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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离,你还在公司附近吧?待着别动,我过去找你,一切等见面再说。」脑里灵光一闪,又道:「对了,我正好有个人要让你见见,很重要的人,你绝对会想见她的。你不想知道吗?」
他放缓了语气,试图在厘清状况前,先用别的话题引开对方注意力。
「你小时候曾经把我误认成她,还记得吗?她是……」
「叶筝……你……饶了我吧。」重重的一声叹息打断他。「为什么要这么残忍……」
「什么?」
「不对……不关你们的事,根本都是我自己自找的……是我自己活该嘛!哈……对不起,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讲什么……头好胀……呕……」
「碰」一声闷响,传来像是重物落地的声音。
「伊离?」叶筝紧握手机,指节因此泛白。「你到底怎么了?你要我怎么做?你尽管说,我都答应你。你先回来。」
电梯门在眼前开了,他怕通话断讯,没有走进去。走十几层的楼梯又太浪费时间。
一时拿不定主意。总能迅速做出正确决定的判断力,在此刻彻底失灵。
「啊?不……不用了……没有用的……」
意兴萧索的声音沉寂了许久,迟疑着、发颤着:「叶筝……你只要告诉我。你到底……对我……」
「Hey!Youbastard!@#%……」
一阵凶狠咒骂声突然打断他的话尾。
「伊离?」
电话彼端似乎起了不明争执,不只一道的陌生男性声音叫嚣呼喝着,一团混乱。纠缠中手机大概是掉到了地上,所有声响变得更模糊不清。
「伊离?伊离?」叶筝凝神分辨,始终听不见想听的那道声音。
掌心开始冒汗,心脏急速搏动。从未有过如此强烈的不好预感。从未如此发冷过。
「伊离!」
「喀!」回应他的,是一片断讯后的死寂。
二零××年八月某日,「空手道国手李伊离在美国遇袭重伤」的斗大标题,占据了台湾各大新闻媒体版面,引起一片哗然。
事件起因,是他撞倒了路边一台属于当地飙车集团的重型机车。结果演变成多对一的群殴,最后他被一棍正中后脑,倒地不起,伤重送医。
当月伊离刚以横扫之势卫冕拿到隔年奥运的出赛资格,状态更上巅峰。无人敢置信,这荒谬意外竟会发生在他身上。
有传言说他当时疑似喝了酒,整个人失魂落魄又哭又笑;也有目击者说他根本没回手,像沙袋一样任由一群恶煞围殴。有人猜测他有伤在身,甚至有人声称他得了忧郁症,当时正好病发……
无论真相是什么,其实都不重要。大伙儿八卦议论之余,最关切的,还是这位金牌国手的伤势复原情形。
但情况就像失事的飞机一样,一路直往绝望的死地下坠而去。
九月,伊离的昏迷指数依然维持在最坏的「三」。
十月,主治医生宣布他成为植物人。
年底,全身插管的伊离被转送回台湾。此时他情况已稍有好转,生命迹象稳定,就是一直不醒。
发生奇迹的机率似乎越来越渺茫。奥运培训早已换将,广告商也认赔撤走,运动经纪公司宣布合约无限期中止。
没新消息可写了,记者们索性把接他回去照顾的人也报导了一番。
美国知名软体企业的华裔天才工程师,身价惊人、外貌俊美更甚明星,却辞去工作回台,低调随侍在伊离床侧。两人关系似乎不同寻常,背后的故事引人好奇。
可惜男人寡言沉静,不论记者怎么激、怎么缠,都问不出任何端倪,有时还会不小心被寒气冻伤。
很快的,来访的记者转趋零落,终于不见踪影。各地寄来加油打气的信笺也逐渐少了。
人们偶尔想起的唏嘘中,时间继续推移。
伊离始终没有醒来。
两人初遇后的第十九个夏天,伊离最喜欢的季节。叶筝带他回到了那幢两人曾共度多年的花园洋房。
雕花栅门,花木草石,提琴书房。屋里屋外的模样都尽可能保持不变。他知道这是他最喜欢的地方。
伊离依然不会笑,不会哭,不会眨眼和说话。一动也不能动。
但安详的面容和红润的脸色,照顾良好的体态和皮肤,让他看起来不像黯淡无生命力的人偶,像只是沉沉的睡着了。
他只是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的他是快乐的,是幸福的。
因为叶筝又回到了他身边。
永远永远,不会再分开。
《全文完》
番外:「后来……」
之一
叶筝在杂志架前停下脚步,伸手抽了一本起来。
奥运刚落幕不久,台湾在理应拿奖牌的武术方面,又是全军覆没。这种时候,人们总会特别怀念起过去的英雄。
五年了,下一个李伊离在哪里?
