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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节:海夏(5)
光夏合起眼,耳边一点一点,轻轻涌动潮水的低音。〃很安静很安静的蓝,我漂浮在里面,看到你。然
后觉得窒息。〃
〃有一个地方,是片海滩,对我来说很重要。但是我从来也没有机会去看。〃
潮水传递他的话语,温柔而平静。
光夏尖尖的嘴角,弯起微微的弧。〃我好像开始做梦了,你在我梦里说话。〃
缓慢且断续的叙述,把一个一直在发生的故事从黄昏讲到繁星满天。
那么多年前,有一个高傲的女学生爱上一个浪荡的败家子。他偶尔心血来潮,想要看看死板的优等生外
壳会不会破碎,于是一次海边的游玩让生活越出了常轨。最后他输给了她,转学后不知所踪。是的,是这样
一个俗套的开始。
没有人料到女学生的执着。时光荏苒,败家子长成一个优秀的男人。她想,她的期望终于结出硕果。男
人对她的痴情报以全心全意的爱,婚姻到来。
然后男人厌倦了。妻子过分在意虚无的面子,她的完美主义变成了生活的枷锁,一步步把家庭推向褊狭
的绝路。男人心底里从来受不得束缚,而女人却要以未出世的孩子留住他,于是他狠下心来抛妻弃子远走他乡。
女人独力抚养孩子,不肯放弃对男人的追寻。男人再婚的消息击碎了她最后的希望,之后,男人的另一
个儿子出生;男人对第二任妻子关怀备至;男人的第二场婚姻,一直没有结束的迹象。
女人一次次地崩溃,崩溃过后,是更加扭曲的武装。
男人为了保护妻儿不受女人干扰,行踪十分小心。为了摆脱她,他一家不断迁移各地,而她,如影随形。
无论到哪里,只要找到他,她就叫儿子去跟同父异母的弟弟读同一间学校。小小的孩童必须每门功课拿
第一,把弟弟比下去。而她自己出现在他生活周围,像一个不灭的亡魂,用燃烧黑色火焰的仇恨眼神凌迟这
亏欠了她的一家人。
她是一条沾满毒液的鞭子,用尽气力抽打所有她爱和恨的人。
在这惨烈的过程中,她自己也伤痕累累,如同一架高强度运作的机器,已经快走到生命的边缘。
她的儿子,没有童年,不像少年,青春付给疯狂的母亲做无意义的报复。他经受太多离别,麻木之后再
也不交朋友。活着的目的只是成为母亲的棋子,这样的存在,有什么必要呢。
以单调方式长大的男生见过几次父亲。父亲的愧疚触动深埋心底对父爱的渴望,最终让他放开胸中烧灼
的恨。也是父亲,将一切的始末告诉儿子。
最后一次见面是父亲的道别。为了彻底摆脱过去的阴影,他要携家去往国外定居。至于是哪个国家,他
不会告诉任何人。
父亲走后一个月,儿子以冷漠的语气告知正在极力搜寻男人踪影的母亲,她恨的人已经远走高飞,离开
这个国度,永不回头。
女人发了狂,试图动用自己所有积蓄天涯海角追过去,可是多年奔波周折,不但掏空她的家底,也掏空
了她的身体。
她病过,可是激烈偏执的情感一再支撑起虚弱的身体,她成为被恨意充满的躯壳,盲目地寻找那惟一的
目标。
过分的忙碌占据了母亲的生活,她分不开神兼顾儿子,也因为再没有让儿子去比较的对象,十六岁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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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节:海夏(6)
才得以选择自己想要停留的学校。
柔滑夜风拂过光夏的手指。她梦见男生紧握着对一个瘦小女生的承诺,积攒每一分零用,四处寻找早已
