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凝视一点一滴悠然落下的药水,刻意磨练自己脆弱的耐心。古老的医院有花纹繁复的屋顶,有斑驳销蚀的窗台。病中的我百无聊赖,拥有充足时间去观察这些细节,并试图在内心记住它们的纹路与走向。
一个平凡的暮春黄昏,我再次住进这间古老幽暗的病房。母亲在我床头留下新鲜水果与零食,把我托付给相熟的医生,便去忙自己的事。我以一个孩童的自尊心与虚荣心忍住身体的疼痛,默默倚于床头心不在焉地看一本教科书。旁人遂将我当成教育孩子的榜样。我不动声色,心安理得地接受她们的盛情赞扬。暮气仿佛凝了水色,沉沉如坠。蓦然间,一声遥远却绕耳的叹息和着悠悠胡琴缓缓檀板漫过来。我刹那间怔住,情不自禁攀住窗台,茫然搜索这美丽叹息的来源。紧接着,哀楚之至的唱腔应着节拍,如流水般漫漶,将我包围沉浸。
我恍惚看见,缠绵的青柳在晚风里婀娜飘摇。一个穿青布薄衫的小镇女子抱着琵琶,细细调弦,将脸微微贴在妩媚玲珑的琵琶上,轻拨轻弹。先是宛如和风轻拂,只是在低音区缠绵回转。又如柳荫间宿鸟交颈而眠,喁喁私语。这缠绵一路攀高,渐成百鸟啁啾水出山涧,嘈嘈切切错综缤纷。绚烂之音齐齐奔涌而至,仿佛荷叶之上的晶莹水珠齐齐滚入水中,绽放无数剔透娇小的花朵。我在自己的想象里几乎透不过气来时,那女子柔若无骨的手指又缓然轻弹,水已入清池,文静舒缓荡漾着浅浅涟漪。群鸟已入山林,只留几痕飞羽翩翩坠落。她优雅地一揉一弹,弦亦优雅灵性地一拨一放。琴懂得她的心思,亦懂得我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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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节:额上盛开的野姜花(2)
我的幻觉随枇杷枝上的晚风一路摇曳,掠过小镇纤瘦绵长的青石板路,抵达一片旷远的无人之境,欣喜直至潸然泪落。回过神时,夜幕已重重合上,楼下医生们在吃晚饭,菜饭里的猪油香混着来苏水的气息,把我从幻想中拉回。这种熟腻温暖的气味使我骤然清醒,并且开始感觉饥饿。看看时间,妈妈还没有下班。于是我文雅地剥开一只石榴,细抿石榴籽饱满酸甜的汁水。我多么想于无人处将整把的石榴籽丢入口大嚼大啖,而心里又强烈鄙夷这样的行为。那般年纪,已懂得虚伪的克制与掩藏。我再次为自己感到羞耻。石榴起到非常好的开胃效果,我又撕开一袋饼干,小心地吃着,努力不发出任何不雅的声音,不洒落一点碎屑。
妈妈终于来了,水也挂完,护士拔掉针头,要我拿药棉压住渗血的针眼。我就在微微地眩晕里跟妈妈一起走过长长的楼道。初开的丁香与栀子在夜气里散发出浓烈颓败的馥郁香气,植物异常繁盛,雨水充沛的小镇即将进入梅雨季节。燕子低低飞过,我侧头,仔细搜寻那缠绵的唱腔与琴音。哦,又来了,似乎是一个女子千愁万恨地唱:那长眉大仙愁着我,他愁我老来时有什么结果?佛前灯做不得洞房花烛,香积橱做不得玳筵东阁。钟鼓楼做不得望夫台,草蒲团当不得芙蓉软褥。奴本是女娇娥,又不是男儿汉,为何腰系黄绦、身穿直裰?见人家夫妻们一对对着锦穿罗,啊呀天啊!不由人心热如火!
