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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清湄止步,微微抬头,饶有兴趣地看着她,似乎在嘲笑她刚才的慌乱:“你害怕我?”
姬云裳眉头皱起,似是终于被晏清媚轻佻的挑逗激怒:“你求我什么?”
晏清湄展颜微笑,面容却猛然一肃:“我求你带我进华音阁一趟!”
姬云裳面容一冷:“华音阁?你进华音阁做什么?”
晏清媚:“青鸟。我要见青鸟。”
“传说西昆仑山上的神之末裔青鸟族拥有不可思议的预言能力,能够洞见未来,无一遗漏。但千年前的一场浩劫,青鸟族几乎全族覆灭,只剩下了三只。一只居于扶桑国的伊势神宫中,一只被华音阁主豢养在阁内。我想要进华音阁,见青鸟星涟,问她一件事情。”
晏清媚眸中闪过一阵兴奋之色,轻轻拾起姬云裳之手,柔声道:“你是华音阁仲君,尽知阁中之秘,必然知道星涟在哪里。你我武功又这么高,趁着个月黑风高之夜溜进去,必定没人能够发觉。好不好?”
她注视着她,脸上是淡淡的笑意,仿佛她面前的,不是一个初次谋面的陌生人,而是一位相知多年的好友。
这本来是一件突兀的事,偏偏她做来却是如此自然。
或许她们本应该是这样的,一见如故,成为最好的朋友,无论对方提什么要求都不会拒绝。因为她们是如此相似,她们的灵魂本就一体,却被分割进了两个肉体中。
姬云裳感受着她手中的温度,几乎就像是自己的手握着自己。
但她的面容却渐渐冰冷。
“不。”
她冷冷看着晏清媚的惊愕。她知道这个字会带来什么。
晏清媚有些不堪置信,追问道:“你说什么?”
姬云裳的面容是那么冰冷,如果有一丝可能,姬云裳必定会答应她。那双眸子在她眼前地点点被失望的阴霾遮蔽,看去是那么动人。
但不能。
这是个禁忌。是身为仲君的她,必须要遵循的禁忌。
“我不能带你进华音阁,更不能带你去见星涟。”
“如果你必定要去,就先要赢了我的春水剑法,砍下我的头颅,踏过我的尸体。”
冰冷漫过她的脸,充满她全身,令她就像是一尊冰雕。
晏清媚一寸一寸地放开手,因为姬云裳是那么冷,再握着,她就会冻伤自己。
她知道,这样的表情只能说明一件事:她永远都不可能踏入华音阁一步。
她有些恼怒,她第一次这样求一个人,却被如此斩钉截铁地拒绝。但她脸上的笑容却并没有改变,声音也更加温柔:“那好,我答应你,不入华音阁。传闻乐胜伦宫就在雪山之巅,圣湖之畔,千年未开,留待有缘。乐圣伦宫中有神秘的力量,同样能解答我的疑问。但没有人知道乐胜伦宫的开启之法。你说,我会不会就是有缘人?”
姬云裳身子轻轻震了一震。
“我知道。”
晏清媚惊讶。她一双美眸盯住姬云裳:“你知道乐胜伦宫的开启之法?”
姬云裳颔首:“是的。”
“但我不能让你去。”
晏清媚脸上终于有了怒容:“为什么?”
姬云裳无言。
那是另一个禁忌,束缚住她的禁忌。
数年前,她远赴边疆,寻找传说中的上古秘阵——曼荼罗阵。她不仅找到了法阵,还用卓绝的天才破解了其中最大的秘密,从此功力大进,卓出尘外。从此,她成为曼荼罗阵的守护者,在阵中,拥有几乎不败的力量,但也与神明缔结下了一个契约。
——只有当她死去的时候,曼荼罗阵才会破毁,乐圣伦宫也才会开启。
这个禁忌将伴随她一生,天荒地老,都无法突破。
姬云裳沉默良久,突然微笑:
“你我都受了伤,为什么不到我的居所中,疗居一段时间?”
“或许,你能够说服我。”
晏清湄冷冷看着她,似乎要读出她眼底的秘密,良久,终于展颜一笑:“好。”
姬云裳看着她,眸中渐渐也有了笑意。
其实,是她盼着用这段时间来说服晏清湄。因为她知道,每个进入华音阁莫干湖或乐胜伦宫第五圣泉的人,都必将受到血之诅咒,永世不得解脱。青鸟的预言虽然准确,但却是要用自己毕生的幸福来交换。
但姬云裳却不知道,这血之诅咒,正是晏清媚所求的。比起她所受的苦,这血咒又算得了什么?
