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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半首自抒怀抱,五、六言“老骥伏枥,雄心未已”,上马杀贼,力不从心;但安坐草檄,则不让陈琳,指顾可就。“传语故人”泛指志在恢复之遗老;末句足见信心,不止于事有可为的慰藉之词。
但一年以后就不同了。《后秋兴》之十二,题下自注:“壬寅三月二十三日以后,大临无时,啜泣而作。”此为获知永历被俘以后所作。第一首云:
滂沱老泪洒空林,谁和沧浪诉郁森?
总关沉灰论早晚,空于墨穴算晴阴。
皇天哪有重开眼,上帝初无悔乱心。
何限朔南新旧鬼,九嶷山下哭霜砧。
此为穷极呼天之语,但第六首依然寄望于郑成功,诗云:
枕戈坐甲荷元功,一柱孤擎溟渤中。
整旅鱼龙森束伍,誓师鹅鹳肃呼风。
三军缟素天容白,万骑朱殷海气红。
莫笑长江空半壁,苇间还有刺船翁。
末句“苇间”,钱遵王原注引《庄子?渔父篇》:“延缘苇间,刺船而去。”非是,实用《越绝书?越绝荆平王内传》所叙的故事,伍子胥奔吴,至江上得渔者而渡:“子胥食已而去,顾谓渔者曰:‘掩尔壶浆,无令之露。’渔者曰:‘诺。’子胥行,即覆船挟匕首自刎而死江水之中,明无泄也。”牧斋以子胥期望郑成功,而以渔者自况,意谓郑成功若能复楚,则己当舍身相助,以成其志。但郑成功是辜负他的老师了。
最后八首作于康熙二年癸卯夏天,题下自注云:“自壬寅七月至癸卯五月,讹言繁兴,泣血感恸而作,犹冀其言之或诬也。”所谓“讹言”即永历为吴三桂所弑,新朝君臣既讳此事,兼又道远,所以钱牧斋还存着万一之想,“冀其言之或诬”。
江上之役”及郑成功的再评价第五章圣祖(5)
其第四首为郑成功而作,诗云:
自古英雄耻败棋,靴刀引决更何悲?
君臣鳌背仍同国,生死龙胡肯后时。
事去终嗟浮海误,身亡犹叹渡河迟。
关张无命今犹昔,筹笔空烦异代思!
首联言郑成功之死,啮指而亡,无异自尽,故谓“靴刀引决”。颔联据钱遵王注:“陶九成《草莽私乘》:方凤挽陆君实诗:‘祚微方拥幼,势极尚扶颠,鳌背舟中国,龙胡水底天。巩存周已晚,蜀尽汉无年,独有丹心皎,长依海日悬。’”按:陆君实即陆秀夫;此言永历与郑成功先后皆亡。项联“事去终嗟浮海误”,此无定论,足征张苍水卓识。以下用宗泽及关张典,未免溢美。
《后秋兴》另有八首,为柳如是劳军定西侯张名振所部而作:
负戴相携守故林,翻经问织意萧森。
疏疏竹叶晴窗雨,落落梧桐小院阴。
白露园林中夜泪,青灯梵呗六时心。
怜君应是齐梁女,乐府偏能赋藁砧。(其一)
丹黄狼藉鬓丝斜,廿载间关历岁华。
取次铁围同穴道,几曾银浦共仙槎。
吹残别鹤三声角,迸散栖乌半夜笳。
错记穷秋是春尽,漫天离恨搅杨花。(其二)
北斗垣墙暗赤晖,谁占朱鸟一星微?
