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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云起身来到桃喜的面前，用自己并不温热的手掌抚着她冰凉的脸颊，垂着头低低的说道：“差点忘了，你怕黑。”
缓过神来的桃喜渐渐沉浸在邵云的温柔中，正当她想要轻轻环住他的时候，他却往后退了一步，闪开了她的依偎，霍然间，邵云转身离去，并不停的拉开梳妆台的抽屉，看几眼又推回，再抽开，再推回……
看着他忽然眉头紧锁的样子，桃喜疑惑的问：“你找什么，赶紧休息吧，我看你很累。”而邵云却没有理会她的话，又开始翻着桌上的收纳盒。
“你告诉我找什么，我好给你拿……”桃喜担忧的望着邵云执着的身影，却见他不知从何处翻出一把平日里用的铜剪刀朝自己走来。
“云？”桃喜略带不安的往后退了一步，又止住，她低头看到邵云攥住披风上的绦子，执着剪子只一下，便已将那缎上的死结挑成两截。
厚重的黑貂丝绒披风擦着屋中央的暖炉，沾上了一大片炭灰，落在地毯上，悄然无声……
邵云俯身拾起地上的披风，仅开了一个窗角，就将它掷了出去。
桃喜忡忡的看着反常的邵云，心底泛起了惶恐。而邵云又踅回到原先的凳上坐下，将手中的铜剪子整齐的放回收纳盒里。
邵云看着桃喜，静静的说道：“我不累，我想听你的解释，想知道你为什么会和他在一起，去了哪里，干了什么？”他的语气不紧不慢，却字字掷地有声。原来感情就是这般，让他从平和到躁狂，从爱恋到怨恨，从美好到丑恶，只是这么一件穿在桃喜身上的披风，就能让焰焰的烈火腾烧起他心上的一角，顷刻呈现燎原之势。邵云一直觉得自己是个自制力很强的人，却终于是做不到这不悲也不喜，不闻亦不问。
“你如果还没有想好要怎么说，我可以给你时间，但你别让我等太久。”邵云的嗓音听过去有点低哑，喉中仿佛匿着一抹苦楚。
“我……”桃喜的唇瓣毫无颜色，欲言又止了好几次，踟蹰半饷，还是打算实话实说：“邵文带我去了罘罄山的山顶，他说那儿可以还我一场烟火。”
“桃喜，你比我想象中的伟大，为了让我和阿籽培养感情，你可以牺牲自己的幸福，牺牲你的心……”邵云忽然站起身来，几步踱到桃喜的面前，“可既然一心如此安排，你为什么还要跟着出去，因为他说的这句话吗？你就这么笃信吗？”
急促的话让邵云捂住了胸口，他恨这里疼痛不止，他恨这里流血涔涔，他更恨自己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他望着桃喜脸上一脸的焦急担忧，眸中一痛，竟生生漫上了一层水雾，他轻轻抬手，拂去了桃喜想去搀扶他的手。
“云，我错了，我不该这般不自重。”桃喜垂下自己空落落的手，看着邵云眼中的泪光点点，她忽然觉得自己是世间最龌蹉的一个，“你不要这样，孙先生说过生气对你很不好……”
“回答我！”邵云的眼中再无平日里的淡然，有的只是摄人的痴怨，“桃喜，难道你吃他的苦头还没有吃够吗？”
桃喜无力的垂下了头，也许她真是忘了，忘记了自己是如何的挣扎，又如何从死走到生。正是眼前的人陪着她一步步走过来，她是这般极力的想要给他幸福，可是……深深的呼出一口气，她缓缓的道：“我没有忘，只是一时乱了神，相信了他说的旧情难忘……”
邵云听了桃喜的话，突然低低的笑出了声，“你终于对我说了一半的实话。”
桃喜惊愕的抬起头，他对自己的误会居然如此深。
“那如果我说，他真是对你旧情难忘，你信是不信？”邵云依旧笑着，他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桃喜瞋黑的眼眸，她削尖的下巴让他瞅的心疼，心疼的眼角都变的湿润。
桃喜抿着嘴唇，说不出话来，邵云苦楚的笑容让她的心狠狠一搐，
