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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喝……”桃喜茫然的望了眼案上,浓稠的药汁因着邵云方才的动作飞溅了一桌,走得近了,那股子消失了的欲呕感竟又袭了上来。她心里一惊,忽然有种不好的念头油然而生,忙用帕子捂住了唇瓣,一手哆哆嗦嗦的端起汤药碗时,却被面前毫无征兆横过来的手臂一撞,倾洒了满身。
“别喝了!”瓷碗应声落下,还不及迸出一片白色的光影,已化作了满地斑驳的残片,宛若一颗破碎的心,失望过后只剩绝望,再难起一丝涟漪……邵云久久未语,也不理会桃喜面上的诧异,俯着身子去拾那一地的狼藉,一抬头,但见一双光洁的小脚踏在瓷片上,这让他再是隐忍不住,一把拽过桃喜的手腕站到一边,突然嘲讽的笑了起来,“你用不着这样……是我有错在先,我不怨你!可你总该向我交代……孩子是谁的?”
“孩子……什么孩子?”桃喜此刻已彻底愣住了神,不可思议的看着邵云眼中一层层暗淡下去的眸光,那里有悲愤,有屈辱,有满满的嫌恶或是憎厌,却唯独少了他口中的不怨。
“休要在骗我了,桃喜……这一回是孙先生替你诊的喜脉,千真万确错不了,我也不信你不知,二个多月的身孕,你我都大半年没同房了,孩子自然是旁人……说吧,孩子的父亲是谁?连落子汤都肯喝了,还不敢承认是谁么!”邵云兀自笑着,陡地抬高了声气一抽手,桃喜一时不防,大退了一步再次踏进锋利的残片上,脚下一阵不其然的刺痛,倒叫她猛然想起了一月未至的葵水,可自己一年下来一向如此,怎的偏生这一回例了外?究竟是老天爷的眷顾,还是捉弄?“我有孩子了……真的?”犹自还惶惑思忖着,眼中所有的注视已从邵云的面上移到了一地的残骸之间……差一些,差一些她就喝下去了,那该会有多么的疼,多么的不舍?桃喜不敢继续往下想,双臂后怕的圈紧了小腹向后退去,她只想离得危险越远越好,“孩子不是旁人的,是我的,是我一个人的……只是我一个人的!”
“好,是你一个人的,你不说自有你的道理,我不会逼令你什么,只望日后有一天你能想得明白,自个儿走……”一腔苍白的辩解听来是如此的可笑,还有桃喜面上那一脸怪异的期盼神情,邵云自觉不愿再与她痴缠下去了,遽步走至门边一推屋门,脚下的步子却不自觉的停了下来,“我不会是你的威胁,可我也不可能护你一世的颜面……听明白了没有?别再对我有所期待了……”
“是谁!”正说着,南窗上突然闪过两道单薄的人影,桃喜一如惊弓的鸟,还不及邵云反应,已赤足踏到了外间,再一推门出去,才看见是岁冬带着兰草儿走过,正向屋里近来,“你俩干什么……”
“桃姨娘安好。”兰草儿初来驾到,见了桃喜多少有些拘谨,低着头不敢出声,一旁的岁冬便替了她回道:“是这样,姨娘……杜姨娘这会身子不受用,夫人在东院陪着她,想请少爷先回去。”
“我已经歇下了……”
岁冬只话一完,但听邵云淡淡的声气从里屋传来,她忙尴尬的望了眼沉默不语的桃喜,拉着兰草儿退出廊去,一面口中应道:“是,少爷……奴婢这就去回了夫人。”
“姑姑,等等……”
“少爷还有什么吩咐?”岁冬闻声顿住了步子,回过身看时,邵云不知何时已站着桃喜的身旁,一手牢牢握住了她的腕口,一手扣着寝衣领上的盘扣,展颜笑道:“告诉母亲,往后可不止玉娇那处要她多费心了。”
“少爷说什么?奴婢不明白……”岁冬疑惑的看了看依旧不言声的桃喜,见她此刻正紧张的去抚自己的小腹,这才恍然大悟的忙忙一施礼,恭贺道:“真是双喜临门!恭喜少爷,恭喜桃姨娘了——兰草儿,快去禀了夫人知道,说我一会就代少爷来报喜,快去!”
