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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国没有公主?哪一个能跟你相比?”
那少女听他口中念念有辞,越觉得他呆气十足,不过听
他这般倾倒备至、失魂落魄的称赞自己美貌,终究也有点欢
喜,微笑道:“总算你运气好,我妈没将你的两脚砍了。”
段誉道:“令堂夫人和神仙姊姊一般的容貌,只是性情特
别了些,动不动就杀人,未免和这神仙体态不称……”
那少女秀眉微蹙,道:“你赶紧去种茶花罢,别在这里唠
唠叨叨的,我们还有要紧话要说呢。”神态间便当他是个寻常
花匠一般。
段誉却也不以为忤,只盼能多和她说一会儿话,能多瞧
上她几眼,心想:“要引得她心甘情愿的和我说话,只有跟她
谈论慕容公子,除此之外,她是什么事也不会放在心上的。”
便道:“少林寺是武林中的泰山北斗,寺中高僧好手没有一千,
也有八百,大都精通七十二般绝技。这次少林派玄悲大师在
大理陆凉州身戒寺中人毒手而死,众和尚认定是‘姑苏慕
容’下的手。慕容公子孤身犯险,可大大不妥。”
那少女果真身子一震。段誉不敢直视她脸色,心下暗道:
“她为了慕容复这小子而关心挂怀,我见了她的脸色,说不定
会气得流下泪来。”但见到她藕色绸衫的下摆轻轻颤动,听到
她比洞箫还要柔和的声调问道:“少林寺的和尚为什么冤枉
‘姑苏慕容’?你可知道么?你……你快跟我说。”
段誉听她这般低语央求,心肠一软,立时便想将所知说
了出来,转念又想:“我所知其实颇为有限,只不过玄悲大师
身中‘韦陀杵’而死,大家说‘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天
下就只‘姑苏慕容’一家。这些情由,三言两语便说完了。我
只一说完,她便又催我去种茶花,再要寻什么话题来跟她谈
谈说说,那可不容易了。我得短话长说,小题大做,每天只
说这么一小点儿,东拉西扯,不着边际,有多长就拖多长,叫
她日日来寻我说话,只要寻我不着,那就心痒难搔。”于是咳
嗽一声,说道:“我自己是不会武功的,什么‘金鸡独立’、
‘黑虎偷心’,最容易的招式也不会一招。但我家里有一个朋
友,姓朱,名叫朱丹臣,外号叫作‘笔砚生’,你别瞧他文文
弱弱的,好像和我一样,只道也是个书呆子,嘿,他的武功
可真不小。有一天我见他把扇子一收拢,倒了转来,噗的一
声,扇子柄在一条大汉的肩膀上这么一点,那条大汉便缩成
了一团,好似一堆烂泥那样,动也不会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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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少女道:“嗯,这是‘清凉扇’法的打|穴功夫,第三十
八招‘透骨扇’,倒转扇柄,斜打肩贞。这位朱先生是昆仑旁
支、三因观门下的弟子,这一派的武功,用判官笔比用扇柄
更是厉害。你说正经的罢,不用跟我说武功。”
这一番话若叫朱丹臣听到了,非佩服得五体投地不可,那
少女不但说出了这一招的名称手法,连他的师承来历、武学
家数,也都说得清清楚楚。假如另一个武学名家听了,比如
是段誉的伯父段正明、父亲段正淳,也要大吃一惊:“怎地这
个年轻姑娘,于学武之道见识竟如此渊博精辟?”但段誉全然
不会武功,这姑娘轻描淡写的说来,他也只轻描淡写的听着。
他也不知这少女所说的对不对,一双眼只是瞧着她淡淡的眉
毛这么一轩,红红的嘴唇这么一撅,她说得对也好,错也好,
全然的不在意下。
那少女问道:“那位朱先生怎么啦?”段誉指着绿竹旁的
一张青石条凳,道:“这事说来话长,小姐请移尊步,到那边
安安稳稳的坐着,然后待我慢慢的禀告。”那少女道:“你这
人罗哩罗唆,爽爽快快不成么?我可没功夫听你的。”段誉道:
“小姐今日没空,明日再来找我,那也可以。倘若明日无空,
过得几日也是一样。只要夫人没将我的舌头割去,小姐但有
所问,我自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那少女左足在地下轻轻一顿,转过头不再理他,问小茗
道:“夫人还说什么?”小茗道:“夫人说:‘哼,乱子越惹越
大了。结上了丐帮的冤家,又成了少林派的对头,只怕你姑
苏慕容家死……死无葬身之地。’”那少女急道:“妈明知表少
爷处境凶险,怎地毫不理会?”小茗道:“是。小姐,怕夫人
