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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
此话一出,我与众僧皆瞠目结舌。
半天,不痴问道:“何故?”
我也结结巴巴道:“不行……此非儿戏,怎能……”
不行缓缓眨了眨眼睛,低眸道:“阿弥陀佛,世间事事,皆有定数。悟能佛性再高,但尘缘难了……他,本不属我世间凡人……人若轻风,心存自在,非一座悠然山和数道清规戒律就能束缚得住的……”
诗文院护法不怒,合十道:“可是,悠然寺毕竟佛家清净之地,自古无五行中人。将来,身为主持的悟能师叔若还俗,谁来主持悠然寺?世人该如何议论?悠然寺又该如何自处?”
不行摇头道:“将来之事,师祖自有安排。不过,不行认为,只要心中有佛,无论身处何地,佛于心中,还是佛……悟能心底清明如水、本性纯善,只要能带领悠然寺众僧维护天下和平,是不是僧……又如何?所谓僧家亦有芳春兴,自是禅心无滞境。君看池水湛然时,何曾不受花枝影?”
不痴悠悠道:“不行师弟佛性自比我等高惠,所言甚是。我寺已有俗家弟子,再多一俗家主持到也无妨。更何况寺内还有众院师兄主持佛事……只要世间太平,百姓安乐,佛亦是佛,非佛亦是佛。”
不怒点头道:“欲知世上真实法,唯修胸间一念心……阿弥陀佛。”
众僧皆弓身道:“阿弥陀佛!”
我眨眨眼睛,不觉叹然——皆有道高僧也,只廖廖几句对话,便禅尽世间真谛,通透深遽,非凡人能领悟。
只是,虽然自古以来,这样的事例倒也不少。只要人有德性,于民有力,便会被人敬为神佛,如妙善菩萨,如关羽,如妈祖……
但好象……好象,如我这般凡夫俗子,如何能达得到那么深的修为?而众僧竟觉理所当然,岂不是让我这猴子驮了骆驼?
再低头望向怀里的不行,想到他为我所做一切,大恸!喃喃道:“悟能早已潜心修佛,何苦……”
他拍拍我的手,欲说话……可是因为刚才一番谈论费尽气力,他猛烈喘息起来,身体越来越没有支撑,沉沉下滑……我大惊,“不行……”
半天,他费力说道:“我想看……看……桃花……”
我强忍住泪,俯身抱起轻若浮云的他,低低说道:“好,我带你,看桃花。”
众僧帮忙推开门,门外,别一个世界……
桃花依旧从容,于半落斜阳间,若朵朵红云,漫山遍野间浮荡。而花雨纷纷,随着扑风清风,沁着悠远清香,漫天飞旋起舞……有的飘落于肩,有的清逐湖水,有的嘻戏风铃,有的飞过菩提、青竹、翠柏、殿宇……
垂在臂下的雪白衣袂,于漫天花雨间愈见圣洁,舒舒展展着流水般的幽雅。而怀中的人儿,白描的新玉容颜上,薄唇略白,长睫如扇,弯弯翘起的嘴角,透着风华绝代的美丽……
“真想如这桃花……与风共舞……”怀里传出低低声响。
我微笑点头,道:“来,我带你去追风,好么?”
