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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八十一
医院。
激动的黄叔终于被被薛清芬押着走了,临走时还不忘回头对她谆谆告诫一番:“明明,跟胡老师他们好好学学。”又紧张不安的搓了手:“薛老师,就麻烦您们了。”
她忽然就变成刚刚背了书包上学的小学生,正被家长和老师微笑着交接。本来看上去都是那么可爱的、云淡风清的老人家,却刹那都象了呲牙咧嘴的大灰狼。
不知为什么,脑海里忽跳出“江南七怪”四个字来。
江南七怪!
黄叔就是那飞天蝙蝠柯镇恶,胡伯就是那妙手书生朱聪,薛清芷么?当然是韩小莹了,薛清芬么,脑海里飞速地转一圈,只好委屈她作张阿生了。
正胡思乱想,头被轻轻一拍,是薛清芷,微笑着挑起唇角,却有掩也掩不住的风情:“小明明,你在想什么?”
薛清芷笑得还是很好看,原来,年老的女人,也可以微笑得这么的优雅:“陪我,到草地上走走。”
草地。
有花架,密密的蔷薇,散发出浓浓的香气。薛清芷坐下来,闭了眼睛深深地呼吸一口:“嗯,真香啊。年轻时总嫌这香味太浓了,现在老了,倒觉着这香味,能够这么肆无忌惮、不管不顾地开出来,真是可爱。小明明,你说是不是?”
她不知如何接口。薛清芷挑了眉看她,还是噙了狡黠的笑意:“小明明,难道不觉着我说得很有水平?”
她又差点咣铛倒在地上。
额的个神来。额的这薛家两姐妹啊。斜眼看见旁边有清洁工在扫地,真想把那扫帚夺下来给薛清芷骑上。
薛清芷微笑着:“小明明,你是不是在心里说,原来呀,优雅的薛姨是个巫婆。”
咣铛,
哪里有豆腐,赶紧拿来让她撞死。
薛清芷还是似笑非笑的:“小明明,其实,女人呢,本来就应该做巫婆的。做巫婆多好玩啊,可以骑扫帚在天上乱飞,可以做各种各样有趣的汤,看看谁不顺眼了,就把他变成哈蟆。”她说得有趣,手里却是漫不经心地捻了一朵蔷薇在鼻下嗅,嗅得她忽有点紧张,这花,不会忽然就跳只哈蟆出来吧?却听到薛清芷的声音悠悠响起:“小明明,你眼睛睁那么大干吗?”
一时完全没回过神:“啊?”
薛清芷笑得眉眼都弯弯的了:“小明明,果然还是小明明。这才是小明明。”笑嘻嘻地又拍了拍她脑袋:“你呀个小毛头,跟《和氏璧》这出戏,生生才是天生一对。胡镠那老东西,动不动就悲春伤秋的,哪配得上它?”
这话,额的又个神来,是胁持还是夸奖啊?
小学生终于忍不住要举手发言了:“薛姨,为什么一定要是我?”
口气里,果然是属于小学生追根究底的坚持。
薛清芷还是漫不经心的:“真是小孩子,什么都坚持要个答案。”说完,还是笑盈盈的似喜非喜:“明明,知不知道薛姨以前是做什么的?”
不是唱戏的么?
薛清芷轻笑一声,摊了捻碎的花,可劲的一吹,那碎碎的花瓣被吹出了老远:“嗯,我主业是唱戏,副业呢,”她偏了头,看着车镜明,有些调皮的神气:“陪酒的。”
陪酒?!
当场呆若木鸡:“啊?”
有风吹过来了,徘徊在花枝低徊的藤架下,浓烈的香气,浓得有几分迷晕,人随风过,一段岁月,自在花开花落。
“明明,说实话,娱乐圈呢,跟别的圈也没什么两样,只不过,它比别的圈更放大在众人面前而已。俗话说,人生如戏,戏如人生,人嘛,总是喜欢看别人的戏的。”
忽然地就又有些发呆,想起莲花里那些悬浮着的、大大小小的眼睛来。
“我那时唱戏,有了些小小的名气。有名气了,就有人来邀请。什么俱乐部、夜总会。只要价码高,我都去唱,想听戏的我就唱戏,想听歌的我就唱歌。而且,这些地方,总是有老板愿意来的,以前的师父跟我讲,人在江湖,要紧地是识得人情世故,所以唱完了,我也会陪他们喝上几杯,大家联络联络感情。”
然后,就是有一天了。
俗话说:有一天,还是唱完了拿手的戏,绰绰婷婷地下台,看到胡家的几位公子也来捧场,就过去了。
大少爷就推了一个人出来介绍:“我家十三弟,胡镠,刚从国外念医学回来。”
那胡镠一点礼貌全无,从眼镜片后,只直直地看着她,她心想是不是在国外太久没见到东方美女,只顾上花痴了,却听到他不紧不慢地:“薛小姐,唱戏唱成你这样子,不如就收了身份。”
她怔得两秒,才反应过来话中意思,面孔上一下挂不住,冷笑:“胡公子有高见?”