破除服珥装罗汉,灭损齑盐饷佽飞。
娘子绣旗营垒倒,将军铁矟鼓音违。
须眉男子皆臣子,秦越何人视瘠肥。(其三)
闺阁心悬海宇棋,每于方罫系欢悲。
乍传南国长驰日,正是西窗对局时。
漏点稀忧兵势老,灯花落笑子声迟。
还期共覆金山谱,桴鼓亲提慰我思。(其四)
水击风抟山外山,前期语尽一杯间。
五更噩梦飞金镜,千叠愁心锁玉关。
人以苍蝇污白璧,天将市虎试朱颜。
衣朱曳绮留都女,羞杀当年翟茀班。(其五)
归心共折大刀头,别泪阑干誓九秋。
皮骨久判犹贳死,容颜减尽但余愁。
摩天肯悔双黄鹄,贴水翻输两白鸥。
更有闲情搅肠肚,为余轮指算神州。(其六)
此行期奏济河功,架海梯山抵掌中。
自许挥戈回晚日,相将把酒贺春风。
墙头梅蕊疏窗白,瓮面葡萄玉盏红。
一割忍忘归隐约,少阳原是钓鱼翁。(其七)
临分执手语逶迤,白水旌心视此陂。
一别正思红豆子,双栖终向碧梧枝。
盘周四角言难罄,局定中心誓不移。
趣觐两宫应慰劳,纱灯影里泪先垂。(其八)
柳如是曾赴定海犒劳定西侯张名振所部义师,顺便渡莲花洋进香普陀,为罗汉装金,此八首七律为牧斋送别之作。张名振殁后,义师为张苍水所接统,无论士气、训练,皆较郑成功所部为优,所惜军实不足。郑成功倘真为英雄,倾心与张苍水合作,则与清朝划江,乃至划河而治,绝非不可能之事。无奈郑成功为“竖子”;自思明入海,其人即不足为重,而张苍水虽僻处孤岛,二、三门弟子以外,只养了两头小猿,充瞭望警报之任,但一身系朱明的存亡,故以张苍水之死为明亡之年,其时为康熙三年甲辰。我谈康熙,亦即由这年开始。
后记(1)
《清朝的皇帝》谈到德宗、慈禧先后崩逝,即告结束,未谈宣统的原因是:第一;宣统三年之中,溥仪本人无可谈。谈他是另一话题。详近略远,史家通则,拙作虽是闲谈,亦期不悖史例,但那一来,就会大谈民初人物,甚至还要谈日本人与英国人(庄士敦),跑野马会跑得漫无边际,不如就此打住。其次,清朝至光绪三十三年丁未政变,庆王、袁世凯与端方等相勾结,排去瞿鸿禨、岑春煊时,爱新觉罗皇朝可说已不可救药。宣统三年不过此一皇朝的“弥留”状态,无可谈,亦不必谈了。
谈完了事实,少不得还要发点议论,犹如纪传以后的论赞。兹请先一论清朝亡国的原因,也就是解释何以丁未政变可以看出清朝已无可救药。
这就要先谈一谈我自己摸索出来的研究历史的两个关键性的问题,一个是,历史的重心在民生,亦就是历史的重心在经济;而经济的重心在交通,这交通是广义的,包括水利在内。凡有舟楫之利,易求灌溉之益,苟获驰驿之便,何难平准之济?任何时代的交通水利都能充分反映经济情况,同时亦可看出军事态势的强弱、社会风俗的变迁。
另一个关键是,了解政治上的中心势力,看支配政治的是知识分子、贵族、外戚、宦官,还是藩镇。大致知识分子掌权,常为升平盛世;藩镇跋扈,则每成割据的局面,地方有幸有不幸;贵族干政,应视所结合的势力为何,结合知识分子,便有清明之象,结合外戚或宦官,必致宫廷多故;最坏的是以阉人而操国柄,为苍生之大不幸。
以清朝而言,创业时期自太祖至世祖,大致皆为贵族结合知识分子操持国事。至康熙朝则充分尊重知识分子,且无中外满汉之畛域,故能成其媲美文景之治。雍正、乾隆、嘉庆亦然,但以在上者好尚、能力之不同,因而知识分子所能发生的作用亦有差异。
有清国势之衰,肇端于乾隆末年,渐显于嘉庆中期,而大著于道光一朝。嘉庆仁厚有余,才智不足,以致雍乾两朝久受抑制的贵族渐有干政的倾向。此种倾向至道光朝益见明显,而致命伤则以宣宗资质愚下,近似崇祯,乃发生假知识分子与才足以济其恶的小人相结,排斥正统知识分子的现象。
