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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自珍睁着泪汪汪的眼睛问道:“为什么他们的爸爸妈妈要卖自己的孩子,他们不爱自己的儿女吗?”
“他们不是不爱,是太穷,养不活他们呀!”妈妈这样回答。
“他们为什么那么穷,养不活孩子呢?”贺自珍又问道。
这些问题,连做父母的都弄不清楚,又怎么回答得了女儿呢?不过,有一点他们心里很明确,这就是,绝不让自己的儿女走上这条路,一定要尽自己的努力,给他们兄妹安排一条幸福的、舒适的人生道路。
的确,做父母的早就为孩子的前途操心了。他们是读过书的人,自然不想让孩子守着这个茶馆过日子。他们希望儿子学有所成,不辱祖上的书香门第;至于女孩子呢,当时讲究的是“女子无才便是德”,将来找个好人家嫁出去就是了。
那时候,基督教已渗入永新县,教会开办了一所福音堂小学,分设男部、女部,招收中国的孩子。永新县也有官办的小学和中学,讲授数学、国文、历史和地理等新课程。
笃信国学的贺焕文,自然不肯把孩子送进这种“洋学堂”。他宁愿掏礼金,请来一位老夫子,在家里教贺敏学读书经。他还把同族的、邻里的男孩子邀请来一起学习,却不让两个女儿——贺自珍和贺怡上书桌。他说:“女孩子家念什么书,识两个字认得自己的姓名就行了。”可是,做哥哥的对这些之乎者也毫无兴趣,经常淘气赖学,倒是躲在门后偷听老师讲课的贺自珍和贺怡,学业上大有长进,认识了不少字。
“五四”新文化运动的浪潮席卷全国,也冲进了永新县城。城里的许多女孩子背起书包上学了。贺自珍看着,羡慕极了!她再也不愿意当那门缝后的学生,便和妹妹一起向父母亲提出入学的要求。父母亲看到女孩子入学已经成为一种潮流,只得同意了。于是,贺自珍同妹妹一起,插班进了福音堂小学的女部。她的哥哥贺敏学也进了永新的一所学校。
这时的贺自珍,已长成一个少女。她秉承了母亲姣好的面容,被永新人称作“永新一枝花”。她中等身材,皮肤洁白,秀气的瓜子脸,在又长又弯的眉毛下,是一双闪烁着智慧光辉的大眼睛。她过于爱思考,两条漂亮的眉毛常常是微蹙着的,眉心上留下一道浅浅的小沟。在她沉思时,线条分明的嘴唇总是紧闭着,显露出一种庄重的、严峻的美。她性格文静,言语不多。当她高兴的时候,开怀大笑,神情焕发,更是光彩动人。
二十年代的女学生,流行穿白衫、黑裙。贺自珍的妈妈也为她们姐俩各做了一身女学生服。当贺自珍穿上这身时髦的服装,脚上穿着白袜子、黑布鞋,拖着一条又粗又黑的辫子去上学时,常常吸引来过路人赞叹的目光。
上学以后,贺自珍给自己取了个学名:自珍,取善自珍重的意思。她同毛泽东结婚以后,曾经请他为自己另取个名字。毛泽东说:“不必了,自珍这个名字就很好。”后来,在中央苏区,贺自珍同古柏的爱人曾碧漪一起为前委保管文件,曾碧漪把自珍写成子珍,于是子珍这个名字被沿用下来。但贺自珍自己在签名时始终用的是“自珍”。毛泽东给她的书信,也称她自珍。
福音堂小学是芬兰国一个基督教会办的,教室就设在教堂里面。两个芬兰籍女教士主持女部的工作,一个叫严敏,一个叫康莉芬。这都是她们到中国后取的中国名字。她们会说一口流利的中国话。这所学校除了给学生讲授文化知识外,还教女孩子家政课,如:怎样打毛线,怎样做西式点心等。学生们还有一门重要的功课,这就是读《圣经》,做礼拜。学校通过这些活动,企图对学生灌输宗教思想。
美丽的永新,美丽的女儿(3)
同贺自珍同班读书的三十多人中,有豪门小姐、大家闺秀,也有一部分小康家庭的女孩。豪门的贵小姐娇生惯养,衣着华丽,经常在其他同学面前摆阔气。同学中很自然地以家庭经济条件好坏为界线,分成两派,于是贺自珍成了经济条件差的女同学的领袖。
别看这些女孩子年纪小,力量弱,她们一个个却有着巾帼英雄的气概。她们聚到一起,很少谈论吃、穿、玩呀这些无聊的事情,她们关心的是国家大事,议论的是怎样救国救民。那时候,在永新只有一些大的店家和县衙门中才有报纸,平常人家是订不起报的。她们学校有报纸,却不给学生看。这两个女教士认为,学生只要好好读书就成了,不要管那么多的事情。甚至连城里演戏,女教士都不让她们去看,说演戏是魔鬼,看了会中邪的。这些女孩子知道的永新城以外的国家大事,比如:国共合作了,哪里的军阀又打仗了,什么地方罢工了,都是通过各种途径听来,再你告诉我、我告诉她。当然,在这方面,贺自珍有得天独厚的条件——她家的茶馆就是汇聚消息的最好场所。