一字一句,清清楚楚送往我的耳际。檀板、笛、笙、琵琶一起缭绕摇曳,轻盈袅娜,缓急顿挫。我霎时痴了,呆立原地一动不动。《虎丘记》里所说〃音若细发,响彻云际,每度一字,几尽一刻。飞鸟为之徘徊,壮士听而下泪矣〃,便是如此吧。墙外有一瓣眉月,润着淡红,仿佛开在蔷薇花里。沁凉的石板路上飘散着流水般的曲音,庸常平静的小镇就在这一唱三叹如泣如诉里有了古典的诗意。母亲笑着告诉我:〃镇上来了一个剧团,正在老戏台上表演昆曲,现在天色太晚,下次再带你去看。〃
那一晚,我躺在自己小小的床内,看被月色浸湿的素纱蚊帐。用一个孩子所能有的丰富想象回味那些宛如天籁的曲子。我梦见檀香木色的古老屏风,镶嵌了精致的螺钿和珠玉。屏风上绘了盛开的芙蓉与芍药。身披绸缎戏衣的女子或嗔或喜或悲或欢或恨或爱,轻移莲步,慢甩水袖,不急不徐绽放兰花指,一点一点打开描金扇,眉眼玲珑,身段婀娜。红漆廊柱下是一盏盏蒙了厚绵纸的灯笼。烛光将绵纸上描画的花草投影在水磨青砖地上。笛声箫声不绝如缕,湿漉漉缠绕住虚渺的光线。我梦见自己在长长的弄堂里奔跑,来到临水的戏台。台下就我一人,我吃着酸溜溜的青梅子,听那盛装的旦角曼声吟唱。我甚至可以看见她罗裙的褶皱,看见她裙角刺绣蝴蝶的触须,看见她修长手指的一点蔻丹,看见她微启朱唇,叹息着:〃不到园林,怎知春色如许!妩媚至极,婉转欲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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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节:额上盛开的野姜花(3)
我梦见天色渐沉,辽阔空旷的黑夜没有边际。台上乐音已停,女子一人兀自清唱。渐渐地,她收了腔,把水袖轻轻搭在手背上,风拂起她云霞练鹊花纹褙子的一角,那满头珠翠亦微微颤动。她对我笑了,眼神无比清澈。小束月光照在她脸上,她的额头白净饱满,宛如盛开了一朵清香皎洁的野姜花。这个绮丽芬芳的梦给了我极大的慰藉与陶醉,我细细体味梦境里的细节,深深沉迷。
一个盛夏的黄昏,我因期末考试未能考到满分而恨恨不已,满腹惆怅,于是暗地给自己一些惩罚。我在小镇中学的操场上一圈圈奔跑,晚霞流动,倦鸟投林,我窒息般上气不接下气,以惩罚自己的身体为代价,可以消减我内心的愧疚与忧虑。我给自己定下的要求是跑完十圈,我知自己身体孱弱,一圈下来已气喘异常。我依旧用力奔跑,双腿绵软失去知觉,胸口沉沉如坠巨石,眼泪就要迸出,但还是走了下来,我跟自己打赌,一定要走下来,如果走不下来,就说明你的懦弱。我含泪在自己的暗示里完成了对自己的惩罚,停顿下来,泪落如雨。
我拖着疲惫的身体在狭窄的弄堂里扶墙行走,内心充满属于少年的懵懂孤独,不知这忧伤的来源,亦不知如何开解。刹那间,那抑扬宛转的流水唱腔再次滑入我耳中,我循声而去,终于在曲折回环的弄堂那端,看见了古老破败的小镇戏台。台上的杜丽娘缓然转身,裙摆如绽,喟然长叹。我挤进人群,我要离戏台近一些,再近一些,仿佛接近那个绮丽芬芳的梦境。而我看见了戏台残损衰老风霜满面的细节,看见了杜丽娘额角水粉难掩的皱纹,看见了单薄戏衣上来历不明的污渍,看见了旧红地毯上烟头烫出的伤痕,看见了琴师们倦怠疲惫的神色。我惊慌失措,倒退了几步。发现观众寥寥,多是年老的婆婆。她们静静听着,看这窄小凋敝的戏台演绎着遥远年代的风花雪月,沟壑纵横的脸上有着某种神圣的表情。
我又后退了几步,不小心碰到了一个竹篮。卖栀子花的婆婆小声问我要不要花,五角钱两朵。我买了两朵,别在衣裳前襟的第二粒纽扣上,微微低头就可以被馥郁香气包围。再看台上,哀怨的丽娘温柔吐词,唤气,低眉,回身,一颦,一笑,一嗔,一怨,不尽的青山隐隐绿水幽幽,内心豁然清凉。有卖水煮花生与香茶豆干的婆婆自人群间无声走过。月光皎洁,我折一枝紫薇,默默将花瓣扯了满地。
落幕了,台下依旧是安静的,小镇的观众沉醉在这繁华落尽、锦绣韶华里。过了好久才各自散开。我却跑到后台,要寻找杜丽娘。
