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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多,一手撑开油伞,便自忙忙然的奔了桃喜跟前,将她一把拉了伞面底下道:“别气了,好吗?是我的不是,是我非闹得云把金珠赶出府去的!怨我……都怨我!他病着,你就不要再怪他了……”
“桃喜姐姐……”阿籽哪见得杜玉娇一人在邵云面前示好,一头冲进雨幕中,便也奔了桃喜的一旁,直拥着她不肯放手道:“好姐姐,你这是要揉碎阿籽的心吗?”
“……”桃喜猛地抬起头,六目相对之际,但见邵云邵文俩人正也一瞬不瞬的望向自己,却是一个淡漠疏离,一个深情不舍。“放开我……谁也别碰我……”她突地嘲讽一笑,再看杜玉娇跟阿籽时,不觉面上已是勃然变色道:“别碰我!我叫你们谁也别碰我!”
“桃喜——放开她!”邵文断然一喝,见桃喜又是挣扎又是嘶吼的,俩个女人早被她失控的模样唬得愣住了神,全然忘了松手,心里止不住一痛,急速闪了眼一旁的邵云道:“大哥究竟怎么她了?你若不管,我便管了!”说着一撩袍角便要拾级下阶,不成想还未迈出一步,已是被邵云一把按住了肩头。
“闹够了没有?”邵云的声气不高,却带了深沉的威压直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大少爷……”
“云,我……”
杜玉娇和阿籽这才从惊愕中憬醒过来,正自慌着神撤开手去,因见桃喜此刻也已平静了下来,不由得各松了口气,还想说什么,却被邵云一摆手止住了道:“我给你们每人半个时辰,现在是——”他说着掏了怀表一看,又招手唤了闰月过来道:“酉正一刻,都上花厅里来——闰月,你去请二少奶奶,今晚她夫婿哪也不去,就留我院里吃酒了——都楞着做什么?还不快去。”
“是,大少爷。”阿籽头一个福下身去,见杜玉娇犹自还放心不下的望了桃喜一动不动,心里很疑她是故意在做给邵云看,便忙喑哑了嗓音,佯装为难的劝道:“玉娇姐姐,阿籽知你如今正得少爷欢心,可你好歹体恤着些别人的感受……姐姐她刚从寺里回来,她跟少爷间的情分你又能晓得多少?请你往后别再拿少爷有多爱你的话来刺激她了,阿籽感激不尽……”话毕,也未等杜玉娇分辨,对了她深深一蹲,便是带着翠灵一径去了。
“我没有……真的没有……”杜玉娇愣愣的看着阿籽走远,这才灵醒过来,苍白解释着想要得到桃喜的回应,可她却始终一声不吭的低垂着首,怎也不愿理会自己。“云,我没有……”杜玉娇无法,只得回去邵云的身旁,因见邵文还未走,正来来回回的抽着烟踱步,想起方才乱着自己也没能顾得及向他道安,便又近上前去,落落大方的福身补了一礼道:“二叔,您吉安。”
“安——”邵文倏地一顿脚下步子,他倒不防杜玉娇这般胆大,敢近至跟前来主动道安,而她本是黑泽彦川赠与自己的“回礼”,但除了堂倌那次喝酒见过外,便再是没想起还有这么号人收在秦名手中。杜玉娇究竟是何来历,究竟姓谁名谁,邵文统统没问,也懒得理会,只记着是交代了要把人送回去的,却不想这秦名暗地里瞒了自己好些事,竟将人弄进了邵云的院来了……邵文想着,心里一股子气恼恼的,垂着眼看杜玉娇时,但见她着了一身丁香色夏纱秀禾裙,满鬓的乌发绾作花髻,上边斜簪了成对儿的点翠珠钿,乍瞧去,那眉,那眼,那神情,确乎像煞了桃喜。“哥子的意思我明白!”他突然偏脸一哂,再看杜玉娇时,却没来由的觉着好一阵反感欲呕,款款吐了一口烟,方笑对着邵云道:“无非今晚上是不准我出府去了……”说着,瞥了眼已经缓步踏上石墀来的桃喜,蓦地一丢手中烟头道:“不过你放心,今晚上我哪也不想去,哪也不会去——莳花楼虽惬意,总归不如家!”
