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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地上铺满细密的羊齿小草和星星似的黑刺李,棉花一样的白云高高飘浮在山峦和昏昏欲睡的峡谷上空。春天,对汉斯·科赫来说,仿佛是一个启示。他欣赏那山毛榉粉红的花蕾背衬着蓝天,绽放在阳光之中。欣赏那罕见的苏格兰杉树经强烈的日照晒成了黄褐色的枝叶。欣赏那落叶松被风吹得弯下腰来,黑锈色树丛上那随风摇曵的一嘟噜针状绿叶。大自然竟然如此富有生气,汉斯·科赫懒洋洋地躺在草丛里,头枕着胳臂,嘴里嚼着一棵草,静静地看那野生的紫罗兰,玩赏悬钩子粉红色透明的花蕾。杜鹃鸟在带刺的树枝上啼叫,啄木鸟在一棵朽空的老松树上笃笃地寻找虫子,高处的百灵鸟在纵情歌唱,溪水萦绕山谷而出,沿山而转,时高时低,时敞时窄,或纤细若带,默默无声,或激流汹涌,鸣若雷霆。墨绿如玉的碧潭随处可见,飞雪溅玉的瀑布声声入耳。在丛林里,险滩、急流、深潭、幽谷令人目不暇接。
正当他沉浸在山水风光里,忘情欣赏丛林山谷的时候,不远处的一片树林里传来男女调情的浪笑声。天啦,现在是战争时期,竟有人跑到这里面来谈情说爱。汉斯·科赫抓起那架军用望远镜,透过望远镜,他看到另一番与春天花香水气不和谐的情景。一株尚未开花的败叶草老在望远镜前随风晃悠,在叶片灰绿色的摆动中,他看见党卫队副旗队长“肥蝎子”威廉·达拉第,光着脊梁熊一般站在那里,歪着一张肥胖的丑陋的油汗脸。而平日里一身皮衣皮裤凶神恶煞母夜叉一样的女监工依尔斯·卜莉穿着一件月白色的长风衣,胸前的一条黄色长丝巾,在风中呼啦啦飘动,像一面欢快的旗子。
这个依尔斯·卜莉,汉斯·科赫是再熟悉不过的。别看这个女人,对女战俘一脸的凶狠,见了党卫队军官,却总是像叫春的母猫一样。
依尔斯·卜莉的长相一点也不难看,甚至貌美如玉。高挑个子,丰乳肥臀,一张白晰的脸,有几粒细小的雀斑,鼻子微微有点儿翘,嘴角有一颗谷粒般几乎看不见的黑痣,两只眼睛又细又长,幽幽地放光,有一种狐媚的魅力。
“肥蝎子”威廉·达拉第的眼睛愈来愈射出禽兽般的光芒,他很快将这个担任集中营监工头目的女人剥了个精光。只剩下一条黄色的长丝巾还在随风呼啦啦地飘舞。女人赤裸着高耸的胸脯,修长的玉腿,让野猪一样的副旗队长欣赏。威廉·达拉第不再言语,喘着粗气,涨红了脸,全神贯注地观赏着依尔斯·卜莉白晃晃的身体。她的双乳尖挺光洁,感性十足,看上去像两朵盛开的并蒂莲,随着起伏的胸脯微微晃动。威廉·达拉第再也按捺不住自己的欲望,他伸出毛茸茸熊掌一样的大手,抚摸着她性感的乳房,将其摁倒在草丛里。
此时此刻,“肥蝎子”威廉·达拉第灵魂出窍,神经错乱,他像野合的公猪一样,哼哼唧唧:“噢,卜莉,我的宝贝……我的小鸽子,我的心肝,你的大腿圆润如玉,是巧匠的手作成的,你的腰身如百合花,你的双乳像一对小鹿小鹿,母鹿双生的,你鼻子的气味如苹果,你的嘴唇如红葡萄酒,卜莉,我的所爱,你是我的唯一……”
真难为他了,这个粗俗的一介武夫,竟然能说出这么一大堆感人肺腑诗一般的语言。在威廉·达拉第并不温存的抚摸下,依尔斯·卜莉扭动如蛇,欢快地呻吟。
花蕾和松树枝散发的闷香令人窒息。
汉斯·科赫再也看不下去了,他感到了一种莫名其妙的恶心。他丢开那架军用望远镜,狠狠地拔下了眼前晃动的那株败叶草。从此,那株败叶草烙在了他的记忆深处。
汉斯·科赫捏弄着那株败叶草,趔趔趄趄地回到了警戒森严的党卫队营房。他打着酒嗝,摸黑关了房门,把集中营里本来就黯淡的一点月光关在了门外,屋里伸手不见五指,透明的喷散着香气的白兰地烈酒,此刻在他的胃袋里上下翻滚,凶涌澎湃,像一团燃烧的火焰,烧的他口干舌燥,心里难受,浑身的肌肤像着了火一样。他将那株开着红色花蕾的败叶草扔在床头,坐在床边,一件一件脱军装,最后连内衣内裤也脱下来,一古脑儿扔在靠床的长沙发上,就把身子一挺钻进了被窝。然而,他刚往被窝里一躺,就差点惊叫起来:上帝啊,他的被窝里躺着一个鱼一样光溜溜一丝不挂的女人。
汉斯·科赫呼地一声从床上坐起,蓝色的眼睛在黑暗中闪闪生光,酒惊醒了一大半。忍着大醉后的昏沉,他本能地从枕头底下摸出了那支闪着蓝幽幽钢铁微光的手枪,警惕地问:“谁?”