夏虫隐在荷莲的深处,如一场急雨鸣吟不停。
“她们走了……”桃喜悄声一语,邵云这才惊觉过来,匆匆一松手进去屋里,身上披着的外袍已被他端端正正的穿戴了齐整。
桃喜心口一凉,独自站着摇摆不定的纱灯下好半饷,待到想起里屋还留着的一地狼藉时,邵云却执着箕箒又踏出了廊来,桃喜何曾见过他做家事,忙上前将他手里的箕箒夺了下来,但见片片碎瓷躺在竹箕中,是那样的安静。
只眨眼间,眼前的人竟又不见了。桃喜一手搁下箕箒在墙角边,跟着邵云踏进外间,却见他人已入了里屋,径直启开榻下的橱柜,也不知是在翻找着些什么,“邵云?”
邵云不言也不应,拎起一席竹簟、一条薄衾,便绕开桃喜又走去了外间里的一张贵妃躺边,停了下来。
“你这是……要做什么?”桃喜在身后嗫喏问着,邵云却充耳不闻般,丝毫不予理会,铺了竹簟在贵妃躺上,只刚要摆过薄衾时,手边突然悄悄递来了一只玉枕。
“这儿根本躺不开身……不若你还睡在里屋……”见邵云不接,只一双波澜不惊的眸子一直盯着自己看,似要望进她的灵魂深处去,桃喜一时窘迫万分,话至一半,又生生了咽了回去。
“我俩已不是夫妻了,如此于理不合的情分,我僭越不起。”邵云终于别开了眼去,信手接下玉枕,走过小炉子边,重新倾了碗药搁在桌案上凉起,这才又道:“你的药记着喝了,孙先生说你动了胎气……没事多躺躺,去睡吧。”
药炉子不曾换过,那洒了一地一身的浓稠药汁不过是一碗普普通通的安胎药!“你……”桃喜蓦地睁大了眼眶,兀自被邵云的话触得一脸煞白,心里却还是不由自主的燃起了强烈的期翼,“你的意思是……你能容得下我和孩子?”
“你真变了,让我觉着可怕……”邵云身形一顿,不可置信的回过头去看桃喜,原本聚着眉宇间的平和之气竟一下消失了殆尽,“在外人面前,我给你颜面,但事已至此,一切都够了……你一错再错,我一忍再忍,只这一回,我容不得你,更容不得你腹中的孩儿!”
“可你明明答应过我的……无论发生什么,还当我是原来的桃喜,如何就忘了?是因为她么?杜玉娇?”炉火缓缓微熄,在风中明明灭灭,桃喜愣怔望着,心绪似乎无端回到了山谷间,山风呼呼的灌进耳畔去,吹起她及腰的长发,而徜徉着灿烂星光的心湖背后,俨然是一大片妖冶的萱草在怒放,“你……算计好了的?支开我,是为了娶她?还是为了抓着舍弃我的理由?邵云……你何苦?何苦要绕一大圈子不明说?你知不知道……此刻我有多恨我自己!”
“是,你说的都对……”外头忽地起了一阵罡风,震得一溜敞着的窗格子簌簌直响。邵云不怒反笑,反倒大敞了房门,让风肆虐的冲进屋来,“我算计好了的,支开你是为了娶玉娇,什么誓言承诺……我早就忘了。”
立时间,所有的幻象哗然一碎,只有风呼呼灌进耳去,却不是山谷底下最幽静的山风。桃喜痛苦的面上如鬼如魅,毫无犹豫的擎过桌上新倾的药汤,突然一啜而尽道:“我一定会好好护住这个孩子,护住你心心念念舍弃我的理由!”
“随你。”邵云手撑着门沿,并不回头,廊下一盏盏纱灯犹是刺目的白,新丧未完,入目的尽都一派苍凉景致。说什么花正好,粉正香,如何自己的一池白莲花却成了靡荼之姿颓败之色,再开不了许多了,而他困囿在心中的无望,又会有谁人知晓?既然一切不可重头来过,那便只能由着命运放开手去,随风而逝了……
第179回 何处惹尘埃
立秋已过了半旬有余,铄石流金的天渐起凉意,西南战事却在此刻一触即发,几度烽烟浩劫。可即是如此,生活着鱼米之乡的民众,仍自一派歌舞升平中安静与祥和,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似乎所有一切都离得太远……
并不特地挑剔了日子,农历七月初七乞巧节,格拉芙家族医院破土动工,邵云应邀剪彩,各大时报的记者也纷至沓来,聚着繁华的大东街门六十号内外,口中问的无外乎政治相关:
“邵先生,民国政府已正式发文对德、奥宣战,请问在此关头,您为何还要与艾瑞克先生合建医馆?”
“您的行径,是否可以理解为对民国政府的不信任?请回答!”