要找我了,我得去啦!刚才的话,小姐千万别说是我说的,婢
子还想服侍你几年呢。”那少女道:“你放心好啦。我怎会害
你?”小茗告别而去。段誉见她目光中流露恐惧的神气,心想:
“王夫人杀人如草芥,确是令人魂飞魄散。”
那少女缓步走到青石凳前,轻轻巧巧的坐了下来,却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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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叫段誉也坐。段誉自然不敢贸然坐在她的身旁,但见一株
白茶和她相距甚近,两株离得略远,美人名花,当真相得益
彰,叹道:“‘名花倾国两相欢’,不及,不及。当年李太白
以芍药比喻杨贵妃之美,他若有福见到小姐,就知道花朵虽
美,然而无娇嗔,无软语,无喜笑,无忧思,那是万万不及
了。”
那少女幽幽的道:“你不停的说我很美,我也不知真不
真。”
段誉大为奇怪,说道:“不知子都之美者,无目者也。于
男子尚且如此,何况如姑娘这般惊世绝艳?想是你一生之中
听到赞美的话太多,也听得厌了。”
那少女缓缓摇头,目光中露出了寂寞之意,说道:“从来
没人对我说美还是不美。这曼陀山庄之中,除了我妈之外,都
是婢女仆妇。她们只知道我是小姐,谁来管我是美是丑?”段
誉道:“那么外面的人呢?”那少女道:“什么外面的人?”段
誉道:“你到外面去,别人见到你这天仙般的美女,难道不惊
喜赞叹、低头膜拜吗?”那少女道:“我从来不到外边去,到
外边去干什么?妈妈也不许我出去。我到姑妈家的‘还施水
阁’去看看,也遇不上什么外人,不过是他的几个朋友邓大
哥、公冶二哥、包三哥、风四哥他们,他们……又不像你这
般呆头呆脑的。”说着微微一笑。
段誉道:“难道慕容公子……他也从来不说你很美吗?”
那少女慢慢的低下了头,只听得瑟的一下极轻极轻的声
响,跟着又是这么一声,几滴眼泪滴在地下的青草上,晶莹
生光,便如是清晨的露珠。
段誉不敢再问,也不敢说什么安慰的话。
过了好一会,那少女轻叹一声,说道:“他……他是很忙
的,一年到头,从早到晚,没什么空闲的时候。他和我在一
起时,不是跟我谈论武功,便是谈论国家大事。我……我讨
厌武功。”
段誉一拍大腿,叫道:“不错,不错,我也讨厌武功。我
伯父和我爹爹叫我学武,我说什么也不学,宁可偷偷的逃了
出来。”
那少女一声长叹,说道:“我为了要时时见他,虽然讨厌
武功,但看了拳经刀谱,还是牢牢记在心中,他有什么地方
不明白,我就好说给他听。不过我自己却是不学的。女孩儿
家抡刀使棒,总是不雅……”段誉打从心底里赞出来:“是啊,
是啊!像你这样天下无双的美人儿,怎能跟人动手动脚,那
太也不成话了。啊哟……”他突然想到,这句话可得罪了自
己母亲。那少女却没留心他说些什么,续道:“那些历代帝皇
将相,今天你杀我,明天我杀你的事,我实在不愿知道。可
是他最爱谈这些,我只好去看这些书,说给他听。”
段誉奇道:“为什么要你看了说给他听,他自己不会看
么?”那少女白了他一眼,嗔道:“你道他是瞎子么?他不识
字么?”段誉忙道:“不,不!我说他是天下第一的好人,好
不好?”他话是这么说,心中却忍不住一酸。
那少女嫣然一笑,说道:“他是我表哥。这庄子中,除了
姑妈、姑丈和表哥外,很少有旁人来。但自从我姑丈去世之
后,我妈跟姑妈吵翻了。我妈连表哥也不许来。我也不知他
是不是天下最好的人。天下的好人坏人,我谁也见不到。”段
誉道:“怎不问你爹爹?”
那少女道:“我爹爹早故世了,我没生下来,他就已故世
了,我……我从来没见过他一面。”说着眼圈儿一红,又是泫
然欲涕。
段誉道:“嗯,你姑妈是你爹爹的姊姊,你姑丈是你姑妈
的丈夫,他……他……他是你姑妈的儿子。”那少女笑了出来,
说道:“瞧你这般傻里傻气的。我是我妈妈的女儿,他是我的
表哥。”
段誉见逗引得她笑了,甚是高兴,说道:“啊,我知道了,
想是你表哥很忙,没功夫看书,因此你就代他看。”那少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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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可以这么说,不过另外还有原因的。我问你,少林寺的和
尚们,为什么冤枉我表哥杀了他们少林派的人?”
