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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不拉真的很让人心疼啊!不过,还好,他没有被击倒。』王小姐说。
「不……」我说,「阿不拉倒过了,在他当兵的时候。」
家庭的因素,加上当时他的感情并不顺遂,而且又难过自己无法就近照顾妈妈,阿不拉在当兵的时候,因为这些陈年累月的伤痛与压力,几乎整个兵役期间都待在医院里。
对,我在前面有说过,在我们的面前,他用笑掩饰了所有的伤痛,所以他生病了。
「是忧郁症。」邱吉说。
他告诉我阿不拉曾经因为忧郁症住院过的时候,是在一年半前。两千零五年的年初。
而那时,阿不拉已经跟我们失去联络,有四个月了。
16 燕子归巢的时候,一定是以最轻的姿势落下。但阿不拉的离去,却把我们重重地摔在地上。
我们曾经试著从他的老家开始寻找,再找到新家,然后是他以前所念的学校,有过的同学,可能会继续联络的朋友,和他最后一个工作的居住地,我们都仔细地去找过。
在寻找的过程当中,我认为我们离他最近的时候,是跟一个小男孩对话的时候。
那时我跟邱吉在他的新家(其实不新,只是最后跟妈妈弟妹一起住的居住地)楼下,电铃按到出了火花,烧掉了。一个男孩从巷口骑著脚踏车进来,慢慢地接近我们。
他的嘴里含著一根冰棒。他的眼神似乎在对我们问著:「你们找谁啊?」
「小朋友,请问一下,你住在这一栋吗?」我说。
「是啊。」他拿著他的冰棒舔著。
「那你认识四楼的人吗?」
「四楼?」他皱起眉头,「四楼很久没人住了啦!」他说。
我的心痛了一下,在他说很久没人住的时候。似乎有人拿了颗石头往我的心墙上狠狠地砸下去。我看了看邱吉,他的眼里流出了一些落寞。
离阿不拉最近的时候,已经很久没有人住了。
我真的很想知道,也很想告诉你们他为什麼就这样离开了。但是我不知道原因。若是在退伍的几年后再一次忧郁症复发,那他会到哪里去看医生?他当兵时的医院,拒绝了我们用病历寻找他的要求。我们能了解医院的运作规则,病患的病历确实是无法公开或是提供查询的。
但我们还是在医院里骂了脏话。尽管我们真的不想骂。
当许多的方法都已经尝试却没办法找到人之后,我们能作些什麼?
於是,在许久后的这一刻,我们开始怀念阿不拉。
邱吉曾经用力地纠正过我,不许我用怀念两字,他说,用等待比较好。他说,我们所有的好同学都在原地等待著,而阿不拉只是一个人去旅行了。就像阿不拉曾经写过的那一篇岁月一样,「把人朝回忆的湖里丢,一定会漾出惊人的水花。」而我们都在回忆的水花中,一直不动的在等待著。
很棒的一句话吧?你说是吗?「把人朝回忆的湖里丢,一定会漾出惊人的水花。」
有什麼样的灵魂的人,就会写出什麼样的文字。尽管阿不拉的灵魂,或许只是暂时的走失,又可能永远都不回再走回来?
有时候我会上网看一看阿不拉曾经在班网上写下的一字一句,真的很难想像写出这些感性又令人感动的文章的人,竟是那个当年连写情书都会有错字,而且还会出现不当词句的国中生。
我曾经跟阿不拉说:「你的感性跟你过去的样子,真的天差地别。」
他笑笑的回答我:「因为我不小心长大了。」
是啊。阿不拉,你确实长大了。但长大后的你在哪里呢?
