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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国内医疗水平有限,虽然做了次手术,但只矫治了部分心内畸形。后来的
十几年里,我们想办法把他送去美国好多次。但那些医生说阿哲的病现在已经慢慢发
展到重度肺动脉高压,又形成了什么综合症,还有什么病变,情况越来越复杂,完全
康复的希望是没有的。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尽量帮阿哲延长生命。”
虽早有心理准备,我的胸口还是好似被利刃狠狠剐过。只能延长生命吗?延长多
久,一个月,一年,还是三五七年?
“小薇,不要隆阿哲瞒着你。”婆婆恳切地看过来。
“从小,别的小朋友都快快乐乐地在外面玩,他只能躺在病床上打点滴,不停地
吃各种药,小胳膊上全是针眼,他也不哭。”
“有一次,我看到他趴在病房的窗台上,看外面好多小孩子在玩捉迷藏,眼睛都
看直了。就问他想不想出去玩,他却摇摇头,说外面那些小朋友都知道他有重病,跟
他玩,只会让着他,没意思。”
我的舌根,忽而溢满了浓烈的黄连味。
想象中,小小的李哲有着明亮的黑眼睛,一脸稚气地说这些骄傲话语时,是怎样
的可爱呢?可他真的不想和小朋友们一起玩吗?究竟是怕别人嫌他跑得慢,还是讨厌
别人同情他?
“到他六岁的时候,病情好转了一点,他就自己要求去上学,宁愿三天两头地请
病假,也不准我们告诉老师实情。那时候,除了体育课,他的成绩手册上全是优。小
薇,你相信吗?阿哲是个天才,小学时,他就能在一分钟里面心算出三位数、四位数
的平方根和立方根;一首诗,他读两遍,就能一字不差地背出来……”婆婆唇角含
笑,像每一个为孩子而骄傲的母亲一样,滔滔不绝地讲述着李哲的种种事迹。
从小李哲就知道自己和其他人不一样,注定随时会病发倒下,注定要坚强,注定
想拥有和平常人一样的欢乐,只能伪装,只能隐瞒,是吗?
“阿哲对医学特别感兴趣,从小就看了好多医学方面的书。后来送他到华盛顿大
学读医,也是他自己要求的。我和他爸爸,劝了他好多次,要他选轻松一点的学科,
他就是不听,唉,这孩子从小就是这样又倔又任性。”
我低头微微笑,李哲坚持选择学医,婆婆不明白,我却是懂的。他那样聪明的
人,怎么会甘心受先天病魔的摆布?就算医生说他的病不可能治愈,就算病情始终没
有大的起色,他也不会放弃自己,他一直在试图寻找挽救自己的手术方案,对吗?
“阿哲前前后后在各大医院做过好几次手术,可每次都失败了,最惊险的是2001
年3月。当时有个哈佛的史密斯教授,研究了阿哲的病例,很肯定地说能通过做手术
治好他,大家都抱了很大的期望。后来手术还是失败,最后还引发了严重的并发症,
耗了几个月。阿哲那时候情绪很低落,好多天连一句话都不说。我就带他回国,一边
静养,一边四处走走散心。”
“没想到,在北戴河的时候,阿哲会留下一封信,然后早上一个人悄悄开游艇出
去,宁愿在大海里结束自己的生命。”婆婆记起往事,仿佛还心有余悸,一把拉过我,
攥得我手一阵疼痛。
那一刻,我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那年八月在北戴河,李哲不是从游艇上失足落水,而是心灰意冷之下的自杀?屡
败屡战,屡战屡败,一次次的希望,一次次的希望破灭,终于,也有一刻承受不了,
宁可选择放弃了吗?
“我急急忙忙赶到岸边时,阿哲已经被人救起来了。再后来,他就像充了电一样,
高兴地说他见到了世上最美好的女孩子。”婆婆温柔地看着我,轻轻叹气,“小薇,
你是阿哲的救命恩人,你知道吗?”
