当然不会要一个酒后的孩子,北星却认为一次喝酒不算什么。可是生孩子或者做人工流产都是她一想起来就害怕的。她忽然一下子感到了孤立无援,好像走在一条钢丝的中间,往哪头走都同样面临着巨大的困难和危险。
可是那个看不见的胎儿却不顾她的心情在她的身体里安然地生长着,在暗中吸取着她的营养,她的精力,还有她内心的安宁。她常常突然之间就会烦躁不安,会有忧伤和绝望的情绪袭上心头。与此同时身体的感觉也十分明显,比如尿频,怕冷,吃东西没有胃口等等,几乎每顿饭快吃完的时候便会感到一阵恶心,她得赶紧离开桌子,否则很可能就会吐出来。她还怕闻各种各样的气味,原来她对汽油味儿并不敏感,现在走在大街上汽车从她身边开过她便会觉得头晕目眩。她还怕闻油漆味儿、橡胶味儿、皮革味儿、空气清新剂的味儿等等,所有浓烈的气味都会让她有一种窒息的感觉,胸腔憋闷,脸色煞白,几分钟之内她就像一尾离开了水的鱼一样。而且她的嗅觉也随着怀孕超常地灵敏起来,几乎可以从任何一样平常熟视无睹的东西上面闻出特殊的气味,比如窗户的气味、椅子的气味、垫子的气味、被子的气味、电视机的气味甚至空气和水的气味。不过最让她受不了的还是她每天必须去上班的蓝天碧海大酒楼里的味道:烟味儿、酒味儿、芥末味儿、胡椒味儿、生肉味儿、海鲜池里的味儿、客人身上的香水味儿还有油烟味儿包括抹布味儿都让她忍无可忍。她常常会像离弦的箭一样冲进洗手间,来不及插上门就哇哇大吐起来,不仅把吃的东西和喝的水都吐了出来,还几乎要把五脏六腑都一起吐出来。她还变得特别嗜睡,一躺到床上就像拨了插头的电器一样,啪地就睡过去了。要是赶上调休的日子,她可以跟着时针睡上整整一圈,起来不一会儿就又犯困了。她甚至只有一个简单的心愿,就是能让她无休无止地睡下去,想睡多久睡多久,再不必为什么事把她叫起来了。
陈陈这样,把北星给吓坏了。他完全没想到怀孕原来是这样痛苦的一件事。他总是看见人家轻轻松松地就抱出了孩子,没想到这个过程到了自己这儿竟然如此艰难。自从陈陈怀孕,北星对她更加无微不至,上班都没有心思,逮着空就跑回家或者跑到蓝天碧海去看她。她身体不适,他比她还要难受,只恨自己不能替她。
陈陈不让北星把自己怀孕的事告诉他家里,他也就真的没说。他总是找各种借口替陈陈把饭拿到自己房间去吃,帮她躲过他爹妈的耳目。
呕吐越来越频繁而且不受控制,陈陈迅速地消瘦了下去。她还坚持着上班,但很快就顶不住了,只能请假在家歇着。她在昏睡了一天一夜之后,做掉孩子的决心终于下定了。
陈陈一个人去了离家不远的一家妇婴保健医院。
每天上下班她都要从这家医院围墙外面的马路上经过,高高的楼房上面“妇婴”两个大字常常会让她产生许多联想。从门口经过的时候她总会下意识地望一眼刷了白漆的栅栏里面高大的树木和枝叶掩映下的一个个窗户,觉得那些淡蓝色窗帘遮挡住的房间里面非常神秘。医院里的树木和草坪也好像比外面的要格外地绿一点,因此也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阴郁。
陈陈还从来没有把自己跟这家医院联系起来过,走进去的时候心口忽然突突地跳起来。
下午医院里人非常少,在她前面只挂出了两个号。她拿着一本新买的病历本坐在门口的木条椅子上,等着里面叫她。走廊两边的墙上贴着“一对夫妇只生一个孩子”、“全社会都来关心母乳喂养”、“优生优育”等等的宣传画,绘画的手法很粗俗,也很陈旧,画上的人物都是胖乎乎的,身材壮硕结实得几乎称得上魁梧,个个面色红润,身体健康。尤其是作为主人公的那个孕妇或者母亲,在每幅画上都是一副营养不错,情绪极好的样子,丝毫也看不出曾经经历过妊娠反应和分娩的痛苦。走廊更纵深的地方贴着“如何避孕”、“上环与结扎”、“避孕失败怎么办”等等,因为离得远,她也赖得去看,心想反正现在一切都已经晚了。
这时候有一个脆亮的声音叫她的名字,一连叫了两遍,门也从里面打开了,那个声音提高了一点,又叫了一遍。
人工流产(二)
陈陈战战兢兢地走进写着“妇科”两个字的玻璃门里,心里有一种失重的感觉,她想这两个字终于也和自己联系到了一起,随之下意识地感到小腹隐约有一阵钝痛。
里面除了护士有两位大夫,都是女的。年轻一点的一位正在床边给患者检查,大夫和病人都默默无声的,只有器械放进白色搪瓷盘里的声音和在这间陌生空旷的房子里发出的回声。陈陈听见这种声音马上本能地感到心惊肉跳,她探头朝她们看了一眼,大夫的脊背挡住了她的视线,她只看得见被检查者半张苍白的脸和从床边垂悬下来的一束黑发,恐惧令她手脚发麻。这时候另一位大夫叫她:“到这边来!”