被子里的女人,伸出雪白的胳臂,用手推开那黑洞洞的枪口,故作矫情地说:“是我,你的依尔斯·卜莉……”
依尔斯·卜莉,败叶草,黄色的长丝巾,赤裸着上身的肥猪一样丑陋的“肥蝎子”威廉·达拉第,背衬着蓝天的山毛榉,随风摇曵的松树林了,飞雪溅玉的瀑布,细密的羊齿小草,醉人的败叶草,梦一样透明的悬钩子,还有男女野合时欢快亢奋的锐叫,红色的花,淡黄色的花,白色的花,紫色的花,全都在汉斯·科赫的记忆中,随风摇曵起来,五颜六色的花粉如雨雾一样,到处弥漫着沉闷的花香。
“啪”一声,汉斯·科赫拉亮了屋里的灯。雪亮的灯光映照着对面墙壁上的一张油画。这张油画是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威尼斯画派最杰出的代表,一生为欧洲王室作画的著名画家提香的代表作《乌比诺的维纳斯》。画面上,裸卧的维纳斯,右手轻拢着枕边的一束淡红色的夜来香花瓣,左手很自然地放在女人最隐秘,最具诱惑力的地方。坚挺、圆润的乳房,白晰优美的人体曲线,卧睡的小狗,闪烁着十七世纪文化底色的香檀木墙柜,淡黄色的质感很好的丝绸床单,还有那有些垂落的鲜红的裙裾,整幅画色彩与光线丰富浓厚,构图新颖别致,具有积极向上的浪温气息,是唯美主义的理想境界。
汉斯·科赫冷冷地看了一眼被窝里的女人,收回手枪,傲慢地说:“你是不是走错地方了,小鸽子?”
依尔斯·卜莉像一只发情的春猫,一双细而长的眼睛,放射出幽幽的绿光,她把脸偎在汉斯·科赫赤裸的胸前,用微微翘起的鼻子蹭着他的肌肤,喃喃地说:“不会错的,我不会错,在集中营里,只有这屋子里的主人还有点人性。”
想起依尔斯·卜莉与威廉·达拉第在人迹罕至的松树林里偷情的情景,汉斯·科赫的心里就像吞了一只红翅膀的绿头苍蝇。他从鼻孔挤出一声冷笑:“哼,有人性的屋子好像是威廉·达拉第的房间吧!”
女人被刺了个大红脸,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是和他有点关系,但那是迫不得已的一点露水情缘,真正占据我心灵的男人只有你,唯有你!”
“有点关系,恐怕不是一般的关系吧?”
“汉斯·科赫先生,请你尊重我的人格,我是在夜总会里当过脱衣舞娘,但那并不证明我是一个生活放荡的女人。”
“人格?!在这随便可以杀人的集中营,谁还有人格?”汉斯·科赫越说越激动,一张英俊的脸气地涨红:“哪些女战俘,哪个不年轻?哪一个不处在青春的花季?然而,你们抡起鞭子就抽,举枪就打,多少如花的生命香消玉碎了,谁给她们谈起过人格?”
“你真是不可思议!竟然怜惜那些从敌对国俘虏的女人?那不是战争的需要吗?我们这样做,还不是为了配合元首的总体战略部署。何况女战俘,她们根本不是人,是一群曾经用刀枪同日耳曼人打仗的雌性动物。对这些女人根本用不着怜悯和同情。”
“滚!”汉斯·科赫指着门,声色俱厉地吼道:“滚,给我滚,滚出去!”
依尔斯·卜莉不明白,这个佩戴着上尉军衔的纳粹军医为什么会发这么大的火,她有些害怕。但依尔斯·卜莉很快就镇静下来,心想:我这是怎么啦?为什么怕他?有瓦尔德·朱力上校撑腰,我怕谁?!依尔斯·卜莉呼一声坐起来,迅速抓起她的白色花衬衣,穿了起来,脸上的表情渐渐狠起来。一边胡乱地扣钮扣,一边愤愤不平地说:“你以为你是谁?要不是朱力上校命令我,谁愿意理你这个四只眼!”
“什么?是瓦尔德·朱力让你来的?”
“你以为是我自己心甘情愿来的?”