于是,沉睡多年的男人的故事,又再一次从记忆角落被拾起来书写了一番。
他买了杂志,携回家,将那篇专题文章读给床上的青年听。
「再不醒,你就会太老了,打不过那些年轻小伙子。」
他在他耳边轻声说,没再看一眼杂志其他内容,走至墙边一只书柜前,推开柜门。
里头全是置放整齐的杂志书报等刊物,分成上下两排,各以标示年分的书签板隔开。他将手中杂志放到上排刊物的最末端,为多年的搜集物再添一笔。
相较上排刊物以运动娱乐类杂志为主,下排则清一色是科技产业或企管类的书刊。共通点是每一本都有关于「叶筝」的内容,就像上排每一本刊物的内容都有「李伊离」一样。
回台湾那一年,他整理青年昏迷前居住的房间,才发现在相互不知情的情况下,他们原来都有着同样的收集习惯。收集着彼此的轨迹。
书柜中各自一半的月亮,合起来就变得完整了。
两排刊物的数量,一年一年持续的缓慢增加。尽管近五年,他们在各自的领域都已沉潜,只偶尔有些零星火花见于媒体,他仍然没有遗漏的全部仔细保存起来。
他关上柜门,一边想像着青年有一天醒来打开书柜时,那惊讶又开心的表情。
之二
他知道他不舒服。
植物人长期昏迷,不能经口进食,需要用一条长长的叫鼻胃管的管子,经由鼻腔通往肠胃道,再将均质的流体食物注入喂食。
管子大约二到四周更换一次,从鼻子拉旧的出来,再插进一条新的到胃里去。可想而知,那过程当然痛苦。有病人鼻咽通道狭小不好寻找,连插几次不成功,甚至把鼻子弄得都是血,苦上加苦。
伊离的食道不算难找,但每次更换总也要折腾一阵子。
他陷入深眠,给人插管时总是动也不动,不吭一声,似乎全无感觉,但叶筝知道他疼,只是说不出口,无法表达,连眉头都不能皱。
从医院迁回家里后,他开始想办法,让伊离可以用嘴进食。
他把饭菜切得极碎,让看护扶伊离坐起来,轻轻推揉他下颔。等他下意识微张口,立刻放一小匙食物进去,匙面轻压他舌头,促使他反射性的吞咽。
引导许久,伊离喉头「咕噜」一动,终于咽了一口进去。
他拍拍他手背,表示称许,不论对方能不能感知到。然后重复同样的动作,从头再做一次。一顿饭一口口的喂下来,大概要花费一两个钟头。
一天数餐的喂食,叶筝都亲力亲为,也只有他有能耐做完全程,而完全不碰伤伊离的牙齿及脆弱的口腔黏膜。
他请来帮忙照顾的几位看护,不乏资历深经验丰富的,在一旁看了也自叹弗如。那样的耐心,简直不可思议。
不是一两天、一两个礼拜,而是月复一月,年复一年。
长年下来,也逐渐培养出默契,轻推下巴便张口,汤匙伸进去便吞咽,成了被制约的下意识反射动作。喂食过程变得流畅许多。
伊离的气色一天天转好,原本凹陷的脸颊丰腴了些。叶筝每天变化着不同菜色,尽可能营养又好吞咽,美味又好消化。
这一切都不容易,但他甘之如饴。
因为他开心,他就开心。
之三
「小筝,你是怎么办到的?」
男人回过头来,朝他笑了一笑。
岁月在每个人身上平等流逝,男人却显然独得上天眷顾。一袭英式风衣底下的身形修长一如壮年,秀丽面容笑起来的纹路只增添了成熟魅力,肤白无瑕不见流光侵蚀,连转浅的发色都像银缎般好看。
「这座庭院照顾得真好,每回来看的样子都不变。」男人看着园景慨叹,「草的高度,灌木丛的形状,石头的摆放位置……我都会背了,好像这里的时间停止了一样。」