陈陈走了过去,那位大夫却并不抬脸看她,仍在纸上刷刷地写着什么。她微微动了一下下巴,示意陈陈坐下,以一种很职业的口吻问她:“你哪儿不好?”
“我……怀孕了。”
陈陈还是第一次在一个陌生人面前说出自己怀孕,觉得“怀孕”这两个字怪怪的,好像很容易说错,而且非常暧昧,尤其是当着一个外人说出来,等于是对别人承认了自己有性行为,而且因为性行为还导致了某种不良的后果。她自己先不好意思起来,一说出怀孕不由就脸红了。她真害怕这时候大夫会以某种目光扫她一眼,那样她一定会无地自容。
好在没有。
大夫仍然头也不抬非常职业地说:“去,做一个尿检。”
陈陈说:“肯定是怀孕了。”
大夫这才抬起一张满是皱纹的脸,微笑着说:“那也得做一下吧?”
陈陈本想对她说自己已经有了明显而且强烈的妊娠反应,不可能不是怀孕,但大夫神情严肃,一脸的医学和权威,也不想多听她说一句话。陈陈便不敢多说什么,顺从地接过单子出去缴费化验。
等她再拿到化验单,上面盖了一个长方形的红戳,用繁体字写着“阳性”。她想这个戳子不知给多少女人带来过惊喜和忧愁。她把化验单拿给女大夫,女大夫戴起眼镜看了看,对她说:“你怀孕了。”
陈陈仍然有一种听到宣判一般的感觉。
大夫简洁地命令道:“脱掉裤子,躺到床上去!”
她脱掉了裤子,顺从地躺到刚刚那个女人躺过的检查床上。现在那个女人已经穿好了衣服,步履轻捷地走了出去,身后留下一股细细的香风。从香味上陈陈判断她用的大概是兰蔻香水。她身段苗条,十分年轻,穿好衣服之后是一个非常入时的漂亮女孩,而且一点儿也不苍白,好像她从这张床上一下去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陈陈真希望自己是这会儿的她。这时大夫戴上了很薄的透明手套,示意她把两腿叉开,直接把手指插了进去。陈陈觉得一阵疼痛,她叫了一声,大夫马上说:“忍着点儿,这就好了。”
检查结束,大夫洗完手又坐回到桌子旁边,用一种像是外国文字那样的书法在陈陈的病历本上写下了检查结果,一边对她说:“孕期七周,胎儿一切正常。”
陈陈说:“我不想要。”
大夫很平静,好像早就料到会是这样。
她仍然十分简洁地说:“后天一早过来做人工流产手术。”
陈陈鼓起勇气问大夫:“可以做药物流产吗?”
大夫只有一句话:“胎儿太大了。”
护士已经在门口大声地叫着下一个的名字。
陈陈离开之前大夫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地叮嘱她一句:“这两天不要同房。”
“同房”由她说出来就像是一件公事,绝对不会引起脸红和心跳,当然更不会让人产生心旌飘摇的感觉。
晚上,陈陈对北星说下午她去过医院了,并且约好了人流手术。北星听了直叹气,他痛惜地把老婆搂在怀里,责怪她去医院不叫他一起去。陈陈说:“医院里太恐怖了,我一进去手脚冰凉,你又没怀孕,何必受这个罪?”