我点点头。
是的,我终于明白,为什么李哲一直不愿说我们初次见面的事。因为他当时是想
自杀,他怕我知道真相,怕我追问他自杀的原因,怕我知道他有严重的心脏病呀。
“之后,他说要回国到军医大读书,他爸爸就帮他办了。”
我定定地望着那边的玉屏风,看那上面悠悠白云间,仙鹤展翅飘逸飞行的莹润图
从前和李哲相处的种种,越来越清晰地浮上心头。
那晚李哲冒雨送崴脚的我回来,后来神秘失踪了半个多月,八成是因为他淋雨弓
发感冒,又导致病发,不得不休养。
后来有天半夜,他到学校宿舍来找我,软软歪在躺椅上问我“有一天我死了,你
会不会有一点伤心”,不是蓄意调戏,不是故意矫情,而是真真正正的想知道一个答
案呀。
还有,沈怡然大力向我推荐李哲时,曾说他很有爱心,喜欢和患先天心脏病的小
朋友一起玩,那应该是同病相怜啊。
再有,偶尔有几次,在我们情炽如火的缠绵时,他会心悸胸痛。我一直以为是他
被那些人打伤后还没完全康复,却原来全是因为他的病。“小薇,不要怪阿哲。他是
太在乎你。他为了你,连命都可以不要了。”大约是我怔怔发呆的表情,让婆婆有所
误会,婆婆忙起身站到我面前。
连命都可以不要?这是婆婆第二次这么说了,为什么?
我困惑地望着婆婆,还没开口,婆婆已说出一大串,“就因为你说要去普林斯顿
学习~年,他不想拦着你,又怕自己剩下的时间不够陪你,才决定冒险去克利夫兰做
手术。过年的时候,我和他爸爸说破了嘴皮子,叫他别去,都没用……”
“妈,什么剩下的时间不够?”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微微发抖。
婆婆的眼圈“刷”地红了,“今年一月的时候,医生说,他最多只能再活一年。”
耳边,突地死一般的沉寂,我再听不到任何声音,只看到婆婆焦虑地望着我,嘴
巴一张一合。
“小薇,小薇——”直到婆婆掐得我的虎口传来剧痛,我才迷茫回神。
今年一月时只能再活一年,现在是九月。李哲,我心爱的人,宝宝的爸爸,怎么
可能只剩下四个月的时间?我们还是新婚燕尔,等宝宝出世后,我们还要陪他玩陪他
闹,李哲怎么可以就这样离开我?
心头蓦地空白一片。然而,那钝刀凌迟般的痛感一点点加剧,冰凉地从全身每一
个细胞扩散开来,痛得我无法呼吸。
好一会儿,模模糊糊听到婆婆担忧的语声,“小薇,先去客房躺躺,休息一下
吧。”
我努力扯了扯嘴角,“妈,我没事,你接着说,我想听。”
婆婆疼惜地揽过我的肩,“克利夫兰医学中心,早前给阿哲设计过一个手术方案,
成功率不到百分之十。如果成功的话,大概可以延长三到五年的寿命;如果失败,轻
则变成植物人,重则有生命危险。我们一早否定了那个方案,因为不值得。但是小
薇,阿哲为了你,居然说要去做这个手术。”
“他自己就是主刀医生,他知道的,成功率不到百分之十的手术,基本上就是手
术失败的同义词,根本就和自杀没什么区别!,’
“就为了多点时间,陪在你身边,他愿意拿自己的生命做赌注,而且还——”
“赌输了。”婆婆张了张嘴,黯然吐出最后这三个字。
瞬间,我浑身忽冷忽热,无意识地出声,“赌输了?”