她坐在一张旧椅子上,对着一面很小的镜子卸妆。四周嘈杂,空气里有浑浊不堪的脂粉与油彩味道。混乱的戏衣随便搭在竹制衣架上。演员们挤来挤去,这个说找不到外衣,那个说弄丢了手表,而她是安静的。虽然环境恶劣,她依旧是要端出架子来的。她一丝不苟地将繁复粗糙的头饰取下,放进铁皮盒子里,又小心松开箍头的头巾,原本斜挑的俊俏眉眼一下子懈怠了,那不过是一张长期被劣质粉底蹂躏的平凡脸蛋,并且,已然老去。她从镜子里看见我,竟温和一笑。我走上前,隔着一些距离细细看她。她神态从容,继续忙自己的事。我再次看到与梦境里契合的景象。这的确是一个风韵流转的女子,她就是杜丽娘。小束月光照在她脸上,她的额头白净饱满,宛如盛开了一朵清香皎洁的野姜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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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节:额上盛开的野姜花(4)
以后,凡是有她的戏,我定要去看,有些唱腔甚至自己都已记下。于无人处,我会小心地,害羞地,学着她的模样温柔吟唱。这才知昆曲的玄妙精深,太难了,不要说唱出来,就是做身段都那么难,门外人根本难得它的神韵气质,于是只好作罢。后来看书,知道张兆和的四姊妹全是会唱昆曲的苏州小姐,不禁满心崇拜。
再过一些年,小剧团因为入不敷出而举步维艰。后来,再不见戏台上有表演,一问才知剧团已自行解散。我站在空落落爬满藤蔓的台下,内心一阵寂寥。
那么杜丽娘呢,她去了哪里?一次生病去医院拿药,转身时看到一个相貌平凡的女人。引起我注意的是她安静的眼神,那种蕴涵了千愁万恨却不露其外的美丽眼神。我觉得她有些面熟,但却记不起她究竟是谁。护士们聚在一起笑嘻嘻说闲话,我跟她们都很熟,也顺便聊聊天,张三李四,东家西家。说话间,女人已悄然离开。这时有护士说:〃哎呀,那个女的就是以前那个唱戏的呀!〃
我这才回过神,而她已消失在草木葱茏的围墙外。又有护士说:〃她嫁了个老师,小孩都蛮大了,可惜丈夫得病死了。哎呀,人到底是老了,没台上的漂亮啊。〃
我心头掠过隐秘的疼。少年时那个绮丽芬芳的梦再次重现。正是那个梦,给了我繁复丰美的幻想与记忆,填充了我孤寂忧郁的少年岁月。而华丽锦绣的后面,总是那些沉痛,微茫与黯然的缅怀。
周晓枫说,谁的告别,拉下丝绒帷幕?谁的道具箱打开,收拾浮华而廉价的珠翠?谁的装容,被泪水和寂静冲洗?谁的身体,从台词中蝉蜕?
我一路来到戏台下。凉风吹拂我发烧的身体,使我有短暂的眩晕。就是这短暂的恍惚,我看见她盛装而来,凡俗的眉眼被吊高,妩媚风情。她执扇,搭水袖,在陈旧的戏台上慢移莲步。尘埃飞扬,她叹息着: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绵丽缠绕,听得我眼角滚落一滴泪。小束月光照在她脸上,她的额头白净饱满,宛如盛开了一朵清香皎洁的野姜花。
而台上并没有她,幻景消失,我在轻微的眩晕里离开戏台,回家去。湿润的夜风捎来清凉温和的香气……野姜花的香。人间阔大薄凉,喜悦哀矜,这些许温情的花香,将我的整个梦境与记忆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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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节:月光光,照半城(1)
月光光,照半城
文/碧水灵儿
伟大的事做过了,
卑微的事也做过了,
现在是看着别人的团圆,
我祝福然后告别。
这个城市一贯流行着寂寞与苍凉,而我习惯披上大大的披风,在这个城市的街道上行走如风。想家的时候,我会站在街边的IC话机边,给家里拨一个电话,然后喋喋不休地编许多快乐的事情。只是放下电话,再一转身,泪就汹涌而出。
闲暇的时候,我会很乐意在网吧寻一个角落,将耳机开到最大听某首歌曲,再开一个QQ,或者进入一叫〃红叶〃的BBS打一些与爱情有染的文字。偶尔,有回帖人成了Q友,对我说一些体贴的话语,稍一接近心事,泪又汹涌而出。
哭得最凶的时候,QQ上有人打来一句话:你是个内心汹涌的孩子。
我对着那句话,沉默半晌,然后点击回复:我是个泪水汹涌的女人。而后下线。
我有一个手机,从来不让它欠费,也不曾把手机号告诉谁。对我来说,它只有一个用途,很重要,因为它关系着另一个女孩的幸福。而那个女孩的幸福就在这个城市,他叫袁木。他们相爱五年,半年前女孩被诊断患有重病,出国治疗前央求我帮她照料爱情,我欣然而应,只身来到这个城市。
这半年来,我每天清晨醒来第一件事便是发消息给他,说许多柔软的话,从不重复。开始,他会不停地发消息询问我是谁,或是打电话来。我每次都沉默着听他大声呼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