一个才15岁的女孩子,为什么把心思用到这个方面来呢?贺自珍曾经对知心的同学,透露过自己的心曲:“我想找一条穷人不用卖儿卖女的道路。这条路有没有呢?是什么样的,怎么走法呢?我不知道,但我想去摸索。”
然而,要摸索这样一条道路谈何容易!那两个女教士,天天领着学生做祈祷,讲《圣经》,连星期天学生都得回教堂做礼拜。她们传播的是上帝创世的学说,宣传上帝爱一切人,人们也应彼此相爱。她们说,只有人人都信奉基督,世界才有安宁,人们才能获得幸福。
贺自珍上学不久就发现,她们嘴里说得漂亮,而做的却不是那么回事。每次两派学生发生摩擦,外国教士总是袒护、包庇那些豪门小姐,受到训斥、处分的,总是她们这一派的同学。这些事情早已使她们忿忿不平。有一天学校里又发生了一件事,致使她们同女教士之间的矛盾尖锐起来。
这两个女教士养了一条狗,宝贝得不得了,连睡觉都要把它搂进被窝里。有一次,这只狗偷吃了一个同学的饭菜,这个同学一气之下,踢了它一脚。这下可惹了大祸,两个女教士像打了她们的亲爹娘那么心疼,对那个同学又是打又是骂,还把那个同学拉到耶稣的像前,罚她下跪,逼她认错。
贺自珍听到这件事,肺都气炸了。她立即带着自己一派的同学,跑进教堂,一把将跪着的同学拉了起来,顺手拿起一把扫帚,抓住那条狗,把它揍个半死。
外国教士闻风赶来,气势汹汹地向贺自珍问罪。贺自珍一点也不示弱,指着那个女同学质问女教士:
“你们不是口口声声讲自由、平等、博爱吗?你们的狗偷了我们同学的饭,你们不道歉不说,反而要处罚她,难道我们中国的学生,还不如你们外国的一条狗吗?”
贺自珍振振有词,理直气壮。那两个教士瞪着眼,无言以对。她们自知理亏,看看学生人多势众,不敢再施淫威,灰溜溜地跑进自己的房间里。
事后,同学们可高兴了,围着贺自珍又笑又跳,一个同学拉着她的手说:“看你平时不言不语,文绉绉的,没想到嘴皮子那么厉害!”
这件事给贺自珍脑海里留下了深深的印记。她逐步看清了,帝国主义同军阀、土豪,都是一个鼻孔出气,欺侮老百姓的。她对同学们说:
“传教士说的都是骗人的鬼话,基督教救不了穷人,更实现不了世界大同。”
此后,她越来越讨厌那念不完的《圣经》,做不完的祈祷,成了学校里有名的“捣乱分子”。她常常在教士虔诚地向上帝祷告时,和同学们做鬼脸,惹得大家嬉笑起来,把教堂里肃穆的气氛破坏掉。
有一次,又要上《圣经》课了。贺自珍故意把通向教室的过道门反插上。女教士走过来,推不开,就“嘭嘭”地敲门。贺自珍和两个同学在门的这边跳绳玩,完全不理会那越来越重的敲门声和女教士气恼的嘟囔声。女教士只得憋着气,绕个大弯子另找路走。等她走进教室时,贺自珍同那两个同学早已端坐在教室里。女教士发火了,厉声地质问:“是谁关了过道的门?是谁在门的这边跳绳玩,不开门?”没有人回答。那些富家小姐也不敢当面揭发。女教士用怀疑的眼光注视着贺自珍。贺自珍装着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不吭气。质问没结果,一堂《圣经》课就这样打发了。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美丽的永新,美丽的女儿(4)
井冈豪侠和革命星火
险峻的井冈山,多少年来一直是起义农民、绿林好汉出没的地方。从1923年起,井冈山兴起了一支叫马刀队的农民队伍。他们打着“劫富济贫”的旗号,专门找那些土豪劣绅们开刀。永新县流传着许多关于马刀队杀富济贫的传奇故事。
贺自珍的老家就在井冈山的脚下,她从小就听到过许多关于井冈山的英雄好汉打抱不平、周济穷人的故事,每次听得都是那么津津有味。她家有很多的书,但贺自珍最爱看的是剑侠小说,并常常为此废寝忘食。那个时候,贺自珍对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英雄侠客十分崇拜,曾天真地想:“如果天底下出现许许多多的侠客义士该多好,把害人的地主老财、反动军阀都杀光,天下兴许就太平了,老百姓就能过上好日子了。”
有一天,她那在禾川中学读书的哥哥贺敏学,下学回到家里,神秘地对两个妹妹说:“告诉你们一个惊人的消息,我的同学袁文才不来上课了。听说是到井冈山落草,进了马刀队!”