“是吗?你省得就好……”邵云听了一时没言声,弟弟所言何事,他岂会不知?心下一沉,然面上却毫不显山露水的宽慰着杜玉娇道:“玉娇,你先回屋去,阿籽的话不必放在心上。”话毕,因见杜玉娇一脸窘迫的却身离去,他方才注意到原来邵文一双目不转睛的眸子里满是寒凛凛的凶光,丝毫也没有自己初见玉娇时的震惊与痴茫。这让邵云不觉自嘲一笑,转脸看桃喜时,她竟连照面也不打,便自挨了廊下匆匆踱步而过。“桃喜……”有那么一瞬,邵云的脑海中一片空白,恍惚着回过神来,终是忍不住低声唤道:“你等等……”
桃喜闻声站住了步子,垂着首回过身来,面上已是带了平静的笑,问道:“大少爷还有什么吩咐?”
“没有……”邵云立时无语,沉吟着望去廊外,才知浓云已散,雨势渐收,耳边滴滴答答传来的尽都是檐上不断头落下的水滴声。“去吧……”邵云忽地粗重喘了一气,摆手招过岁冬嘱咐了几句,再看桃喜时,却见她顾盼之间与邵文一对眼,竟颤着手一把攥紧了袖口,像是害怕着他什么,又像是憋了满腔的委屈要说与他听,遂看了眼一旁的弟弟,见他也犹自蹙着长眉移不开眼去,不免心里一阵腻味一阵光火,只一拂袖往书房里进,却又半道上步子一收,头也不回的沉声话道:“你俩有什么话,就坦坦荡荡的当了我的面讲,若没有——邵文你跟我进来!”
“桃喜?”邵文也觉着桃喜似有话要与自己讲,听邵云先开了口,便索性直言问道:“你想说什么?想叫我做什么,你尽管说……”
“我与你无话可说……”桃喜默然摇了摇头,轻轻松开手,竟自面上煞白一片,却是再没看邵文一眼,便就跟了岁冬去了。
“邵文?”
“……”邵文狠狠一怔,待邵云踅步回来自己跟前时,竟仍旧挺身立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
“你不能总这样……”
“什么?”邵文一头跟着进来书房,见邵云回身落下门栓,便去取案上的药瓶子,心里猛地一震,几步赶过去,已是一把夺了自己的手中问道:“什么药!”
“父母在,儿且不远行,何况如今爹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他虽偶有待你偏颇之处,可心里总归是要你好的,你既为人子,就不该留恋他处,不该意气远游,更不该因着我的干系,陷父亲于不慈——这是不孝,你懂吗?”邵云静静把话说完,这才看了眼自己的药瓶子,见邵文一手握得骨节森森的,袖面上还不时淌下水珠子来,不由得淡淡一笑,却也没说什么,从自鸣钟旁的衣柜里寻了件浆洗干净了的袍子出来,递给邵文道:“知你最修边幅的,赶紧换下吧——这药的名儿雅的很,孙老提过一回,可我倒真忘了,改明儿我问了他,回头再说与你。”
“我随口问问而已……”听至此,邵文方接下袍子,将手中的药瓶还与邵云,因见他又回身去取那西壁角下搁着的盆巾,便忙拦住了道:“我早不讲究了……”说着,一手解了身上湿漉漉的衫子下来,已是置了一旁道:“哥既知我爱修边幅,大抵也知我不爱听你那些子大道理,所以你便别说了吧。”
“你以为我耐烦和你说这许多?”见邵文一副冥顽不灵的模样儿正自褪着里衣,邵云虽恼他,却还是从盆架上取了条毛巾过来,丢了他的身上道:“你要走,我绝不会拦你,你要上哪,也无须与我交代,只一条你给我记着了——你姓邵,这儿才是你的家。”
“你的话,我记下了就是……好端端的,说这些做什么?我又不是头一回出家门,你又何必……”邵文说着说着,自觉再说不下去,便坐了一旁的太师椅上,不言声只盯了手中邵云的衣袍发怔,直过了许久,方才又道:“有些事,咱哥俩就心照了,成吗?”
“你先头说是与我来辞行的,那就该当为兄的这几句训。如今你又说的什么事,我倒不明白了……”邵云一手端过茶盏,笑着坐了邵文的身旁,因见他光着的肩膀上有几抹淡淡红印,便问道:“你这是怎的了?还跟小时候那般起疹子?”说着,已是凑近了细看。
“唔?”邵文一时没能反应,待想起时,犹自手忙脚乱的披衣起身,口中却甚是漫不经心的譬解道:“让哥子见笑了……我今儿好上个花娘,眼下人就在府里头,我想先叫青澜同她处处,等哪天我回了,再讨她做房姨娘——你说可好?”
