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崖山之殇-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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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万里摇了摇头,叹息道:“天下虽皆知贾似道昏昧,却想竟误国如此之甚。”

  刘辰翁也摇头道:“似道所为,于秦桧不多让矣。”

  陈文龙怒不可遏,道:“既如此,社稷危矣,我等不如拼了这顶乌纱,回去一起参他一本,大不了不当这官了。”

  辰翁忙道:“文龙不可轻燥,我等丢了乌纱自不打紧,却只怕于事无补。”

  万里也道:“咸淳三年时,黄东发不过讲了几句公道话,便被那贾似道谗构,连贬三级外放。若是轻率行事,与东发一样倒没什么,奈何现下安危悬于一线,我等若离开朝廷,非但无益于社稷,更是雪上加霜也。”

  原来咸淳三年时,史馆检阅黄震不满朝局,在论对中直言时弊,曰:“民穷、兵弱、财匮、士大夫无耻”,惹得贾似道大怒,便请旨将他连贬三级,外放为广德郡通判。

  邓剡道:“国老说的不错,我等还是速去秀王尊邸,与王爷商议方为上策。”

  辰翁也道:“秀王乃是皇亲,一向有贤名,若能得他相助,或许还能有些计较。”

  原来江万里等诸人素与当今秀王交厚,今日正是受了邀约,微服来其北郊庄园一聚,却正碰上周洛,可说是极巧。

  当下诸人相邀同往,周洛自然应允,便带上屈显,随着一齐去了。

归程(二)
秀王为宗室近支,乃昔日太祖次子秦王德芳之后,因始祖安僖王赵子偁生于秀州,遂获封此王号。后来,子偁之子伯琮被高宗皇帝挑选入宫,数度更名为赵昚,是为本朝孝宗皇帝,此支宗脉便开始枝繁叶茂,荣耀显贵起来。

  这一代秀王名赵与檡,刚刚嗣立未久,素有贤名。其庄园就在临安北郊的莫干山麓中,依山傍势,环境清幽。

  不久,众人行至庄外门楼,家人进去相报,秀王忙整装出迎,少不了一番寒暄。

  与诸人见礼后,江万里把周洛引见于秀王。

  秀王性子十分谦和,对周洛道:“汝家先老大人孤也认得,实是一代清廉之士,孤素来敬仰。”

  周洛忙道:“得蒙千岁厚爱,先父泉下有知,自当宽慰。”

  众人寒暄已毕,都进了大堂,那酒宴早已设好,满桌珍馐外,又摆上许多烤好的獐肉兔腿等新猎野味,香气扑鼻。

  屈显不便与诸人同席,被家人带到厢房,酒肉款待,不在话下。

  席间,众人谈起周洛进京之事,秀王也是感叹不已。

  刘辰翁道:“此次襄樊事急,似道瞒报天子,实是欺君罔上,罪无可赦,吾等理应参他一本,就怕他会抵赖,无外说什么未曾得报,不得知晓云云,或是反诬吾等造谣生事,妄加罪责。想那朝堂上皆是似道一党,万岁又偏宠于他,却是如之奈何?”

  江万里忽道:“老夫却有个计较。”

  秀王忙道:“国老请讲。”

  万里道:“今上有一婕妤恰是老夫的侄孙女,乃吾次弟万载之后,自小聪慧,又知书明理,通晓大义,自入宫以来,似乎颇受厚爱,吾何不设法请她将外间之事备陈万岁,正好劝之谕之。”

  邓剡道:“此计甚妙,那婕妤说一句,便胜似吾等千言万语,圣上知情后定会召似道入宫问责,那时仓促之间,倒看他如何以对。”

  陈文龙道:“适时我等便一起参奏似道,将他误国之情备陈圣上,昭于朝堂,如此一来,万岁或可识破其伪诈阴险。”

  秀王道:“既如此,本王也自会尽力。”

  周洛本来心灰意冷,却因机缘巧合结识了这般忠正之士,心中不由的又惊又喜,好似久陷黑暗中后陡见光明一般,满腔报国热血又开始在周身流转、沸腾。只见他纵身而起,昂然道:“此间之事便仰赖千岁与诸位大人,卑职自当竭力守城,誓杀鞑虏,纵然粉身碎骨也无所惜。”

  秀王大赞曰:“壮哉,将军真乃我大宋壮士也!”说罢唤家人取出宝剑一口,玉带一方,赐于周洛。 

  周洛不好推辞,收下后便再三答谢。

  秀王道:“英华可取剑一观。”

  周洛依言拔剑出鞘,顿觉冷气森然,只见那剑身用篆文所刻“冷泉”二字,不禁脱口道:“好剑,好剑!”