两个人早早地上了床,靠在床头说话。说着说着北星就不安静了,两只手也忙碌起来。陈陈躲闪着说:“别动我,医生说了,这两天不能同房。”
北星笑起来,说:“她怎么这么事儿多?反正也怀上了,同一个又何妨?”
他吻着她,脱去了她的衣服。他比平常更轻柔更小心翼翼地进入了她的身体,她顿时有一种飘浮的感觉。出现妊娠反应以后他们就再没有做过爱,现在因为有了一种赴死的心情,高潮飞快地就到来了。
人工流产(三)
人流手术真有点儿不堪回首。手术之前陈陈问那些做过的好朋友,都说可以忍受,但都是一副痛苦和受惊的表情,而且似乎都是欲言又止。陈陈紧张得两夜都没睡着觉,好容易迷糊片刻,便恶梦连连。她梦到自己躺在手术台上,医生用一把生了锈的小刀从她身上一点一点地片她的肉,她并不觉得疼,有一点微弱的意识透露给她这是因为打了麻药,她便觉得浑身都是麻痹的,手脚僵硬得就像干枯的树枝一样。她听见他们在说“这就完了,这就完了”,然后十分清楚地感觉到他们从她的躯体里往外拽什么东西,她亲眼目睹了自己的五脏六腑全被他们拉了出来,奇怪的是脑子竟然那样清醒,却没有阻止他们。她还记得一个短梦,梦里的情形更为尴尬。她梦到自己脱光了衣服躺在一张妇科的手术床上,有人敲门,没等她有所反应,一群人推开门一涌而入,个个都穿着白大褂,自称是实习大夫,可她竟然在他们当中看到了好几张熟悉的面孔,都是常到蓝天碧海吃饭的人。她惊叫着醒来,一身冷汗。
当她在约定的时间走进妇科手术室,恐惧的心情无法言说。尽管北星就在手术室外面等着她,她心里还是充满了无助和绝望。好在准备为她做手术的两位大夫很面善,温文尔雅,对她说话轻声细语,没有一丝的粗暴。手术是不打麻药的,她躺在手术床上,就像接受妇科检查一样叉开着双腿。她感到一件冰凉的金属钳子插进了她的私密之处,下体被钢铁的东西撑开,无遮无挡地扩张着,身体不由本能地紧张起来。随即她感到大夫把一件坚硬的东西捅进了她的体内,又好像是在往她身体里打钉子,那些钉子一直打到她身体的最深处。痛感在她的全身蔓延,牵一发动全身,而疼痛的源头却并不那样明显,只是一种难以形容的闷痛,就像切开的伤口没有鲜血流出来一样,让人惊骇,也让人心里很没有底。当疼痛开始加剧,几乎无法忍受的时候,陈陈忍不住呻吟了一声,一位大夫安慰她说:“好了好了,这就完了!”
大夫把从她身体里取出来的东西装在一只白色的托盘里,远远地问她:“你想看一看吗?”
陈陈赶紧摇头。
她们便端了托盘,两个人头靠在一起仔细地看了一会儿,陈陈听她们在说“胚胎”、“胎盘”、“绒毛”等等,随后大夫之一语调轻松地感叹道:“天哪,一条生命啊!”
另一位大夫同样语调轻松地附和道:“是啊,是啊!”
陈陈脸色苍白地走出手术室,北星已经等得焦急不堪。她一句话没说,倒在老公怀里就抽泣起来。
陈陈做完人流手术没去上班,在屋里躺着静养。除了北星,对家里人只说是痛经,反正也是她差不多每个月都要闹的毛病,家里人也不太当回事儿。
身体里没有了胎儿,首先是心情放松了下来,前一段每天折磨得她寝食不安的妊娠反应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那些可怕的气味她也闻不到了,恶心反胃等等感觉也一扫而尽。她只是浑身疲乏,心力交瘁,就像上学的时候刚经历过大考一样。不过睡了两天精神就完全恢复了,身体又跟从前一样轻盈灵巧,简直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心里不由充满了喜悦。第三天一早她就去蓝天碧海上班了。
陈陈以为这件事家里没别人知道,其实婆婆对她的一举一动都很留心。
最初陈陈有妊娠反应的苗头婆婆就估计她是怀上了,她等着小两口儿向她报喜。可是他们一直都没对她说什么,她也不太好开口问他们。陈陈忽然说痛经,北星妈先还疑惑了一阵子,以为自己猜错了,可是一算日子,老太太心里明镜儿似的。不用问,准是两个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