如果姬云裳早知道这一切,她还会不会拒绝晏清媚?此后所发生的一切,是否就会改写?
前尘幻影,都上心头。隔着落日灰暗的余晖,在晏清媚心中一闪而过。
十九年的岁月,如水而逝。
晏清湄忍不住幽幽叹了口气。
终于,姬云裳还是没有答应她。一月后,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甚至没有向姬云裳告别。最终,她在扶桑国伊势神宫中找到了另一只青鸟,得到了她想要的预言。
她的所求,已经如愿。但这一切,却如同这个小小湖水上荡漾的波光,看去那么真实,却又那么虚幻。
曾几何时,两人相约,每年都要在这湖上再见一次,直到她的九纹秘杀能够杀死姬云裳的那一天。
但十九年来,她一次都没有来过。
只因她知道,她仍没有足够的把握,杀死姬云裳。
直到今天,她终于修成了真正的九纹秘杀。这一招千年绝技,终于在她手下,尽显威能,被她尽窥天地之秘,由“秘”入“幻”,成为天下无敌的绝招。如今,她的九纹秘杀不但可以花瓣施展出,亦可以用花蕊施展出。姬云裳若再想突袭,只怕会在她的第二招九纹秘杀下,形神俱灭。
——当菊蕊将刺破她的手腕,散出嫣红的血色,那比湖波还要澄静的眸子中,一定会流露出前所未见的惊骇吧?
想到这里,晏清湄嘴角挑起一缕笑意,九纹菊斜指,满池湖波竟在这一指下,隐秘地一跃。
她在扶桑这几年,又修得了极为高妙的绝技——忍术。
忍术在扶桑国流传极广,但真正会的人却极少。幸好皇宫中却藏着最正宗的忍术卷轴。她从这卷轴上却学到了很可怕的东西:
天人合一。
天地间一切力量,被称为“地”、“水”、“火”、“风”、“空”,驾驭这些力量的,就是“法”。如果驾驭得法,那么一切力量都会化为我之力,成为“风”“林”“火”“山”。
其疾如风。
其徐如林。
侵掠如火。
不动如山。
是以,自晏清媚站在水边起,忍术的精髓就随着她身上淡碧色的真气袅袅散入周围,与潮湿而浓密的水雾纠结在一起。周围所有的一切,湖水,古藤,雾气,甚至这座山,都以成为她的一部分,任何踏入其中的人,都将承受风林火山的袭击。
她有把握,可在一招之内,就取得姬云裳的性命。
绝不用第二招!
菊蕊,将从她手中刺出,撕开姬云裳的衣襟,带着彻骨的森寒,准确地点在她心脏的位置。只需轻轻抬手,一道血痕便将出现在那凝脂般的肌肤上,并随着她的手势缓缓上行,最终轻轻刺入她的下颚,强迫她抬起头。
那时,她便可以戏谑地看着那双眸子中流露出的恼怒与羞愧,尽情玩赏。
何况,她还有更凌厉的绝招,未曾施展。那是姬云裳绝对想不到的秘魔之法,天下没有任何人能够抵挡。
——那时,她会后悔曾经的所作所为么?会祈求自己的原谅么?
晏清湄微微冷笑,手一划,一连串的爆响炸散在空中。
甚至,在等候姬云裳的这九日中,湖畔每一座山川、每一缕湖波、每一丝光线都已被她细细揣摩,纳入在掌握。她相信自己有十数种方法,可以将姬云裳败于剑下,每一种都深思熟虑,完美之极,再无丝毫破绽。
可姬云裳为什么还不来?
她忍不住有些烦躁。却忽然笑了。
是她疏忽了。
她十九年都未来,姬云裳怎会知道这次她又来了呢?她应该通知她一下才是。
她伸出手,九纹菊在她指间轻轻颤动。手指纤细、白皙,宛如柔荑,仍然如十九年前一样。
一声轻响,九条苍碧色巨龙卷起整湖湖水,冲天而起。
她知道,姬云裳只要看到这九道龙气,就一定会赶过来。
那是她与她的约定。
九龙茫茫入天,湖显得那么空。
晏清媚的心中忽然划过一丝惆怅。
淡淡的惆怅,却令她忍不住一颤。就像是心忽然碎了。
她皱眉不语,却想不起怎会有这样的感觉。
苍龙失去了主持,轰然跌落,将湖中剩余的残水砸得粉碎。晏清媚身子陡然一震。
湖底,似乎藏着令她极为牵挂的东西。
她忍不住匆匆伸手,再度施展九纹秘杀!