“一切都是你不甘心，都是你自己旧情难忘。”邵云调转身去，匆匆扬手拭去眼角将要滑落的清泪，声音仿若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我怨不得他，更怨不得你……我只是个后来者。”
“不……不是！”桃喜突然激烈的争辩着，“你不是，你给了我如此之多，我希望你幸福，我想给你幸福，我……”她的话显得如此苍白，让她自己都觉得不堪一击。
邵云无声的摇了摇头，“我不需要你给我什么，我很幸福，有你……还有阿籽！”激动退却后的他，只剩下了伤感和无助。
“邵云，也许我做的不好，很拙劣，也许现在的生活让你很不习惯……”桃喜快步绕到了邵云的面前，他无神的眼眸正对上她格外清亮的眸子，桃喜顿了顿神，极力掩饰着自己哽咽的声音，“总有一天……你，我，还有阿籽，我们三个人，都会好好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桃喜的话如一盆刺骨的冰水，从邵云的头顶尽数倾下……灌入心中，将原本烧乱的心浇的狼藉一片。邵文，阿籽……到底还有几个，要夹在他和桃喜之间，他要的简单为什么如此遥不可及。
明明是在这般阴冷的严冬凌晨，可密不透风的屋内还是让邵云觉得胸中闷的慌，他扯开脖颈上的衣扣。桃喜上前帮着他脱去外衫，邵云没有拒绝，脸上早已恢复了平和，只是变得缄默不语，眼神颓然，“桃喜，睡吧。”
桃喜额了额首，松了口气，但心中依旧生生作疼，她出屋为邵云打了一盆水回来，却见他已平躺在床榻上。
绞了一方毛巾递给邵云，他没有接，一瞬不瞬的望着坐在床榻边的桃喜，他已经迷糊了眼睛，怎么也看不清心爱人的心。当温热的感觉触到脸上的肌肤，邵云突然难以抑制的捂住了自己的眼睛，透明闪烁的液体从指缝中不停的渗出。记忆中，他从不曾像这般软弱过……
桃喜被眼前的变故慌了神，她张开手掌覆上邵云的手背，想要堵住这决堤的泪水，却发现根本只是无济于事。失神后的一刹那，她已被邵云紧紧拽进了怀中。
一直保持酸涩的喉头，哽的难受，桃喜张了张嘴，却只能听到下颌骨开闭的声音。过了好一会，邵云的呼吸才渐渐变的平缓，只听到他呐呐自语道：“如果你让我对阿籽好，我便对她好，如果他真是对你旧情难忘，如果你真的心有不甘，我便愿意放开手……”
桃喜被邵云的话惊的眼泪刷的落了下来，她颤抖的探出手来，去捂住他依旧翕合的嘴唇，却被他牢牢攥住，“我愿意让你走，愿意成全你的一切，我要的并不多，但求你一定要看清自己的心，我……”
“别说了，你别说了！”桃喜挣扎着从邵云的的怀里起身，“为什么你会这么想，为什么！”
桃喜紧张害怕的眼泪没有成功阻止邵云的话语，他索性阖上了眼，像是铁了心，要将心中所有的话和委屈都吐尽。
怔怔的望着邵云，起先桃喜还能听的清他在说什么，渐渐的声音变得模糊不清，最后只剩下嘴唇无声的抖动，他是说尽了，还是说累了。桃喜开始懊悔自己的支吾木讷，每到这样的时刻她便什么都说不出来，徒留身旁的人心伤悲痛。
如兰的气息覆在他干裂的唇瓣上，让邵云瞿然张开眼，桃喜正伏在他的身上，细细密密的亲吻着他，而她的脸上满是泪痕。
邵云一动未动，任其碾转，只是紧紧盯着桃喜愧疚困惑的眼睛，这样的眼神并不是自己要的，至始至终她都未给过自己一个明确的表态，恰似这种近乎默认的无言让他的心倾然间火烧火燎的痛。
“桃喜，我乏了……”邵云揽着桃喜的双肩，轻轻将她推开，翻身朝里，紧闭着双眼，再不言语。
桃喜愣愣起身，看着邵云疏离的背影，心下惝恍一片。她默默的收拾去盆水，闪出屋内。
站在滴水檐下，望了望天边依旧浑浊鸦青的天色，泪珠不断潸潸滚落，谁可以告诉自己，应该怎么办……天空闷闷的没有答案。
第63回 阴霾心头绕
连日来，小雪稀稀落落，飘飘零零，不见下大，却也时不时的下上几场，整日里阴沉着的天空，只在午后徐徐放晴一会。白亮亮的日光，也显得毫无温度。