  嗣秀王道:“此剑乃前唐名匠张鸦九所铸,原为前唐大明宫中珍品,历有数代,终为那周世宗所得,后因战功转赐我太祖皇帝,又传于敝先祖秦王,至此近五百年矣。”

  原来那张鸦九乃中唐时天下第一铸剑师,白乐天曾有《鸦九剑-思决壅也》一诗赞曰:

  欧冶子死千年后,精灵闇授张鸦九。

  鸦九铸剑吴山中,天与日时神借功。

  金铁腾精火翻焰,踊跃求为镆铘剑。

  剑成未试十余年,有客持金买一观。

  谁知闭匣长思用,三尺青蛇不肯蟠。

  客有心,剑无口,客代剑言告鸦九。

  君勿矜我玉可切,君勿夸我钟可刜。

  不如持我决浮云,无令漫漫蔽白日。

  为君使无私之光及万物,蛰虫昭苏萌草出。”

  周洛啧啧赞叹,却道:“此剑既是王爷家传珍品,卑职怎敢夺爱。”

  嗣秀王道:“剑本凶器,通剑道者,自当开疆拓土,保国安民。宝剑若藏于深宅锦匣之中,空自埃蠹,岂不徒费前人名匠心血。可惜本王不是武将,无法上阵报国,唯愿将军多斩几个鞑虏,或可一舒本朝数载郁结之气。”

  周洛见秀王如此慷慨,感奋不已,道:“他日若能为王爷驱驰,必效死命!”

  刘辰翁亦赞道:“宝剑赠英雄,周贤弟回去后好生杀敌,我等在朝中也必竭力所为。”

  众人一时畅快开怀,欢饮阔论,觥筹交错之际,周洛拔剑起舞,为大家助兴,自是博得满堂采。

  不多时,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江万里轻捋白须,黯然道:“若是此刻云孙亦在便好了。”

  邓剡道:“可惜文山兄远在赣中,否则的话,以他的雄才伟器,定可助我等一臂。”

  万里叹道:“云孙才气纵横,就是太过执拗。”

  周洛一时不知其人,便向旁席的刘辰翁请教。

  辰翁道:“这位文山兄,却是我大宋第一等了得的人物。”原来此人便是我华夏一代大英雄文天祥。

  文天祥,赣中庐陵富川人,原名云孙,字天祥,后以天祥为名,改字履善,又字宋瑞,号文山,少年时曾入白鹭洲书院,正是江万里之再传弟子。保佑四年,年方弱冠的文山随父赴京应试。殿试中,以“法天不息”为题作御试策,洋洋洒洒,正切时弊,考官王应麟大为惊叹,奏曰:“是卷古谊若龟鉴,忠肝如铁石,臣敢为得人贺。”理宗大悦,钦点为状元,可惜四天后其父文仪病逝,天祥只得回乡丁忧。

  五载后,已为刑部郎官的文山上书,请斩弄权乱政的太监董宋臣,未果,反被外放,其后宦海沉浮数载,多为外任,现下正为知宁国府一职。

  天祥不止忠义无双,德才俱备,还是当世有名的美男子,史载天祥“体貌丰伟,美皙如玉,秀眉而长目,顾盼烨然。”

  周洛听罢,对文天祥钦慕不已,暗想:若他日得见这位文大人,定要好好结交一番。

  这一席至黄昏方散,秀王直送众人出了庄园门楼之外。

  周洛道:“此间一别,不知何时相见,前方战事紧急,卑职先行去也,愿他日再能相聚痛饮。”说罢一揖倒地,然后回身上马,后面屈显跟着,直往西北官道去了。

  夕阳西落,纤云如金,清风吹拂下,树影摇曳婆娑,枝叶沙沙作响,偶然间还夹杂着几声老鸦的嘶叫。众人望着周洛渐行渐远,都不胜唏嘘。

  自此,周洛与屈显一路向西北而去,先走陆路,后又改行水路至江陵,不日间,已离襄阳不远,此时已至九月光景,天气逐渐转凉。

归程(三)
由于汉水两岸都已为蒙古人封锁,周、屈二人只得同来时一般,从城西万山的狭长小道中绕行。很快,已离城池越来越近。

  屈显忽然道:“都监相公,等回到襄阳,您和刘姑娘就该大婚了吧?”