其他几位见事不谐,赶紧打圆场。大少爷陪了笑:“别理他,我这小弟,念医念太久,生老病死看多了,看什么都是愤世嫉俗一股子味儿。”
话说到这份上,本来这胡镠该见好就收,偏偏他不肯,也笑道:“我这是真心实意劝薛小姐呢,你们现在只管捧着,哪一天她身败名裂了,你们几只脖子一缩,也未必肯管。”
这话,实在是把大家伙都伤了。
只是看样子这家伙在家里肯定甚是得宠,大少爷虽变了脸色,却咬了牙只低声喝斥:“十三弟,你随便嘲笑我们都没关系,怎么可以对女孩子无礼?”
胡镠斜斜地看她一眼,嘴唇挑挑,露了嘲讽的笑来:“大哥讲话,总是听起来有理得很。不过,我倒觉着,不管男人女人,总得首先要自己尊重自己,否则怎么叫别人尊重。”
这人说话,就跟饭里拌了沙子似的,咯得人胃疼。
她忍无可忍,终于爆发:“胡公子,我只不过来跟你大哥们叙叙旧,怎么就不尊重了?若是嫌我身份低贱,倒也该由你大哥说话。”
她气极了,脸色冷下去,一下子却显了凛冽出来。胡镠饶有兴趣地看了她,闲闲地抱了手:“我从小看戏,从不觉得唱戏的身份低贱。倒是薛小姐你,对自己职业这么不自信,难怪对自己的职业缺少了份尊重。”
尊重?
他妈的穿鞋的不知光脚丫的痛,你他妈命好,投胎成大少爷,有好吃好喝的侍候着,哪知外面江湖苦处?
这人倒识懂得阅心术般,又笑了笑:“薛小姐别跟我谈,什么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我倒觉得,这些不过都是自己用来放弃自己的借口屁话。”
说完了,就坐下去,悠悠地喝酒。
她被他拿话步步逼死,想抓狂想暴怒想掉头摔了杯子就走,却不甘就此服了输,冷笑道:“胡公子原来从小看戏,既然这么能看出门道,不如也上台唱唱,让我们这些不尊重的人见识见识?”
大少爷偷偷拉她衣角一下,她凭什么要理?凭什么她在台上辛苦唱了还要受这些公子奚落,有本事红口白牙,就应当也有本事拿出来显显证明才是。
是缧子是马,你他妈的总要遛遛吧?
胡镠沉呤了一下,又站了起来,径直走到台边,从那茫然不知所措的琴师身边把琴拿了过来。
然后,坐下,低头,调了调弦。
后面的,不用说,也知道了。
只道他腹内草莽人轻浮,却原来骨格清奇非俗流。
大少爷在她耳边,低低的:“这家伙还是有两刷子的,因为太喜欢看戏,老爷子怕他魔了心性,才逼他出国念的医科。”
胡镠拉完一曲,场下怔得几秒,忽地欢声雷动。夹杂了女人兴奋而大声的娇嗔:“是胡家小少爷,胡镠哎,听说才从国外念医科回来,哇,原来长得这么好。”
他还是笑笑,直接下来走到她面前。
“薛小姐,你的戏,我把编曲给改了改。”
这分明,表示她唱腔老了滥了。
她忽地一下子,万念俱灰,一转身就上了台,那台上本有条幅,是欢迎小梨白的,一把扯下了,全凭着心中一口气在:“我小梨白今日既输,从此退出梨园,誓不回头。”
带了班子扬长而去。
剩下那胡镠一脸愕然。
一百八十二
还是花香,幽幽弥漫,讲的人入了神,听的人也入了神。
好象有哪里不对劲,摇摇头:“薛姨”
讲的人显然还在梦游中:“嗯。”
“胡伯他,”却忽然抿起唇来,笑着摇了摇头,没有说下去。
薛清芷也笑了笑:“明明,我懂你的意思。他若知江湖人情,就不该上台。”
一上台,等于是毁了别人吃饭的行当。
记得小时候看过那些跑码头的,变了眼花缭乱的魔术出来。那时站在看热闹的人群中间,多想了解这其中的奥妙。后来,有一天,果有一人得意的大呼小叫:“我知道了,我看出来了。”变魔术的人在上面一件一件的变,那人就在下面一件一件地拆穿。人群刚开始都是佩服他的,后来,却忽然就都厌憎起来了。那人浑然不觉,只还是在那里手舞足蹈地高谈阔论,她那时还小,十来岁的样子,却终于忍不住走到那人身边了,仰起脸,大声地:“你还讲?”