“你以为抬出朱力我就怕了,今晚就是元首来了,我也不和你这个人尽可夫的女人上床!”
“好,好,好!算你狠,总有一天,你会后悔的。”依尔斯·卜莉抱起衣服,光着两条白腿,连高跟皮鞋也没穿就拉开房门跑了出来,门外站岗的两名党卫队士兵,看见衣衫不整光着两条白腿的依尔斯·卜莉,脸上一片疑惑。
“看什么看?没见过女人!”正在气头的依尔斯·卜莉见谁骂谁,两名站岗的党卫队哨兵吓得赶紧持枪立正。
余怒未消的汉斯·科赫抓起床头柜上的一杯咖啡,向半开的房门用力砸去,一声锐响,白瓷的杯子破碎了,残片水淋淋地溅了一地,他跳下床,把房门猛地摔上。
门外站岗的党卫队哨兵,听见连续两声摔杯声和摔门声,吃惊不小,二人面面相觑,耸耸肩,把手一摊,做了一个无可奈何的滑稽表情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第15节
烈日炎炎,闷热的工地上,到处是黑蚂蚁一样匆匆忙忙干活的男女战俘。有的裸露着上身在挥镐挖土,有人双手搬着一块大石头“吭唷,吭唷”地挪动着,有几个人抬着一根圆木头喊着号子一步一步地前进……人人都挥汗如雨,女监工挥动着皮鞭的吆喝声,劳役的号子声相互交织,汗味,土腥味,野草味,在空气中弥漫。奥尔佳和捷克女抵抗战士雷巴安妮抬着一根沉重的木头向夯地基的深坑走去,终于如释重负地放下了那根木头。就在奥尔佳放下木头,长吐一口气,用衣袖擦汗的时候,耳畔传来了一个熟悉而亲切的声音:“奥尔佳大尉,是你吗?”起初,奥尔佳以为是幻觉,没有在意。这种幻觉在她思念战友和亲人的时候常常出现。
“奥尔佳。”奥尔佳心中陡然一惊,声音这么熟悉。难道是他,那个坦克兵少尉?声音是从一个两米多深的土坑里传上来的。
奥尔佳低头一看,她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那是一张日思夜想的脸,她以为这张微笑的脸早在战争中牺牲了,没想到他还活着,尽管那张脸被泥土和汗水抹得有些脏,但奥尔佳还是一眼认出了他,因为是她的小爱人。
“上帝呀,巴甫洛夫,真的是你?”
“是我,那个讨你心烦的坦克兵少尉。”深坑里的男人抹了一把脏兮兮的泥汗脸,微笑着说,无论什么时候这家伙总喜欢开玩笑,即使在党卫队的眼皮底下。
这下,奥尔佳证实了,土坑里挥镐挖土的男战俘,正是他日夜思念的小爱人苏联坦克兵少尉巴甫洛夫。奥尔佳百感交集,她鼻子一酸,喉头哽咽,再也控制不了自己的感情,身子往下一扑,纵身一跳,便站在坑里,把她的小爱人紧紧地抱在怀里,生怕一松手,他会梦一样消散,影子一样破碎。
“巴甫洛夫,我的小爱人,真的是你吗?他们都说你在战争中牺牲了,没想到今天还能再见到你……”奥尔佳泪流满面,亲吻着巴甫洛夫的眼睛,鼻子和嘴巴,喃喃地说。
巴甫洛夫扔下铁镐,将奥尔佳揽在肩头,温存地抚摸着她一头仍然微微弯曲的秀发,深情地说:“奥尔佳,我亲爱的,你受苦了。”
两个在战争中离散的苦命情人,终于又在异国他乡的纳粹集中营相遇了。
坑上面围观的男女战俘都为他们的相遇而感动。有的摇头叹息,有的暗自抹泪,有的交口称赞。特别是电影演员出身的玛丽安妮,奥尔佳与巴甫洛夫的相遇早已拨动了她心灵深处最容易感动的琴弦,白晰的脸上早已挂上两行晶莹的泪滴。
正当奥尔佳与巴甫洛夫紧紧拥抱着互诉衷肠的时候,野猪一样的副区队长“肥蝎子”威廉·达拉第牵着“汪汪”狂吠的警犬,跟着报告情况的女监工依尔斯·卜莉大步流星地奔了过来。
威廉·达拉第正同几名党卫队军官坐在一株叶子细密的菩提树下喝着黑啤酒,吃卤制的熟鹅时,穿着黑色皮背心裸露着两只白胳臂的依尔斯·卜莉跑来报告。说看见工地上的男女战俘都停止了劳役,围着一个深坑在看什么。威廉·达拉第听了这个报告,将正喝的满满一口啤酒沫子扑一声吐在地上,他扔掉在正喝的黑啤酒瓶子,牵着狼狗,跟随依尔斯·卜莉一路跑着奔向工地。
威廉·达拉第负责奥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