  周洛被说中心事,脸一下子红了半边,忙道:“鞑虏未退,无以家为。”

  原来襄阳府学中有位叫刘进的教授,乃宁宗嘉定年间进士,为人忠直正派,自不会结交些权贵,是以辗转数年却只做到八、九品的地方小官,后来被吏部一纸公文调来襄阳,在府学里一干便是二十载。

  待到刘进年老,便辞官去职,在汉水边鹿门山创立书院,自任山长。 

  刘进平日清淡寡欲,数年来只有结发妻子相伴,从未另娶纳妾,四十多岁时方得了一个女儿,其妻却因难产而死。

  刘进给女儿取名荇儿,从此相依为命。荇儿生的眉清目秀,十分乖巧端丽,加上自小家学渊源,不仅知书达理,而且非常贤惠,对老父百般孝顺。

  荇儿长成后,一时间求亲之人无数,都是些州城里的官富子弟,刘进却皆看不上眼。

  咸淳三年秋,阿术忽率蒙军犯境,先入南郡,取了仙人、铁城等栅,掳掠军民五万余,又突然回军扼住汉水要道,夺了鹿门山。刘进及书院中师生未得消息,一时猝不及防,于是被俘者多矣。

  消息传来,吕文焕急点兵马出城,以荆鄂都统制唐永坚为主将,周洛为副,趁蒙军阵脚未稳之际,在西郊安阳滩以水军断其归路,又以骑兵冲阵。是役,蒙古征南都元帅阿术坠马,险丧其命。后来蒙将怀都拣选善泅之卒渡江,冒死夺舰二十余搜,方才逆转局势。宋军虽无法得胜,却尽数抢回鹿门书院俘虏。当时周洛挺枪跃马,几进几出,威不可当,刘进看见,心下十分中意,回城后便表示愿将女儿许配之。 

  那荇儿乃是好女子,周洛心中亦有钦慕之情,自然应允,却因战况危急,一时无法完婚,便在吕知府主持下缔结了婚约。

  荇儿见周洛十分英雄,又出身文官门第,经纶满腹,不似一般武将粗鲁,心下也甚为欢喜。

  此次周洛奉命赴京,荇儿料知一路险阻颇多,在私下里却不知流下多少清泪。 

  周洛此刻想起荇儿,一时间化钢为柔,柔情顿起。

  屈显笑道:“既有婚约,刘姑娘迟早是相公的人,倒也不急于一时。”

  周洛黯然道:“却不知襄阳最终可否解困,不然实难顾及儿女私事。”

  虽是如此说,周洛心中也盼着早日能与荇儿完婚,一起偕老。

  屈显道:“相公虽是男儿大丈夫,却也不可让刘姑娘等老喽,再说襄阳也不知何时转安,依我之见先不必管那么多,只娶进门来再说。”

  周洛心中烦闷,低头不语。

  屈显又道:“那日来临安驿馆中的姑娘,似乎也对相公有些意思。”

  周洛面红耳赤,忙道:“没有,没有,屈大哥勿要多想。”

  屈显哈哈大笑,道:“相公何不一并娶了,日后也好处处开枝散叶。”

  正说话间,周洛忽道:“屈大哥,噤声,你看那边来的可是蒙古人?”

  屈显大惊,凝神一望,忽见对面山道中转出几个人来,都骑着矮马,身着皮甲,腰系弯刀,正是蒙古骑兵打扮。为首一将约莫四十岁左右年纪,身形高大,瘦颊长髯,面目倒似汉人,只是一对眸子精芒四射,气势凌人。

  那几个蒙兵此时也看见周、屈二人,纷纷拔刀出鞘,呼啸一声便冲将过来。

  周洛见他们来势汹汹,胸中反而豪气顿生,便对屈显道:“屈大哥,你看我料理了这几个鞑子。”言罢亮出秀王新赠的冷泉剑,纵马而出,屈显也挺起朴刀,摆了个起手架势。

  当先一个蒙兵已然杀至,周洛扬剑欲砍,那蒙兵赶忙用弯刀护住顶门,却不防周洛手腕一转,一剑从他肋部刺入,透甲而出,接着使劲一拉,那冷泉剑确为宝器,登时将其断为两截。

  第二个蒙兵猛然一惊,一时呆滞,周洛手起剑落,将他剁在马下。

  后面两人纵马齐至,左边一个叫了声“呵猝”,就是蒙语中“厉害”之意。右边那个面色铁青,搂头一刀砍来。周洛身手敏捷,猛使一个“蹬里藏身”躲过此招,突然间长剑往上一撩,将他连人带马一起放倒。

  左边那蒙兵正要进攻,冷不防身旁同伴人马皆仆,顿时将自己的马也压倒,便重重摔在地上,刚要起来,这边屈显也不闲着,朴刀一落,将他首级砍下。

  这几下兔起鹘落,一时间,对方只剩那主将和一个虎背熊腰的贴身随从,只听那蒙将用汉话道了声:“且住。”

  周洛一愣,那蒙将接着说:“阁下如此好武艺,留在宋营岂不屈才,不如弃暗投明,自可大展抱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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