他长睫微动,眨眨眼睛。
上身丝毫不动,双腿轻弹,足尖踏着粉色缤纷花雨,冉冉升向空中,向广阔无垠的湖面掠去……
穿行间,时见林木花草,更有翩翩彩蝶于身后相随。
清风卷来,佛香如醉。衣袂飞旋间,听怀里低低轻唤,“杜今……”
只是区区两个字,竟让我于空中一滞……心中阵阵抽动——
不行,这世上,只有你一人知道,我非我,我是我……也只有你一人懂得,我心内万般心结……可惜,时也不待我……
控制住心绪,我微笑着徐徐落于榭楼台,缓缓一旋,便坐于桥柱上,张口唱道:
狼牙月伊人憔悴我举杯饮尽了风雪
是谁打翻前世柜惹尘埃是非
缘字诀几番轮回你锁眉哭容颜唤不回
纵然青史已经成灰我爱不灭
繁华如三千东流水我只取一瓢爱了解
只恋你化身的蝶
你衣如雪凄美了离别我焚香感动了谁
邀明月让回忆皎洁爱在月光下完美
低头见怀里人儿,面色白皙如玉,清眸微合,唇沁半笑间风华尽显。j
睡着了么……
低声取笑他,“竟是越来越懒。我的歌,可不是拿来给你催眠的,快快醒来。”
怀中之人不动,只有雪白袈裟于风中飘舞……我再轻轻摇动,那人还是面目含笑,睡意犹酣……
我无奈哄他:“快醒了吧,你看,天都下雨了……”
只见一滴一滴水珠,吧哒吧哒落在他新玉般光洁的面颊上,越积越多……再抬头,天边夕阳如血、有沙鸥偶然掠过——
摸摸脸,却已是湿渍一片……
十方世界是全身
佛曰:喧嚣而来,平静而去。僧人圆寂,是不可流泪的。
我不是得道高僧。修行之浅,尚达不到面对花飞花谢、云卷云舒,依然谈笑自苦的悠然境界。
因此,避开不行的往生净土法会,罚自己在悠然山崖下石室内,闭关三日。
坐于莲花台上,僧衣如雪漫坡垂下,佛珠晶莹剔透于指间旋转。而心内却不澄明……
想来此生后的点点滴滴。
想与那些人的纠纠合合。
想诗、想琴、想茶、想酒、想梅兰竹菊、想桃花飞雨……想……玉佛不行!
到如今,我也分不清楚,到底与他算是什么,是师?是友?是亲人?还是知已……只是知道,心中对他的那份敬重,无人能及。他对我的那份影响,亦是无人能及。
若说,诗赛之前的晏殊,情比天大。那么,如今的晏殊,应是翻天覆地,胸中无情……
其实,世有万物,情有万种。纵说无情,胜过有情。
只为他那句不忘世上苦人多,便决定了我肩上不可推卸的重量,亦决定了我应担负的使命和责任。
虽然,不敢妄自尊大,但亦不敢妄自菲薄,只要我尽自己所能,但使人间好时节。我想,无论天上人间,他都会含笑望我的。
阿弥陀佛……
正自思量,忽觉得一丝气流波动……
徐徐睁开眼睛,只见雪白衣袖飘拂,出现在室外,负手而立。
心中不由漏一节拍,手指一拍莲花座,借力飞出石室,双足一经站定,急急上向问道:“不行么?”
那人曼转回头,白衣如雪,白发如霜,双眸明厉,竟是,竟是破和尚。
何曾见过他如此郑重装扮和神情……压住心内悲痛,弓身施礼道:“悟能参见师父。”
破和尚轻捋白须,审视地望我一眼,道:“为何不送他最后一程?”
我低眸回道:“他在悟能心中,不必送。”
破和尚仰头望望天空,道:“来来去去,赤条条无牵挂。他的骨灰已经葬入塔林了。”我闭目点头。
苍老的手忽然伸至眼前,手中是一枚黄豆大小、晶莹如玉的淡红珍珠。我不明所以,抬头望向师父。他叹道:“这是不行舍利子。”
我大惊,素闻佛有舍利,但不成想不行年纪尚轻,竟亦能修得如此正果,可鉴其纯正向佛之心。心中肃然起敬,口呼:阿弥陀佛!
“悟能,你过来。”破和尚手指轻轻捏住那枚舍利子,低声道,“不行去时曾与我说过,虽然此生无憾,但终是略有残缺。留下一骨,与你融为一体。愿你能带他,游历天下,共同分担世间悲欢离合、喜怒哀乐……阿弥陀佛……”说罢,用力摁向我的眉宇间。
我缓缓跪于地上,双手合十,默颂经文。
心中大悲,亦是大喜。
悲他虽胸怀天下,却是一身残疾,短暂生涯里,只有一座悠然山、万卷佛经……
悲他至死亦胸怀天下,欲借我之力,督我之作为,驰骋天上人间……
喜他终不忘知己一场,愿与我同甘共苦,在这世间沉浮跌荡、共对荣辱。
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不行,如今你我已融为一体,可是千年修得的造化和缘份?当额间疼痛过后,我已是泪流满面……
破和尚叹道:“唉……悟性再高,终是凡心未泯。不行临终之言,是对的。”
我惭愧莫名,俯下头颅道:“悟能愚笨,请师父责罚。”
他摇头,“天意如此,莫可强求。”
我站于他身后,抬头望向重峦叠嶂,云雾缭绕,问他:“师父,您既然能算得我之来处,可知不行归处?”