阿不拉曾经在一篇他的文章里这麼写:
「一直喜欢旅行。然后收集相片,搜罗回忆。也许是雨晴,然后是天清。这种种的片段,我都把它们一一纪录在文字里,藉以书写一点点的感悟。
可是,我真的巨细靡遗的记录了所有心情吗?我沿著记忆追溯,从很浅很浅的地方开始,到很深很深的心湖。
我想是没有的。至少还有那麼一点感觉,是我想把它放在心里,封藏成秘密的。它可以只属於我个人,也许还属於我们彼此。一起长大的那些年。
所以我不能,也不可以。我只愿意在每次想起某些片段的时候,只盛一瓢丰美的感觉啜饮。那麼剩下的,就成了满天的星辰,可以只是离我很远很远地,落著满天的星光被我想念。
而我,可以选择触及,或是转身离去。
燕子归巢的时候,以最轻的姿势落下;但是那些关於我的记忆,从炫丽回归平淡的时候,却重重地墬下。然后留下了一大串的想念需要整理。这时候才知道,情绪已经开始发酵。只是快乐的时光里,我们来不及、也没想过,要为将来可能倏然赶上心房,那些说不完全的情绪先预作整理。
但是我总想,那亲爱的年少,毕竟是可爱的。我也相信,每个人都有自己独特的回忆想要珍惜。与我一起长大的友伴们,我们利用了假期走过的台湾城镇,每一个地方我们几乎都有照片可以回忆。最理想的旅行,我希望是每一次我们难得的见面。不管现实的风筝把我们彼此拉得多麼远,但我可爱的朋友们,尽情地释放情绪,交换生活心得,在困苦中彼此鼓励,不正是属於我们特有的默契呀。谁曾经都嫌烦,但谁也不都从成长中知道了「长大」这回事吗?
我想起了曾经搭过的平溪线,还有那个纯朴的屏东铁道风景线。而我总是在世界落满了雨的车窗外,攀看著我们过去的那些年。我坐在普通车摇晃的车厢,看著我们车窗里一群人的反影。从车来人往的都市中,风景一直换成了杳无人烟的荒田。路边的河堤上,有从日据时代就静谧地汨流至今的水流,里面有我只身在外对家乡的想念。倒映在水面上的云影快速闪过,我在车厢里却看不清楚。
乡愁。我已经忘了如何才能适切的形容这个名词带起的感觉了。自从像燕子般,飞到离家很远的屏东那一片广漠平原,再从那里回来之后,我就已经忘了如何形容「乡愁」了。人可不奇怪吗?过去了的明明知道已经抓不回来,可是偏想在每一段风景里想念另一段风景。是眷恋想念的感觉吗,还是真的体验到了什麼道理?我只是觉得越来越不知道了。
理想和现实之间,是不是,总像他们说的那样,先画了道水蓝色的美丽弧线,然后一切,就被隔离起来,不曾再跨越边界,只是坐在车窗外忙著想念?
负笈上学的那些年,我们曾一起看过流星雨。今年,我听说了英仙座流星雨来临,像潮汛。心里泛起了无可名状的情绪。於是我只好一层一层地,剥开记忆的纹理,然后在里面找到了诗意,还有一点点失落也许可以玩赏。而那些晴日风雨,都还在我心里面不停的咀嚼著。
循著日记上的线索,想起我们去过几次猫空,还喝过一次我形容不真切的铁观音。我只记得,那个没有星子的夜晚,我们坐上C的车子,找到隐在蜿蜒山路里的一间茶坊。那里的隐匿、雅致,还有那里可以俯瞰整片夜景,都是我们喜欢的原因。那山下的整片灯火,不正像载著人们寄托了的满满心愿呀。因为猜想生命也许只走这一回,所以只好虔诚的生活。很平凡、很简单的愿望,可是?但我却一心向往。
我亲爱的朋友们,当我背著行囊,走在屏东县的老车站上的时候,你们已经天各一方。那里深山的芒草满山遍野,只有我独白焚一束沉香,默默地祝祷著我们将来还能常常缘聚一起。在很沉很沉的夜里,那些年可爱的回忆,在我的眼里却像开满了虹彩颜色般的花。你们一定知道我想你。虽然我没能把文字、把信交到遥远的你们的手里。但只要想念,就是天涯也若比邻的,我亲爱的友伴们,是吗?
现在我回来了。离开家乡那麼些时候,我回来了。搭晚间最后的一班自强列车。我看著照片,看著自己以前还要青涩许多的文字,想起那年,我们在风里曾经欢笑、还曾经大声歌唱的往事。而回忆,好像萤火虫散著美丽的冷光呵,只淡淡地、暖暖地亮著,招呼著那些美好年岁。
我从来不知道用什麼理由或什麼方式去想你们,才算是一种美好。
『一起长大吧。』如果,这就是理由。那麼关於回忆,但愿我将以最轻的姿势落下,而不再只是重重地坠地。」
阿不拉,你知道吗?