所谓假知识分子即假道学,此辈历朝皆有,但康熙则敬远之,雍正则驱使之,乾隆则狎侮之,至嘉庆朝虽渐见尊重,而不若道光之信任曹振镛至其人既殁而犹不悟。但道光一朝,真正知识分子在政治上虽不甚得意,犹幸假知识分子只能“衡文唯遵功令,不取淹博才华之士”,而不能限制“淹博才华之士”著书讲学,于是至咸丰一朝,人才蔚起。而自文宗以下,政治上对立的派系,不论恭王还是肃顺,皆知重用知识分子,故能戡平大乱,成短暂的同光中兴之治。
至光绪甲申,恭王以次全班出枢,朝局陡变,此后的政治情势渐趋复杂。就整个爱新觉罗而言,光绪甲申以前,支配政治者,不外八旗及知识分子两大中心势力的排宕结合,以知识分子为主,结合八旗势力,为最理想的政治形态;其次以八旗为主,而知识分子尚有相当发言地位,即如道光末年之危,亦尚能挽救。
及至光绪甲申,政治领导阶层的架构,逐渐发生了基本上的变化,此即八旗势力转化为贵族、外戚两种势力。假知识分子,亦即徐桐、崇绮一派,昧于外势,实际上可说无知无识的顽固守旧派,为慈禧所扶植,以钳制真正知识分子;而李鸿章渐有藩镇模样;李莲英勾结内务府揽权,则宦寺介入政事。
此种种恶势力集结于一女主之下,国事遂不可问。犹幸真正知识分子尚能柄政,故虽国脉如丝,尚存一线之望。迨瞿鸿禨罢归,一线之望亦已斩绝,当时的政治领导阶层的架构是:
一、外戚:军机大臣醇王载澧,度支部尚书载泽(此两人虽为贵族,但以外戚身份始得进用。载澧为慈禧姨表侄;载泽为慈禧内侄婿,亦即德宗的连襟)。
二、贵族:外务部总理大臣庆王奕劻,民政部尚书善耆,农工商部尚书溥庭。
三、藩镇:军机大臣袁世凯。
四、宦寺:军机大臣内务府大臣世续(内务府大臣应视之为宦寺系统)。
至于张之洞、鹿传霖之在军机,不过聊备一格而已,不能与瞿鸿禨相提并论。如瞿鸿禨仍旧在位,则奕劻必去,袁世凯不得入枢,载泽亦无掌度支的机会,爱新觉罗皇朝之亡,必不致如是之速。
张之洞是汉人知识分子中,效忠爱新觉罗皇朝最后一人。他亦早看出来清祚将移,而以亡国孤臣自命,曾赋诗云:
南人不相宋家传,自诩津桥警杜鹃。
辛苦李虞文陆辈,追随落日到虞渊。
此诗当作于庚子乱后,“南人不相”指翁同龢;次句用天津桥闻杜鹃故事,谓早知用翁同龢,天下将大乱。“李虞文陆”指李纲、虞允文、文天祥、陆秀夫;“虞渊”乃日没之处。张之洞以李虞文陆自况,有明知其不可为而为之意;而“生为大清之臣,死作大清之鬼”的忠贞似乎亦情见乎词。但最后竟成了“自作多情”;病亟时有《读白乐天“以心感人人心归”乐府句》诗云:
诚感人心心乃归,君臣末世自乖离。
岂知人感天方感,泪洒香山讽喻诗。
张秉铎作《张之洞评传》,引此传并加按语云:
宣统元年,监国将以洵贝勒办海军,涛贝勒管理军咨,时之洞已入军机,兼管学部,见监国如此,乃面诤曰:“此国家重政,应于通国督抚大员中,选知兵者任其事。洵、涛年幼无识,何可以机要为儿戏?”监国不听,之洞力争之,监国顿足色然曰:“无关汝事!”之洞感愤成疾,遂以不起,此诗即为是而作。
总而言之,清朝的皇帝,平均要比明朝的皇帝好得多。可惜雍乾两朝的许多史实已不可知,倘或辛勤搜求,细心爬梳,也许有少数皇帝,尚需重新评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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