停产并且几近绝迹的老式德国相机。梦见他通过各种可能的渠道,收集这个女生的消息,然后,等来一个合
适的时机,与她再度相见。
〃我做了一个……有点悲伤,又很动人的梦……〃女生轻轻吐字,它们被低回声音串起,化作温暖的旋律。
带着浓郁草香的手指覆上来,眼皮上些微的凉。
听到淡淡的声音说,那么,别醒来。
不是没有想过等待在学校的将是怎样一场严酷的惩罚,只是现实往往比预想的更糟糕。
被叫到办公室听气急败坏的训话,不多久,急促一词远不足以形容其程度的高跟鞋脚步声就直闯进来。
剧烈的拉扯中,光夏的书包掉落到地面,几张照片从缝隙中飘出来。男生略为放松坐在床头的取景,为
女生换来接二连三的凶猛耳光。
光夏被打得眼睛充血,耳中轰鸣。口腔内壁破裂了,满嘴都是腥甜。
她想,耳鸣也好,至少恶毒的辱骂一句也听不见了。
四五个人架住力气大得不可思议的疯狂女人,她的高跟鞋一再踢到光夏的腿,像是折断了一样的痛。
混乱中女人踩到地面上的书包,她捡起它,狠狠甩出窗外。
光夏胸口一窒。突然间无法呼吸。
手被紧紧握住,耳中的轰鸣挤进一丝人声,他说,跟我走。
那只茶色书包落在操场边,照片散落一地,相机支离破碎。光夏麻木地任由海郁拖着奔跑,望着在视界
中渐远的一片残骸,目不能移,耳不能听,腿不知疼。
他把她送进医院。
光夏住院观察,奶奶坐在病床前,表情平静。
PART 3
越过河流遇见荒野 你是否成为你想要的样子
越过冬天来到了海边 听你静静说 别醒来
离开站台后是近两个小时的长途汽车,再往后是四十分钟的市内巴士。
拥挤的人流逐渐稀落,远远的,光夏看到海。
阳光耀眼,凉风阵阵扑来,一张嘴就会灌进满口浓重的咸腥。近海是混浊的深灰,到很远很远才渐变成蓝。
越走近海边,双眼就越发睁不开,视野迷迷蒙蒙,带着抹不开的黏腻。
沿海岸一直走,大风吹得人站不住脚。离人群越远,浅黄色的沙滩也萎缩得越快,直到最后完全岩石横亘。
海浪拍击着礁石,溅起一蓬蓬白花花的泡沫,巨大的轰鸣声屏蔽了听觉,光夏忆起那个夏天的最后,属于二
人的短暂终章。
光夏得了轻微的脑震荡,持续耳鸣,听力很久都没能彻底恢复。
海郁离开之前悄悄来到医院告别。
她写给他通信地址。他告诉她,他会带着母亲去那个很重要的海滩。
光夏微笑送别。
所有为他拍下的照片,相机残骸和破旧茶色书包,在光夏回到学校前就已经被处理掉。光夏退了学,偶
尔一天收拾房间,不知何时随意拍下的一张照片吸引了她的视线。左上角不甚清晰的身影,她不会错认。
之后,这张失了底片的照片从光夏的一个钱包移到另一个钱包,占据了最显眼最重要的位置,是时间磨
蚀不掉,不能完全释怀的结。
望着海面,光夏突然伸个懒腰,对着天空绽出一个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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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节:透明,流年(1)
找到一处背风且干燥的平台,从背包中翻出信和报纸,把报纸垫在脑后,平躺下来。她展开信纸,信上
字迹平静内敛,短短数行。
裴光夏:
今天,母亲答应了去海边,我们已经准备好行囊,明早出发。
我想,她终于能放下对父亲的恨,好好度过余生。
也许我们的生活可以安定下来,不用再四处奔波迁徙。我觉得很高兴。
你的伤好了吧,已经过去两年,希望那天的一切,不会给你留下阴影。
虽然还想写点什么,不过,就这样吧。再见。
海郁
八月十日
把信折起放回信封,光夏合起眼,倾听潮水的声音。
