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餐桌上油腻腻的。他要了一块餐巾纸，先把佟校长那一边擦干净，再擦自己这一边。餐巾纸上满是黑乎乎的油污。脚底下也发腻，他极力不去在意。
你这是何苦，把那个旧校区卖了，就不用这么省了。佟校长说。
我觉得，明后年房价还得涨。
涨了又怎么样，不涨又怎么样。反正都是公家的。你呀，就是想不开。 。 想看书来
狠如羊 第十章（3）
你说也怪了，我也知道这学校不是我家的，怎么就觉得像是自己的似的。
那是因为你在学校投入得太多了，青春、感情、体力、智慧。我以前跟你一样，现在想一想，不值得。
这是佟校长人生的低潮。他以前当过四中校长，因为搞得不错，十二中的老校长退下来后，让他接任了校长。
十二中也是重点中学，他去了升学率又上升了，弄得跟一中不相上下，一时许多家长犹豫，是让孩子上一中好，还是上十二中好？他那时也颇为得意，走路都带着风呢。
前年，十二中八名骨干教师集体辞职，结果升学率一下子从全市第二，跌落到全市倒数第三。市委主管文教的副书记在全市教育工作会议上点了他的名。副书记说：一个好端端的学校，就这么糟蹋了，这样的人不配当校长。我建议教育局免除他的校长职务。我就不相信，我们这么大一个市，找不出一个好校长来。
副书记的话在社会上引起了喝彩。市报上发表了短评，电视台做了报道。市民们一致拥护。可是，谁能体会一个校长的甘苦。这些年，许多行业的收入都在提高，大学老师们更是动不动就挣到五六千元。只有中小学老师，收入最低。老师们收入少，都纷纷要求调走。以前的校长不放他们，他接任后也不放。可是现在的人已经不再看重那个铁饭碗，人家一下子就连档案都不要了，你能把人家绑回来吗？
佟校长说着流了泪：老兄呀，你可别犯我的错误。该收手时就收手吧。前年，市里也有领导征求我的意见，让我到教育局当副局长。我没有答应。我就是多当了半年校长，结局就全变了。
佟校长说得一点儿不错。如果他早一点儿离开，不会是这个结果。人呀，该退的时候得退，该死的时候得死。*身体不好，他要是早死十年，也不会是现在的评价。多活了十年，一切就全变了。
佟校长又说：你看你现在，工作抓得这么紧，老师们有怨言，学生也接二连三地出事，再出一个事儿，你就真有风险了。
他点点头。也许，真的应该松一松劲儿了。弓弦不能总拉得那么满，拉得太满就要断。
不过，现在放手他可不甘心。他离不开这个学校。他要亲眼看着这个学校越来越好，他的儿子南开大学硕士毕业，现在又考上了博士，国庆节就要结婚了。老伴儿是一家会计师事务所的注册会计师，挣的钱比他还多。他家里没什么可操心的事儿，他只有一个事要操心，就是把学校办好。
他说：最起码，我得把学校的贷款还上，才能安心交给别人。
你理解错我的意思了。我可不是说让你把学校交出来，我是让你改变一下思路。
怎么改变？
你没有发现，社会的要求在变吗？过去只有一个标准，就是高考的升学率，现在开始讲素质教育了。
我不同意你的看法。素质教育只是喊，有谁在真正重视素质教育？素质教育能解决孩子上大学的问题吗？能解决孩子的就业问题吗？
佟校长说：我只是说，社会开始讲素质教育了。
只要现有的高考模式不改变，社会对教育的要求就不会改变。素质教育就不可能真正推开。衡量学校水平的，还是升学率，即使上面不这么衡量，家长也得这么衡量。
我只是让你把精力分出来一点儿，让老师们喘口气，让学生们也放松一下。腾出精力来抓一抓教师的福利，抓一抓人员的稳定。十年前，各个企业都在下岗，老师是令人羡慕的职业。现在老师的工作最累，收入最低。十二中为什么八个教师辞职，那八个教师我的上一任在时就要求调动工作，责任是我的吗？我犯的最大的错误，就是抓教学太多了。
狠如羊 第十章（4）