他再摇头,“他五根不全,只能看机缘。”
“何为机缘?”
“所谓乾坤万物运行,必然有规,细处充满变数,大处却会如一。不行魂魄纯然洁净,自应到那极乐世界。阿弥陀佛。”
我沉吟片刻,忽然咧嘴笑了一笑,道:“他在天上,我在人间,三界之内,乃是一家。阿弥陀佛。”
破和尚也一呲少牙的嘴,如哭如笑,“偏你悟性最高,唉……”
我正色道:“放心,悟能不会学师父,游戏人间。悟能要学那地藏菩萨,只要世间尚有一枚鬼魂,便坚决不出阿鼻地狱……阿弥陀佛。”
破和尚一收空洞洞的大嘴,哼道:“我游戏人间了么?游戏人间,怎么还会收了个不成器的你。”
我轻轻抚摸着额间突起,歪嘴笑道:“这是您唯一修得的功德。”
破和尚白发须张,暴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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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章三国志记载:
戊子年年末,悠然寺第十六代主持不行圆寂,众生皆泣,呜咽声百里不绝。
戊子年年末,悠然寺第十七代主持悟能大师,重新整顿悠然寺。修寺规数十则。众僧化整为零,十僧为一室,四十僧为一组,百僧为一院,管理日益规范,秩序更加井然。从此后,悠然寺众僧始下凡间,或治病、或传道、或授业、或奖善、或惩恶,来去无踪,解世人于危难水火,世人称之为仙僧。
己丑年年一月初,悟能大师书至三国,推广梯田屯田法、水车灌溉法及春耕法。至秋,田地丰收余足,农人倍加称道。
己丑年年二月,策国皇帝肖佩旬大婚,陵、洛两王相贺,悠然寺送手抄佛书一部。
己丑年仲秋,悟能大师书至三国,统一文字、统一度量衡,开通关卡,通商通行,三国合作日趋无间。
己丑年末,策国长公主肖佩妤,下嫁悟能大师家将齐风为妻。
庚寅年夏初,悟能大师推行两税制及摊丁入亩,令三国轻减苛捐杂税,世人感激涕零。庚寅年秋,策王肖佩旬得嫡长子,悟能大师赐名世明。
庚寅年末,悟能大师颁下佛旨,取消三国诗赛及赋税奖惩制。三国纠纷,自行协商解决,若难达成协议者,交由悠然寺最终裁决。自此,延续百年的诗赛,终成历史。
辛卯年春,在悟能大师策划下,洛王瑞王携立章大陆第一家商业船队,远航海外。
不过三年,立章大陆三国独尊佛教。世人尊悟能大师为三绝功德佛,立寺庙朝夕参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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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结束,以下就是番外了!:)
番外一
辛卯年仲秋。
“少爷、少爷……”
我抱着被子睡得正香,明儿小狗一般颠颠地跑了进来。
不胜其烦,我掀开被子,手指一弹,那声音赫然而止。满意的翻个身,继续作我的春秋大梦……
半蒙半醒之间,忽然听到唏唏沥沥的袖袂磨擦声。睁开左眼望去,不由莞尔——被点了哑穴的傻明儿正坐在床边,一手捂着眼睛,一抽一噎的哭得正香……
我无可奈何的坐起来,打个哈欠间,袖子一抚,解了他穴道。“说吧,什么事?”
明儿边抽噎边瞪我,“少爷就知道欺负明儿。”说罢,手指又蒙上眼睛。
我但笑不语,开始找衣服穿。
旁边伸过一只手来,搂住我的腰,“不是要日上三杆么?”声音里带着浓浓懒散睡意。
我推他,“起来了,没看明儿都急哭了嘛。”
“被你欺负的好不好?”身旁的人慢慢坐起,手臂滑上腰间,轻轻抚摸,“殊儿,昨夜辛苦你了。”
想到昨夜的凌乱,不由老脸一红。手臂往后一顶,“以后休想再碰我。”
可惜,这话如同没说过。
那人如游蛇般滑过我的臂肘,一个旋身落在地上。将衣衫往身上一展,低低笑道:“殊儿之美……令人忍不住想吞下去……”
话音未落,一条枕头已经砸到。死狐狸……
“少爷,少爷,快些吧……那个,齐夫人要、要生了。”明儿侧着脸,捂着眼睛,终于有机会插进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