“据行内人员透露,邵氏银行在二公子掌事期间蠹空严重,不得以与军方合力发售军用卷以求作幌调实银入库,请问确有其事吗?”
“邵氏银行连日出现挤兑现象,这一回出让祖地,是否也与实银亏空有关?”
“邵先生,您不惜一切代价收回本行发行的军用卷,究竟目的何在?抑或又是一张幌子?”
“……”
一片闪烁的镁光灯下,一向沉敛少言的邵云不过浅淡一笑,若不细意看,甚至连唇角的弧度也辨识不得。他极少在人前言及政治,作为一方商绅,更是视作大忌,只留下几位助手虚于应付,便匆匆上了车驾。
“听闻邵老爷新丧,二公子并未出现,其中是否另有内幕呢?”
“大公子,您与令弟的关系并不和睦,传言可真?”
“不好意思各位!请让一让,都回吧!”纷纷扰扰的追问,渐成了大宅门内的隐情,长随们人手相握,好不容易拉作一道人墙隔开记者,江闰月忙也跟着上了车驾,合起车门搁下帘子,暗处,只见邵云一手不自觉的缓缓攥拢,面上却依旧淡然无色道:“走,咱们回行里。”
“邵先生——请等等!”帘子外头隐约传来杰斯敏的声气,车子微微一晃,便又停住。
邵云挑帘一望,看见不远处一大群记者仍聚着不肯离开,不免有些踟蹰,抱歉的坐在车厢里一欠身,说道:“杰斯敏小姐,恕云不便再下车来……请问还有何事?”
“邵先生是真的不参加使馆的晚宴吗?”回头瞥了眼人群处,杰斯敏假意一脸苦恼的神情望向邵云,却又忍不住,噗嗤笑道:“他们真叫人烦恼……哦不!是无奈,很无奈……”
玩笑话过,邵云果不其然的无奈一笑,刚要开口婉拒,帘子外头突然递进了一只洋红绸缎缠作的圆纸盒,上还系着阔边金丝带,看去精致十足。他疑惑的接下手中,不及细问,杰斯敏又示意仆人奉上了一大箱白葡萄酒,她这才望定了邵云,俏皮的眨了眨眼道:“我不知道你们中国人怎么过七夕节,如果是在我们那里,就该送对方巧克力和玫瑰花……邵先生不肯赴宴没关系,不过礼物一定要收……”
她迷人的笑,让邵云诧异了半饷,杰斯敏是何时离开的视线,他竟浑然不觉,只迎面投来的另一道注目,倒叫他觉着异样的尴尬,“闰月……你一个劲的瞧我做什么?”
“我只是纳闷,少爷您说,方才杰斯敏小姐是生气了还是不生气?”江闰月睁着懵懂的眼,想着本不该这个年纪懂得的情愫,天真问道:“照理说来……少爷不赴宴,她该生气才是!为什么还要送您礼物呢?”
“我也不知……”邵云忙瞥开眼,眼底难掩疲惫与局促。车轮缓缓碾过,不一会,已过几条巷子,前头遥遥望着,再有一个拐口,便进了双狮街面。
“闰月,还一段路,咱们走着过去。”邵云忽地命停了车夫,起身踏下车来,但见一路上彩灯遍布人潮涌动,还未入夜的市集,因赶着乞巧时节,纷纷围拢了众多的年轻人儿,正是红男绿女,人面桃花相映红……
江闰月手捧着杰斯敏的礼盒,看看这处的泥人摊子,栩栩如生的织女摆在当央,仿若出神的凝望着天各一方的牛郎,而那处七彩斑斓的几排风车,哗哗啦啦在风中转动着,转出如梦似幻的晕环,又即刻吸引了孩子的注意。
邵云从小贩的木架上要了一只最大的七色风车,递过江闰月的面前,继续朝前走。天穹的尽头,渐渐瞭见一抹沉色,至于哪一颗是牛郎星,哪一颗又是织女星,人人抬头遥望,他却默然不视,一切与己无关。
“少爷!”江闰月蹦跳着跟上来,一手高举着风车,笑得一脸灿烂,“总归是咱们这处好,有那么多好玩的玩意儿!”
“风俗人情不同,不可一概而论,明白么?”邵云驻步一停,回身看时,江闰月充满童真的一张小脸掩在七彩晕环中,正好奇的打量着杰斯敏的礼盒。“你若心有疑惑,不妨打开了里头瞧瞧是什么……”邵云看了一笑,伸手去接闰月手里的风车,示意他先拆开礼盒。
“我知道里头是什么,不用打开了瞧,也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