这跟邝校长的想法正好相反。他在想佟校长是什么意思，当年他是抓升学率最狠的一个，十二中曾经有过规定，教师实行末位淘汰制，升学率最低的班，主要任课老师降到低年级任教，奖金也随之下调。他怎么突然成了素质教育的拥护者？
他看着佟校长的脑袋，上面的头发真浓密，黑得发亮，只是在贴近头皮的地方，有一点点发白。前几年他跟佟校长站在一起，显得大十多岁。外界都认为佟校长年轻，更有前途。其实，佟校长的黑发是染的。
他现在坚持染发，可见不甘寂寞。这是个有雄心有抱负的人，找上门来肯定有自己的想法。邝校长在等着揭开谜底。
知道外面现在怎么说你们学校吗？
不知道。我知道肯定有人议论，尤其是这些日子，不过我不在乎。
社会上有一种说法，说你们学校是学生杀手。
邝校长震惊，但是没有表现出来。他冷笑：我每年把几百名学生送进大学，其中百分之二十是重点大学，有这样的杀手吗？
可是，人家说你们是以牺牲学生的身体健康、心理健康为代价，维持高升学率的。你别生气呵！咱们是老朋友，我才直言相告。
那就让他们不要把孩子送到一中来，我这里每年都为报名的学生多发愁，学校建了新校区，仍然容纳不下，他们不来，那就是照顾我了。
你不能光看这些，有些事情只是苗头，发展下去就坏事了。我在十二中时，觉得有教师要调走不算什么，哪个单位没有调走的，结果后来一走一大片，连课都上不了。
当年，你也是抓升学率的。
是，是，我们都是这么过来的，就因为我被撤下来，才有机会好好反思了一下。我真是想提醒提醒你，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邝校长不想再跟他谈下去：算了，说说你找我什么事儿吧，就是来劝我的？
佟校长说：一是想劝劝你，另外，是想求你赏口饭吃。
邝校长看着佟校长光光的额头，这个人鬼点子很多。先是劝他退下来，接着又求他赏饭吃。他到底想干什么？
我被免了职以后一直没事儿干。咱们是干事的人，闲着难受呀。我没有别的想法，想到你手下当个副校长。
不敢，你应该当校长。
佟校长说：我是真心诚意的。我不愿意在机关里坐着喝茶看报打发时间。我也不想再当校长了，责任太重，我担不了。我就愿意给你这样的实干家当个助手。能分担一点儿你的压力，我就知足了。
他知道佟校长抓教学还是有一套的，这个时候留下他，他会感激，会全心全意地抓工作。只是，他真的只想当副校长吗？刚才他还说，一中现在的教育理念有问题。
老兄，我们这里是学生杀手。你现在的教育理念，可是跟我们格格不入。
佟校长说：你不是真计较我刚才的话吧？我要不是真喜欢你们学校，要不是拿你当真朋友，怎么会跟你说这些。我也可以在外面跟着别人一块儿议论，甚至可以跟有关领导吹吹风，你一句也听不见。
我当然不会计较。只是，如果你真的来了，咱们的思路有冲突。
那没问题，我来了就是你的副手，当然要按一把手的思路干，顶多就是在办公室里只有咱俩时，提醒提醒你。
他说：我知道你有能力，你不是个当副手的材料，只适合当正职。我这儿就是贷款太多，要不然，交给你是最好的人选了。
佟校长说：我不可能有那个想法，就是我有，上面也不可能同意。市委主管的副书记盯着我呢！我比你的岁数还大三岁，你退的时候，我早退了。领导不可能让我接你。我没别的想法，就是想给你打个下手。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狠如羊 第十章（5）
也许佟校长说的是真心话，这个人按说应该留下，再说，耳边有不同意见也是好事吧？不过他还是有疑虑，不想真让佟校长来。
心里不愿意，嘴上还要说：你真心想屈就，我绝没有问题，只要上面同意就行。
佟校长说：我就不好跟上面说了，我一个犯了错误的哪好意思提这些，最好是你跟上面要一要我。
邝校长想了想，说：也行。
他可以要，但要跟要不一样，可以轻描淡写地要，也可以真心诚意地要。他说：我这几天就跟局里说。