那人愣得一愣:“小妹妹,这都骗人的啦,你看,是这样的。”
“你烦不烦啊?”
那人显然没想到她会这样讲话,板起一本正经的脸孔:“你这小朋友怎么这样没礼貌?”
“没礼貌的是你。”
“咦,你多大了?来教育老子。”
她还是高高地仰着脸,小手背在后面,毫不退缩地直视着对方:“你管我多大,你不爱看就出去,干嘛拆人家的台?”
拆台?
周围的人都在看他们了,那人被她这个小朋友轰得显然的些恼羞成怒:“老子拆什么台了。小屁孩,不好好学习,活该被骗。”
她回答得更大声:“你不愿被骗,站在这里干什么?显摆你聪明?”
有了笑声。
那人恼羞成怒地来拉她:“谁家没教养的孩子?叫你家长来。”
她被他拉得手腕生痛,嘴上还是不服输:“你才没教养,你才没教养。”
那人还要往外拉她,忽然地,手一把被人攥住:“松开。”
竟是那变魔术的,沉声的:“兄弟,别难为人小朋友。”
没想到他会过来,那骂骂咧咧的人一下子松了手。变魔术的人笑笑:“兄弟,江湖上混,切记得嘴下留一寸,给别人一口饭吃。”
人群散了。
那人拍拍大箱子:“小妹妹,过来坐坐。”
她坐下去,却一下子又紧张地站起来:“不会把兔子啊、鸽子啊都坐死了吧?”
变魔术的人就笑了,忽地一张手,扬开他旧旧的红色大斗蓬,把她从头到脚地全笼住:“怕不怕我把你变走?”
到现在都记得那大斗蓬,天鹅绒的,那些细细的茸毛,带了多年的灰尘,吹进光洁天真的脸,象被楼梯过道里的蛛网沾上,有些粘滞。是一个温暖而稠乎的梦境,又象一个可以躲藏的深洞,紧张兴奋地竖起耳朵,听得到外面的车来车往、人流马声,但那些外面的人,是看不见她的了。
忽如其来,象一格时间停顿。
只是,眼前一亮,天地又露了头,那些车声人流,又重新出现在眼前,滴滴答答地走。
变魔术的人微笑着看了她:“这么可爱的小姑娘,我可舍不得把你变没了。”
她摇摇头,有点疑惑:“你不是把我变没了吗?”
魔术师显然有点发愣:“哦?”
她稚气地指了他身上的红色斗蓬,又指指点街上的人:“唔,你把我变进去,他们都看不到我了。”
魔术师怔了怔,恍然大悟,然后大笑,笑得眼泪都出了来,边试眼泪边收拾担子:“小姑娘是块材料。要不,你跟我跑江湖吧?”
她不说话,只看着他,把那些长耳朵兔子、长翅膀的鸽子、大嘴巴的手绢都收进箱子,看他收完了,她就退后一步,乖乖立定,挥了小手:“叔叔再见。”
变魔术的人还是笑着,想想掏了对粉红兔子出来:“这个给你。”
她还是退后一步站了,使劲摇头:“不要。”
“为什么?”
“它会死的。”
变魔术的人又开始大笑了,笑得又有眼泪出来,把兔子重新装回去,边试眼泪边挑起担子:“小姑娘,再见。”
她乖乖地再次挥手:“再见。”
再见。大斗蓬。
“车镜明,别把自己装在自我世界的套子里。”
“车镜明,这个世界,不是只有黑与白。多了解不为人知的一面,才有资格谈人生,否则,做不了一个好歌手。”
为什么会想起他的话,他的脸,淡淡的笑,有着懒懒的嘲讽。
不知为什么,忽然地就叹了口气。
“明明,你叹什么气?”
一下子有些慌乱,赶紧笑了笑:“薛姨,那后来呢?”
后来。
薛清芷淡淡一笑:“胡镠他若是懂半分世故人情,《和氏璧》又怎么会不见天日?”
不唱了,只好解散了班子。偏偏心中一口气憋得难受,便把一腔雪耻之心都放了薛清芬身上,开始认认真真、一招一式地教她唱。有一天,正练着,胡镠来了。
“薛小姐好大的气性。”
她摔门便唤人撵客。
胡镠不走:“薛小姐何必跟自己赌气,你天赋甚好,不唱岂不可惜?”
她冷笑:“胡公子,我们跑码头唱戏的人,也懂得体面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