段誉见她长长的睫毛上兀自带着一滴泪珠,心想:“前人
云:‘梨花一枝春带雨’,以此比拟美人之哭泣。可是梨花美
则美矣,梨树却太过臃肿,而且雨后梨花,片片花朵上都是
泪水,又未免伤心过分。只有像王姑娘这么,山茶朝露,那
才美了。”
那少女等了一会,见他始终不答,伸手在他手背上轻轻
一推,道:“你怎么了?”段誉全身一震,跳起身来,叫道:
“啊哟!”那少女给他吓了一跳,道:“怎么?”段誉满脸通红,
道:“你手指在我手背上一推,我好像给你点了|穴道。”
那少女睁着圆圆的眼睛,不知他在说笑,说道:“这边手
上没有|穴道的。‘液门’、‘中渚’、‘阳池’三|穴都在掌缘,
‘前豁’、‘养老’两|穴近手腕了,离得更远。”她说着伸出自
己手背来比划。
段誉见到她左手食指如一根葱管,点在右手雪白娇嫩的
手背之上,突觉喉头干燥,头脑中一阵晕眩,问道:“姑……
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那少女微笑道:“你这人真是古里古怪的。好,说给你知
道也不打紧。反正我就不说,阿珠、阿碧这两个丫头也会说
的。”伸出手指,在自己手背上画了三个字:“王语嫣”。
段誉叫道:“妙极!妙极!语笑嫣然,和蔼可亲。”心想:
“我把话说在头里,倘若她跟她妈妈一样,说得好端端的,突
然也板起脸孔,叫我去种花,那就跟她的名字不合了。”
王语嫣微笑道:“名字总是取得好听些的。史上那些大奸
大恶之辈,名字也是挺美的。曹操不见得有什么德操,朱全
忠更是大大的不忠。你叫段誉,你的名誉很好么?只怕有点
儿沽名……”段誉接口道:“……钓誉!”两人同声大笑起来。
王语嫣秀美的面庞之上,本来总是隐隐带着一丝忧色,这
时纵声大笑,欢乐之际,更增娇丽。段誉心想:“我若能一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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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逗引你喜笑颜开,此生复有何求?”
不料她只欢喜得片刻,眼光中又出现了那朦朦胧胧的忧
思,轻轻的道:“他……他老是一本正经的,从来不跟我说这
些无聊的事。唉!燕国,燕国,就真那么重要么?”
“燕国,燕国”这四个字钻入段誉耳中,陡然之间,许多
本来零零碎碎的字眼,都串连在一起了:“慕容氏”、“燕子
坞”、“参合庄”、“燕国”……脱口而出:“这位慕容公子,是
五胡乱华时鲜卑人慕容氏的后代?他是胡人,不是中国人?”
王语嫣点头道:“是的,他是燕国慕容氏的旧王孙。可是
已隔了这几百年,又何必还念念不忘的记着祖宗旧事?他想
做胡人,不做中国人,连中国字也不想识,中国书也不想读。
可是啊,我就瞧不出中国书有什么不好。有一次我说:‘表哥,
你说中国书不好,那有什么鲜卑字的书,我倒想瞧瞧。’他听
了就大大生气,因为压根儿就没有什么鲜卑字的书。”
她微微抬起头,望着远处缓缓浮动的白云,柔声道:“他
……他比我大十岁,一直当我是他的小妹妹,以为我除了读
书、除了记书上的武功之外,什么也不懂。他一直不知道,我
读书是为他读的,记忆武功也是为他记的。若不是为了他,我
宁可养些小鸡儿玩玩,或者是弹弹琴,写写字。”
段誉颤声道:“他当真一点也不知你……你对他这么好?”
王语嫣道:“我对他好,他当然知道。他待我也是很好的。
可是……可是,咱俩就像同胞兄妹一般,他除了正经事情之
外,从来不跟我说别的。从来不跟我说起,他有什么心思。也
从来不问我,我有什么心事。”说到这里,玉颊上泛起淡淡的
红晕,神态腼腆,目光中露出羞意。
段誉本来想跟她开句玩笑,问她:“你有什么心事?”但
见到她的丽色娇羞,便不敢唐突佳人,说道:“你也不用老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