佟校长说：那我就谢谢了。你看，这就是我的下场，干了半辈子，还得你来收留我。我刚才是诚心诚意劝你。你再想一想吧。
他点点头。现在，他觉得佟校长说的也有一定道理，有些问题应该解决在苗头，最起码他应该找周老师谈一谈。这位老师早就说要调走，现在她班里的学生出了事，她的压力恐怕更大了，千万不能让她这时候走了。他应该主动关心她。还有她孩子的事，他也打算同意转到他们学校来。
他决定，买点儿水果，晚上去看周老师。
晚上，李凡提着一兜水果来看陈冰溪。
他的脚步是轻快的，上楼时他小声地唱着歌：我是一只快乐的羊，我是一只一只一只……快乐的羊。歌词是他现编的。唱到三楼他把歌声止住。他怕陈冰溪听见，人家丢了孩子，你高兴什么？
走到门口他把脚步放轻，换上讨好的表情。这种表情他已经做习惯了，现在做得甚至比平常还谦卑。他轻轻地敲了敲门，心里快乐地说：开门吧，开门吧，你的男朋友来了。
陈冰溪好半天没有答应。他又敲。等了一会儿才听见陈冰溪懒洋洋地问：谁呀。
他说：冰溪。是我，是我呀。
陈冰溪开了一道门缝。她从来都是这样，只开一点儿，剩下让他自己开。以前他觉得屈辱，现在他不在乎，大大方方地推开走了进去。陈冰溪的眼神扫了一下他提的塑料袋，他把兜里的苹果、香蕉、葡萄一一拿出来，陈冰溪一看见葡萄就哭了。
李凡说：你哭什么。
立业平时最爱吃葡萄了。
你哭也没用。年轻人淘气，在外面折腾够了，就回来了。
我怎么这么倒霉。我这一辈子怎么这么不顺呀！
李凡在屋里看了看，一眼看到了墙上挂的王宗昌的像：你怎么能顺？你看看你墙上挂的什么？把一个死人挂在屋里干什么。这是家，你把家弄成灵堂了，还有顺的吗？李凡说着伸手把王宗昌的像摘了下来。
陈冰溪没有阻止他。以前一说王宗昌不好，陈冰溪就急，这一次她只是说：他毕竟是我孩子的爸爸。
要不是他，说不定孩子还丢不了呢。李凡把相框随手扔在桌上，砰的一声，相框摔碎了。声音吓了陈冰溪一跳，但是陈冰溪只是哭，没有跟他发脾气。李凡的信心一下就上来了，他想：我是一只快乐的羊。
他走到陈冰溪跟前，抚摸着她的肩膀说：别哭了，来，洗洗脸。咱们吃点儿东西。
他搂着陈冰溪进了卫生间里。一边给陈冰溪洗脸，一边不停地抚摸着她，亲吻着她。他说：乖，听话。咱们回屋里吧。
他扶着陈冰溪进了卧室。陈冰溪躺下，他坐在床边给她削苹果吃。一边削一边想，这不就是我当初想要的生活吗？你躺在这里，我好好地爱你，这个要求高吗？不高。
那时陈冰溪是个美女，多少人在夜里梦她呵！现在她一脸憔悴，当初她要是答应嫁给我，怎么还会有今天的事？ txt小说上传分享
狠如羊 第十章（6）
我爱你整整二十六年，哪怕你结了婚，我还爱你。我结过婚，那是因为跟你赌气结的。我离婚，也是因为忘不了你。
这么多年，你让我围着你团团转，就是不嫁给我。干那种事儿，你想干了就赏我一回，你不想干了就一脚把我踹开。我怎么那么贱？你想不到会有今天吧！
他一边想着，一边把苹果切成一片一片的，送进陈冰溪嘴里。陈冰溪含着泪吃了。事到如今，她才感受到李凡对她的爱，或者说，才把他的爱当了一回事。她一边吃一边说：李凡呀，我也想开了。我以前是有些看不起你。现在我明白过来了，这世上还是你真心对我好。等孩子找着了，咱们就结婚吧！
李凡想：你终于想嫁给我了？明白过来了？可惜晚了！
他想起刚才摔王宗昌遗像的那一幕，真他妈过瘾！王宗昌，我就是摔你了，你不就是比我学习好点儿吗？凭什么你分数高一点儿就骑在我头上拉屎撒尿。你有最好的工作，还要娶最漂亮的女人，你干活最省力气，女人还天天捧着你。这世上的规矩是谁立下的，是姓孔的那个时候立下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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