远处的,缓慢涌动的潮水。轻微的低喃。
梦里,海面白气缥缈缭绕,光夏置身冰凉的幽蓝,一步一步,缓慢深入。水漫至胸口,窒息感压迫过来。
没有恐惧。
水漫过头顶,人飘浮起来。
她看到他的微笑,是那夜草坡上他覆住她双眼时浅浅噙于唇角的温暖。然后,海水传达过来缓慢的声音。
他说,别醒来。
被压在少女脑后的报纸在海风中扑剌剌抖动,那上面有怵目的粗黑标题,标题下是一整版关于少年弑母
的专题报道。
少年将母亲击昏,溺毙于海中。
自首陈述的过程中,他始终面无表情,神色平静。
将一切结束在开始的地方,很完整。他说。这样,母亲终于得到解脱。
透明,流年
文 _ 六修 摄影 _ 瞿尤嘉
〃总有一天你会知道真实的颜色是什么,但在那之前,用很多颜色去画也是没关
系的。或许也只有在那个时候,才敢用许多颜色也说不定。〃
' 嚣张'
嚣张。嚣张。嚣张。
请让生活中无数次的嚣张来砸晕我吧。
钟彦带着满脸嚣张的表情,从教室外飞奔而入,门还在风中晃荡,人已龇牙咧嘴地在章亦归跟前坐下,〃我
要嚣张!!〃他夸张的一连贯大幅度动作带起一阵风微微扫起她的额发,章亦归便抬起好看的眼睛看他。
这名叫钟彦的同学总让她一目了然,令他发出这样吼叫的大事不外乎是迟到或者课上吃早饭被哈雷(注:
雷老师)给逮了。总之不是什么大事儿。
〃我要造反!〃钟彦握了握拳头忍不住补充到。
章亦归一口没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乖,你反吧,学校就等你这样的人物出头杀一儆百。〃
斜着眼,钟彦挑高一只眉:〃你就乖乖缩在你的壳里吧。章亦归,你爸真给你取了个好名字。〃
章亦归眉头一皱,被戳到了痛处。当年她爸心怀天下,对于香港指日可待的回归满心喜悦,说是离不如归,
于是大笔一挥,将她的名字由另辟蹊径的章亦离改为剑走偏锋的章亦归,可怜了当时年幼无知的小亦归一派
天真,兴高采烈地问:〃爸爸,是忍者神龟的龟吗?〃
……就此天真无邪美少女变身无敌忍者小神龟。
但好处也是有的,名字要好写很多。离到归,这对于一个刚开始学写自己名字的小丫头来说,臭美倒还
真是其次,等意识到需要臭美的时候,这名字已跟随她闯荡多年,如板上钉钉,犹不可改。
章亦离到章亦归,是她妥协的开始。
' 妥协'
妥协是放弃,比如章亦离,比如画画。
◇BOOK。◇欢◇迎访◇问◇
第24节:透明,流年(2)
妥协是隐藏,比如漫画书,比如想法。
似乎从小到大都在妥协,有意识的时候,它已经深入骨髓。每一个关键时刻,它闪现出来,悄声说,不
要反抗,你会得到好处。似恶魔在耳边催眠。
一种轻易被收买的感觉,却是很顺其自然。
章亦归的第二种妥协。
小时候,幼儿园睡午觉,做梦,单纯到梦见羊。幼儿园的小朋友一个一个都变成了小羊,就在绿色小山
坡上数小羊一两三四五六只……惟独没有她自己。她就找啊找啊找,哪只小羊是自己呢?这只是可爱的吕夏
夏,那只是自己怕怕的苏六修,旁边抢许久小草吃的是钟彦……
惟独没有自己的小羊章亦归。
天气那么好,她坐在小山坡上哭起来。然后一只小胖羊过来蹭自己,〃乌龟乌龟,乌龟乌龟~ ~〃她抬起头,
小胖羊顶着钟彦的脸……然后就醒了,对床的钟彦在戳她的脸,小声喊她:〃乌龟你要不要出去玩?〃
〃去哪?〃她一听立即忘了刚才找不到自己小羊的梦,瞪大眼睛。
〃后面的小池塘里面有好多小蝌蚪,我们去抓!〃
〃会被老师发现的。〃
〃不会的不会的!偷偷跑掉就好啦,我告诉你哦,那边真的有很多很多蝌蚪,它们最后都会变成超级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