你在我们的回忆里一直都是以最轻的姿势落下,但离开时却使我们重重地坠地。
曾经你独白焚一柱沉香,默默地祝祷我们将来能常聚在一起的那个愿望,你到底是跟哪个神哪个佛许的?如果让我知道,我一定会狠狠地拆了他的招牌。
周石和说,「或许,他不是故意的吧?」他试图把阿不拉的不告而别说得比较不那麼重。但当他秤一秤你在他心里的重量之后,你就会发现,他只是很希望你的故意别太久。
当我们所有的同学都还没发现阿不拉已经决定离开我们的时候,我们曾经笑著说:「干!这家伙这麼难找,我们乾脆传个简讯骗他,跟他说谁谁谁已经生病住院了,要他速归。」
后来还为了到底要把谁送上这张假病床在那里猜拳,结果周石和以心肌梗塞得到这次的装病机会。
但……阿不拉依然没有出现。我们也就开始担心猜测,他是不是真的要离开呢?而原因到底是什麼?
有一次,我和邱吉在一家酒吧里喝酒,无意间聊起了阿不拉。
那是阿不拉消失的第二十个月。
「子云,你记得我们国中的时候,周石和跟阿不拉都会到我的桌子面吃饭对吧?」邱吉说。
「嗯,记得。」
「那时,我的饭菜里永远都会有咸鱼,而阿不拉非常喜欢偷我的咸鱼。」
「他不只喜欢你的咸鱼,他也喜欢周石和带的鸡腿跟大片的排骨。」我说。
「他吃饭好像嘴巴有破个大洞一样,东西会掉得整个桌子都是。尤其是饭粒。」邱吉说,他在笑,但语气好落寞。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邱吉看了看我,点了一根烟,然后继续说。
「那是一张很重要的桌子。」邱吉说,「那张桌子把我跟周石和,还有阿不拉的生命,紧紧地连在一起了。」
邱吉的表情和声音,都感觉到一种疲累。那样的疲累,像是某种情绪的堆叠。
我想,如果邱吉的感受很寂寞,那一定是来自阿不拉的寂寞。
17 一直以来,他总是偷偷把感动藏在自己心里。
於是我想起邱吉曾经跟我说过的一件事,发生在近六年前。
当时,邱吉刚接到兵单,刻意在数学系延毕了一年,总有一天还是要接受这样的宿命。所以他是我们所有同学当中,最后一个退伍的。
跟许多曾经要踏入军旅的人一样,前一天晚上欢送会里那刻意压抑的不舍情绪,总会渐渐地变成某种疯狂。醉倒在KTV里面或许是一种最常见的方法,但邱吉和周石和还有我,则是醉倒在沙滩上,一旁还有余烬纷飞的烤肉火,海风把烤得失败的焦味吹散在空气中,海浪的声音立体且清晰地像是星星在说话。很遗憾阿不拉当时并没有同行,因为他已经在部队里服役了,只是我们都不知道他已经因为忧郁症进了医院。
隔天早上只剩下我陪著邱吉一起报到。他一副什麼都无所谓了的表情走进高雄火车站,像当初的我一样,把自己排进广场旁边零乱的队伍。
一辆十五节的车厢的复兴号列车,载了数百名即将成为新兵的小男生,每一张脸孔的表情都不一样。有的沉思,有的紧张。除了一些神经比较大条,而且是大条到根本就不知道接下来的日子将难以想像的人之外,其他的,大都只是静静地望著车窗外,任那快速倒退的风景快速地带著我们前往一个名叫成功岭的地方。
几天之后,很意外地,平时身体状况很好,几乎很少生病的邱吉竟然得了重感冒。每天头痛欲裂,四肢瘫软,全身的筋肉与骨头像是要被感冒病毒狠狠地剥开一般的疼痛,他在一举一动都很困难的情况下,连吃饭都要同连弟兄替他盛到病床边。
「我从不曾病得那麼重过。」邱吉说,「在那样的重病之下,又想起自己身在一个心不甘情不愿来到的地方,像是生命与灵魂都被关进笼中的飞鸟,不能再飞翔於蓝天之际,那种心力交瘁的情况下,很容易让人想起不好的念头。」邱吉的语气像是历劫归来一般地诉说著。
「当时,我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我快死了。」邱吉说著说著自己轻轻地一笑,「而且要死在那种地方,我一定会变成怨念很深的鬼魂的。」
「所以我当时只有一个念头,我要出去找周石和还有阿不拉,因为我心想。。。。」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吸了一口烟。
「想什麼?」我等不住的追问。
「我心想,如果我真要在那个时候死了,那麼我希望我的生命尽头最后陪在我身边的,是他们两个。」邱吉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