只眼一晃，便到了元宵十五，这便是要出年关了。桃喜自除夕夜回来后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竟是三姨太那也不见走动。未时刚过，阿籽早已遣了金珠过来，让邵云和桃喜一道去主院用晚饭，今儿个李夫人不知为何，将节里的聚餐安排在邵云的院里，而且她本人早早便去了阿籽的屋中。
此时桃喜正坐在妆镜前发怔，邵云则靠在桌案边闲散的翻着书页，他早已穿戴妥当，只是等着桃喜梳妆。桃喜心中着实不想去，却又碍着李夫人的面，不得不去。虽然三人住在同一个院里，但毕竟也是阿籽第一次尽地主之谊，于情于理她都应该参加。
有气无力的梳着发丝，几日下来，桃喜便有种心力交瘁的感觉，她甚至都不愿想起那夜两人之间的对话。邵云也未曾再谈起，只是不知道为何，对她的话变的极少，也没有往常那般亲昵无间。两人都似存了一个心结，却冥冥中只等着对方的开启。
“我好了，咱们走吧。”桃喜随意绾了个发髻，斜簪一支老银发簪，只淡淡扫了下娥眉，回身对邵云轻唤着。
邵云搁下书卷，抬眼看去，牙白衬底的袄裙，只是些水波花纹，镶了艾青色的绣襟，好看是好看，却很是单调朴素，不由皱起了眉头问道：“我看除夕夜穿的那身颜色配你很好看，怎么不穿它。”
许是桃喜敏感，邵云一提到除夕夜那晚，心里便没来由的咯噔了一下，顿时无语，过了一会才低低回道：“换下没洗，我看这样挺好，咱们走吧，娘已经到院里了，让她老人家等着不好。”
邵云自知失了言，便不再说什么，撩袍起身。想来刚过双十年华的女子，能有几个不爱美的，但桃喜却不这般，自婚后便很少在着装和打扮上花过什么心思，虽说她偏爱素色，可原本却不是这样性子。人都说女为悦己者容，邵云总觉得她似乎对他和现在的生活失去了兴致。
才掩上屋门，邵云一回首，便看见桃喜站在滴水檐边，怔怔的看着外面昏沉的天色。
“看什么呢？”邵云上前握住她垂在身侧的手，却发现她的眼神很空洞，像是没有焦点。
“这天明明就是要下大雪的样子，却总是迟迟不肯落下来，这是为什么？”桃喜依旧平视着前方，语气幽幽的。
邵云轻轻揽住她的肩头，爱恋的低语道：“怎么总想着这些有的没的。”桃喜每当露出这番神情都让他的心头无端闪过慌乱，却又不明所以。
桃喜垂着头，浅浅的笑了笑，就这般被邵云掖在手弯中，徐徐步出滴水檐。才行几步，半空中便飘起了几朵雪花，鹅毛般缓缓荡漾，最后被探出的素手稳稳接下。
“等等……”桃喜忽然抬头看着他，她的眼眸闪耀着一种光彩，虽然只是一瞬，也让邵云的心有了刹那的亮堂，“可能会下大，我回去拿伞。”
“不必了，才刚下，再说也下不大……”邵云喊了一声，而她早已踅回了檐廊下。桃喜对邵云的照顾可谓关心入微，关怀备至，可他总感觉少了点什么。
邵云独自站在院中，仰起头，对着天空沉沉的呼出了一口气。她轻快的步子，像一只扇动着白色翅膀的蝴蝶，在苍空下翩翩欲飞，带着期盼，带着笃定，却忘了他现在正在这片苍穹下，折了翅膀。不一会，他的肩头已经落上了薄薄的一层霜雪。桃喜，她也许是对的……
静静的脚步声从身后款款踱来，淡淡的香味幽幽凝绕，桃喜执着伞正站在邵云的身后，浅浅的绯色笼在她的面上。邵云收回目光，才发现她原来回去拿了这把油伞，是他闲时给她绘的三春艳桃。邵云顿觉一片豁然，微微一笑，接过桃喜手中的油伞，重新揽过她的肩头，而桃喜也回他一抹恬然的莞尔。
还未绕到主院，便见几个下人正围在一处，又追又赶，甚有鸡飞狗跳的架势。
邵云将伞交到桃喜的手中，疾步向前，冲着这群从人问道：“这是怎么了，一帮人做什么呢？”
几人见识大少爷，纷纷回头，匆匆作揖，其中一个手中提着刀具的厨子，他离着邵云最近，立刻停住脚步，回答道：“大少爷，我们正在宰鸭子。”
邵云看了看他手上的尖刀，又看了看一路滴落的血渍，蹙眉道：“鸭呢，怎么杀到院子里来了。”
厨子用手挠了挠后脑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