“是输了。那段时间,阿哲和你没联系,不是他不想,而是他不能。手术后,他
就一直昏迷不醒,对外界刺激也没反应。”
婆婆苦笑起来,“这些,阿哲早预料到了。手术前一天,他还对我说,如果手术
失败,他真的死了,也要我永远别把这个消息告诉你。时间是最好的良药,他相信你
不会因为失恋就一蹶不振,会重新站起来,会忘了他,再找到自己真正的幸福,和那
个人白头偕老,儿孙满堂。”
李哲,你真的懂我。可是你才是独一无二的那个,你明不明白?我永不会像对你
那样对别人了。也许,若干年后,杜辰薇会和某人白头偕老,会和某人儿孙满堂,但
那也不过像哥哥和婷婷一样,仅仅是生活而已。
“幸好,奇迹产生了。”婆婆轻捂了嘴,开始小声啜泣,“阿哲躺在那里昏迷,我
仍拼命告诉他,你有了孩子,你和孩子在等他回去。如果他不醒过来,你和孩子会过
得很辛苦,甚至会被人家欺负……”
“妈。”我抽了纸巾,递给婆婆。
婆婆拭着眼泪,勉强微笑着,“小薇,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你要知道,阿哲这
么久以来不告诉你,不是存心欺骗你,是怕你担心。”
“我知道,妈。”每个人都是自私的,可是因为爱,我愿意包容。
“他一回来,听说你出了车祸,一口水都没喝,就直接从机场冲到医院。他跟你
结婚,也是想给你和孩子一个正大光明的名分。这样,就算他……”婆婆哽咽了,
‘就算他不在了,有我和他爸爸照看着,你和宝宝也不会吃苦。”
我脑中突地闪过一个念头,“前天半夜,他在吃药,是不是病情加重了?”
“是。昨天我叫他过来吃晚饭,也是想劝他赶快去住院治疗,不要再瞒着你那么
辛苦。可这孩子,任性得很,就是不同意。”婆婆长长叹了口气,那样子和老妈上次
担心哥哥被告时,一模一样。
我不觉抱住婆婆的胳膊,“妈,你放心,我会赶快找到阿哲,劝他马上住院。”
是的,事实摆在眼前,除了坚强面对,我们每个人都别无选择。而我和婆婆,是
真真正正的一家人,因为我们一样深深关心着同一个人。
没有开空调,木质温度计上,红色的水银柱停在二十八那格。
躺在书房的贵妃榻上,我却阵阵发冷。用力搂紧泰迪熊阿哲,一下下抚顺它脑袋
上的绒毛,手的触感柔柔暖暖,心却冰冰凉。
“好,明年除夕——我一定陪着你。”除夕那晚,李哲对我的承诺不断在心头萦
绕。原来当时,我以为很简单的一句,李哲竞不惜冒着生命危险去实现。
他早知道的,做手术的危险系数很高,很可能永远回不来。
所以,他从来都让着我,不与我争执,因为他要我们在一起的时光永远是快乐
的。
所以,他带我去听张信哲演唱会,就是为了听我说一句“阿哲,我爱你”。就算
当时我口中的阿哲不是他,他也想听这句话,是吗?
所以,他拉我去拍婚纱照,就是为了在想象中完成我们的盛大婚礼。无论是穿龙
凤裙褂、旗袍、和服、韩服,还是穿婚纱,无论杜辰薇怎么变,在她身边幸福微笑的
新郎,永远是李哲。在闪光灯闪耀的那一刻,那份甜蜜成为凝固在相册中的永恒。无
数个永恒的甜蜜瞬间里,杜辰薇,永远是李哲的新娘。
所以,那些天,他不知疲累地抓我到处去玩,恨不得把一天当做一个星期来用,
就是想从时间老人手里窃取更多的时光。
所以,他在美国与我视频时,要我为他祈祷,还说他唯一不放心的就是我,非要
把婆婆的电话告诉我……
当初,我决心等李哲回来,所有人都说我太傻,却原来——最傻的是李哲。
从一开始到现在,他都在全心全意地付出。所有的事,他一早为我考虑到安排好
而我做了什么?
就算他……;1:、为难维东,也是正常的,不是吗?没有一个男人能容忍自己深爱的妻
子被人污辱,还误会妻子对从前的恋人余情未了,我该体谅他的心情才是。
是我的错,我竟然在他病情加重的时候,还惹他生气,让他愤然离开。
泰迪熊阿哲透亮的大眼睛,不知道什么时候已是湿答答的。它也在懊恼、后悔
吗?
李哲离开九天了,二百一十六个小时,一万二千九百六十分钟。无论我打多少个
电话,留多少个语音短信,发多少个信息,他始终没有一丁点回应。无论我在每个留
下美好回忆的地方怎么疯狂徘徊,始终看不到他的踪影。甚至,公公和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