这个消息使贺自珍大吃一惊!她虽然没见过袁文才,但从哥哥的嘴里,却不时听到有关袁文才的介绍。他是个有正义感的青年,曾经同贺敏学一起,趁着天黑,摸到一个土豪的家里,把这个坏家伙堵在被窝里痛打一顿;他又是一个爱读书的学生,在学校里功课是出类拔萃的。他怎么会上山当土匪呢?马刀队是一群被土豪恶霸逼得无以为生的农民,被逼落草,啸聚山林的。他们拿起武器,专门同地主豪绅作对,杀富济贫,报仇雪恨。袁文才这样的读书人也加入了马刀队,使贺自珍不禁对马刀队充满了幻想:马刀队是不是能解救天下的穷苦人呢?
然而,严峻的现实,使她的这个幻想很快破灭了。
每次马刀队下山打击一家土豪,从他们身上放了点“血”,最后遭殃的,还是手无寸铁的穷苦百姓。这些地主豪绅,同官府串通一气,诬蔑当地的老百姓“通匪”,把其中有些平时就看不顺眼的,抓进监狱,屈打成招,逼得他们家破人亡。同时,豪绅们又加紧对农民敲诈勒索,硬是要把马刀队劫走的钱财,加倍地从农民身上捞回来。一个袁文才上山,不但没有改变这个局面,而且她还听说,袁文才最后同山下的反动武装妥协了,竟达成了各不相扰的协议。
传说不知是真是假,但贺自珍的心开始冷了。就在这个时候,她的家发生了一件事:
一天,贺自珍的妈妈在茶馆照顾门面,应酬客人。几个军阀兵痞来到“海天春”喝酒,酒没喝完,却闹起事来。他们用下流话调戏贺自珍的妈妈,有一个兵痞竟嬉皮笑脸地动起了手。正在这个时候,贺自珍三兄妹放学回来,看到这种情形,不禁勃然大怒。贺敏学手疾眼快,拿起茶炉上一根烧得通红的火钳子,朝着那个动手动脚的兵痞的屁股就是一下子,烫得那个家伙鬼哭狼嚎,抱头鼠窜。贺自珍和贺怡,揪住那几个醉鬼,一面骂,一面往外推。贺自珍心一横,把店铺的门板全上上,买卖不做了。
看到妈妈坐在那里伤心落泪,爸爸低着头直叹气,贺自珍难过极了。她知道,得罪了这些兵痞子,日后有他们的“好日子”过了。她想不通,为什么当老百姓的就这样任人摆布,受屈受辱呢?
果然,这些丘八兵痞仗着权势,兴师动众,要捉拿贺自珍的父母问罪。多亏乡亲们出面调停,由他们家出一笔钱,才把这件事了结。可是从此以后,他们家的茶馆也很难开下去了。
贺自珍慢慢明白了,井冈山年年闹土匪,地主老财照旧欺压百姓,照旧“招财进宝”,过着花天酒地的生活。马刀队救不了穷人。
马刀队的路不通,那么,还有没有其他救国救民的路呢?
贺自珍正在徘徊、彷徨的时候,共产主义的学说,俄国革命成功,以及中国共产党要领导中国人民走俄国革命道路的消息,接二连三地传进永新。永新县一批热血青年:欧阳洛、刘真等人的心,沸腾起来了。他们的目光越过小小的县城,为了追求真理,寻找中国共产党,决定离开家园,到南昌去求学。
贺自珍也被共产主义学说深深地吸引了。她多么想知道更多关于共产主义的道理。听说永新有的青年要到南昌去求学,她顾不上什么“男女有别”、“授受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