“好……”邵云手中剧烈一抖,须臾之间,面上的血色恰似被一下抽干了般灰白的可怕。见邵文笑问着回过身来看自己,他忙把头一低,僵硬的端茶一饮,才发现杯中的茶水早过了味儿,淌在唇间又苦又涩。弟弟后头说了些什么,他一句也没听清,只秦名的话,却一直萦绕在耳畔——“大公子有所不知,邵文虽随性,却从不在外头沾染女人……”
邵云猛地一惊,茫然垂首看时,兀自端得稳稳的一盏茶,竟是被他失手打翻在了地上……
第172回 谁知离别情
西厢的房里静极了。明明进了主仆二人,却除了窸窸窣窣的换衣梳头声外,再不闻一声人语。
岁冬是个少言寡语的冷清人,替桃喜把形容儿收拾妥当后,见她一味枯坐在妆镜前,便也不多说什么,只“哐啷”一下启开了那房门道:“桃姨娘,早些个到总比迟了的要好。”
话毕,恰逢柜上的自鸣钟连撞了六记“当”声。桃喜这才立起身来,跟着走至廊下,外头早已是一派雨过天晴后的暮时光景……晚霞未落,白月悄升,凉爽的风儿自高高挑起的湘竹帘下扑面迎身。可即便如此,桃喜还是觉着胸上憋闷的很,她紧了紧袖袋里的信笺,正寻思着如何能单独见一回邵文把事情弄清楚,不成想一个趔趄,竟在花厅门口与阿籽撞了个满怀。
“姐姐在想什么?阿籽没撞疼你吧?”阿籽揉了揉发痛的手胳膊,因前头被她失控的模样唬得不轻,关切问着,倒也没敢太靠近桃喜,“姐姐总算来了。你不知道,大伙可都等着你一个呢!”
桃喜一时无语,稍定了定神抬眼看时,花厅里正自灯烛煌煌人影幢幢,偌大的八仙圆桌前,邵云正襟坐了首位,邵文一家则坐在他的左手边上,右手一侧虽摆了三个席位,却只见杜玉娇垂手立着,也不知正和一旁的随人交代着什么。“让各位等久了,真是对不住。”见众人齐刷刷的把目光投向自己,桃喜屈膝一福,便索性在厅当央站住了步子,“可我也并没有来迟……”
“谁敢说桃姨娘来迟的?要怪……也只能怪咱们赶早了——是不是,大少奶奶?”冯青澜慵懒笑着瞥了眼身旁的邵文,见他有一下没一下的拿手指轻叩着桌面,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儿睃着自己不语,心下无端一动,竟是不自觉的握去了他的手。
“二少奶奶说笑了……谁也不怪的,怪阿籽不会说话就是了——大少爷,这下人齐了,该叫玉娇姐姐先奉茶吗?”阿籽讪讪笑着,一边话还未道完,邵文却毫无征兆的从位上立起了身来,一脸鄙夷的对着冯青澜道:“冯青澜,下回上沐园找红昌,你可记得给我小心着些,别再叫大哥碰见了——咱俩面上都没光!”说着,也不顾众目睽睽之下,一把甩开冯青澜的手,便自远远的坐了圆桌的另一边道:“对了——红昌已经不在沐园了,想来你也知道,不若我再送你个妙人儿,怎么样?”话罢,看冯青澜面上腾红一片,邵文倒也没再说什么,只反手一指自己的身后,跷足笑道:“你可别误会了,我说的妙人儿是她——春华,还不快与你各位主子道个安!”话声一落,众人才注意到厅角落里原来还悄没声的立了个陌生女子在。
“是——春华见过二位主子爷,各位奶奶,姨奶奶,万福金安……”那女子大大方方的走至邵文身旁,福身一蹲间,眉心一颗红痣格外惹人注目,却不似寻常良妇的摸样,一身装扮透着浓浓的风尘气,谈不上几分姿色,只出口的嗓音莺啼鸣啭,倒叫人一听忘俗。
“你与我提的人,是她?”
“是,大哥。”
邵云实在瞧不出春华身上有什么特别之处,目视着邵文问着,但见桃喜不知何时竟也过去了弟弟身旁,正一瞬不瞬的盯了那花娘,突兀问道:“春华姑娘,咱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笑话!”冯青澜偏脸一哼,邵文当众揭自家的丑倒也算了,只不想居然还堂而皇之的带了个花娘回来埋汰自己,这叫她如何能忍?她甚至看也未看春华一眼,听桃喜问得可笑,不禁张口讥诮道:“她算得哪门子排位上的人?敢怕秦淮河里卖唱的歌女都比她高贵着许多,桃姨娘与她见过,这不是自贬身份嘛!”
“二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