「每天固定做点整理而已,你说的太夸张了。」叶筝走近男人,瞥了栅门外一眼。「爸没跟你一起来?」
「嗯。你爸爸昨天身体出了点毛病,台北天气不稳定,我要他待在花莲家里休息。」男人解释:「我上来办点事,顺道看看你,等一下就回去照顾他。」
叶筝闻言蹙眉,沉默片刻,道:「我跟你一起下去看他吧。我和爸也很久没见面了。」
「没关系,不过是小感冒而已。你还是待在台北,等过几天他身体好点,我们再上来找你。」
他不赞同的看他一眼。「『不过是小感冒而已』?爸的年纪,一点风吹草动都不能轻忽。」
「我知道。」男人微笑,温声道:「别担心,你爸身边有我陪着,就算我离开一下子,他也可以自己照顾自己。但是那孩子……他连自己都失去了,他只有你而已。」
「……」
「你爸会体谅的,你就安心陪着伊离吧。」男人顿了下,想想又道:「也许他等一下就醒了也说不定。」
「这句话你每年都说过。」
「……是吗?」
叶筝垂下看不出心绪的眼,仍是面无表情,只在眉间微现淡淡倦容。
「七年了。」许久之后,他忽道。
男人嗯了声,伸手揉揉他的头发,越揉越乱。
「乖。」说完,他自己都忍不住笑了出来。
叶筝瞪他一眼,抿紧唇,并没有把那只手挣开。
之四
「Jenson,不可以这样!」
美貌少妇拍了下褐发男孩的手,阻住他一直想往床上青年脸上捏的行为,却顾不了小女孩踮脚趴在床另一侧,伸指好奇戳着青年的面颊。
「Alice,过来!」她急急拉过女儿,一手一个箝在身边,忍不住尴尬:「叶筝,对不起,小孩子顽皮……」
「没关系。」
他摇头,摸了摸女孩发心。本来活蹦乱跳的野丫头忽然脸一红,居然就这么安静下来,看得少妇一愣一愣,不敢相信。
「马麻,为什么这个叔叔都不醒?」小男孩兀自扭动不休,仰着小脸问。
「这个……」她斟酌着,一时不知该如何答。
「他中了女巫的魔法,所以睡着了,没那么快醒。」叶筝道。
「真的?那叫哈利波特来救他!哈利一定有办法的!」
「Jenson,你小声点,别吵着人家……」
等孩子们的外婆过来把两只小鬼带回家照顾,叶筝倒了杯冰镇后的桂花茶,递给像刚打完一场仗的少妇。
「紫函,这次预计在台湾待多久?」
「一个礼拜吧。接下来要去欧洲跟我先生会合,他临时被派去那里处理一些事务。」少妇一顿,迟疑看了他一眼。
「叶筝,我们明天晚上要去台中听马友友的演奏会,票正好多了我先生那张,你……要不要一起来?机会难得呢。」
「嗯……还是不了,谢谢。」虽然他很欣赏马友友的琴声。「票留着可惜,记得要赶快再找别人。」
她点头。不太意外,但还是难掩失望。毕竟她一直如此喜欢眼前的初恋男人,不论过去,还是现在。
「……因为要照顾他吗?」她忍不住道,猜想他这几年来,说不定连台北市都没踏出过。
心口一阵闷疼,为床上的青年,更为眼前的男人。
「一个晚上而已,可以请看护暂时帮忙照料的啊。」
叶筝只是微微一笑,没有答话。少妇已经明白再多说也是无用。
「希望小离可以早日醒来。」临走前,她诚心的说。「到时记得一定要捎消息给我们。」
「会的。」
之五
陆教授每年固定回台湾几次,下飞机后的第一站,总是叶筝在台北的住处。而这一回,他还带了位稀客来。
「嗨,好久不见。」伊卉笑道,伸臂与叶筝拥抱了下。清秀的面容气色还算良好,和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