苍龙悲啸,卷天而起。
她终于看清楚了水下的一切。
那是五道泉水,从五条水底暗道里流出,汇聚到在湖的中央。泉水像是经过了极远极远才到达这里,早已失去了力量,缓慢而寂寞地流动着,又像是多年不见的老朋友,静默地相拥。五道泉水的颜色各不相同,纵然经过了千里万里,却仍丝毫都不变色,黑,白,青,绿,蓝,五种颜色柔柔卷在一起,卷成一只巨大的曼荼罗。
被疾落的苍龙砸得粉碎。
晏清媚一声惊呼,九纹秘杀狂乱地出手,只为看清楚这朵曼荼罗。
当年她负气离开时,姬云裳淡淡的一句话响在她的耳边:
“如果我死去时,我会用五道圣泉与你告别。”
——只有曼荼罗阵破毁,湖底连接五道圣泉的地脉才会被打通,才会在湖底形成如此绮丽的景象。
晏清媚全身巨震。她忽然明白,这九日九夜都是白等了。姬云裳并不是不肯来,而是已不能来。
天荒地老,她永远都不能来了。
只留下一朵悲伤的曼荼罗。
而她,只能紧握着一朵一朵九纹菊,一遍又一遍施展着九纹秘杀,只为看清楚这朵曼荼罗。
——她输了。
她等的那个人永远不会来了。她再也没有了扳回一城的机会。
也只有在这时,她才霍然明白,姬云裳为什么不肯带她寻找乐圣伦宫。
曼荼罗阵护卫着乐圣伦宫,只有曼荼罗阵毁,乐胜伦宫的道路才会被打开一线。姬云裳若不死,乐圣伦宫便永无开启的一刻。
剑气狂舞,晏清湄一遍遍施展出熟稔于胸中十九年的九纹秘杀,将湖波击得粉碎,这些可以挫败无数绝顶高手的招数,却无法弥合那越来越破碎的水镜。
直到真气枯竭,直到她无法再抬起一根手指。
她伏倒在水边,几乎不能呼吸。那朵五色曼荼罗透过湖水,却忽然显得那么清晰。
清晰到她根本不必施展九纹秘杀,就能够看的清清楚楚。
清晰得犹如是幻觉。
晏清媚忽然笑了起来。
永远,有些东西,明明就在眼前,却始终无法看清。
就如她,一直在争,一直在抢,却始终不明白自己要的究竟是什么。伸出去争抢的手,却恰恰将最想要的推得越来越远。
一个灵魂分割成的两部分,本该彼此相伴,彼此慰藉,但却猜疑、嫉妒,互相毁灭。究竟是谁的错?
十九年来,她赢了谁,又输了谁?
水光荡漾,倒映出她的容颜。依旧那么美丽、高华。
却再不似十九年前。
年华成空。
那双生的影像已然破碎,苍茫世间,只剩下她一个人注视着命运的悲惨。
一丛九纹菊,伴着她寂寂盛开。
而此时,她忽然感受到一阵寒冷。九纹菊的幽光照在她身上,是那么冷,那么寂寞。她霍然明白,她的生命就是一招九纹秘杀,伤了别人,也伤了自己。
她跪倒在地上,突然大笑了起来。
第一章幽寻尽处见桃花
何为天下?
上古之世,先民们点燃第一从篝火,抬头仰望苍穹。那时,天空还是一片混沌。于是他们用人类第一句文雅的语言,骄傲而矜持地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那一刻,蛮荒蜕变成文明。人,作为天地间的主人,向茫茫天地发出了第一声宣言。
天下,就是站在中原,放眼望去,所能看到的地方。天下,是最初诞生的文明。
天下,即我。
及至汉朝,居住在中原的人们终于走了出去,从草原,从山林,从大泽,从沙漠。他们惊异地发现,四周居然居住着这么多人!匈奴,百越,扶桑,羌氏。他们或许没有中原文明,但他们亦是天地的主人。人们的视野发生了变化,天下也随之而变。于是开西域,定阴山,联百越,定大海。大汉王朝沉醉在天下尽皆我之藩属的荣耀中。天下,是无与伦比的武功。
天下,为攻。
而到了盛唐,一条蜿蜒万里的丝绸之路将人们的视野从长安引向远方。草原尽头还是草原,山林尽头还是山林,大泽尽头还是大泽,沙漠背后还是沙漠。当这些勇敢的人们跨越这一切,他们发现了充满异国情调的新国度。身毒,大食,暹罗,大秦,这些国家被千山万水隔绝,纵然唐之国力达到了顶峰,也不可能纵跨高原戈壁,用铁蹄将这些遥远的异国纳入自己的版图。但是,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