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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里海牙道:“既有此人,他日若能归降我蒙古,岂不美哉。”
弘范道:“吾见他手段高强,亦曾相劝,此人却顽愚的紧,日后若能遇见,弘范倒实愿能将他招之麾下。”
由于阿术、阿里海牙、张弘范说的都是蒙语,刘整一时不懂,便用汉话问弘范道:“张将军,汝此去万山勘察,可有收益?”
弘范用汉话回道“襄阳所以久困不下,吾以为是道路未绝。尤其西郊一带地形繁复,山深林茂,小道纷杂,实难兼顾。”
阿术亦用汉话道:“那便在万山设堡,若何?”
弘范道:“万山疆域颇广,光设堡垒,恐有不足,不如再以长墙围之,一并包百丈山于其内,再在南面岘山、虎头山筑立城堡,或可有用。”
阿里海牙道:“好计,好计,如此襄阳水陆俱断,已为孤城也,早晚为吾所得。”
弘范道:“不然,陆路虽绝,水路着实难断,纵有鹿门、白河之堡尚嫌不足。吾观察数日,发觉似常有江陵、归州之舰船于此往返,却是如何是好?”
刘整道:“自古北人骑马,南人行舟。吾朝骑兵精绝,无有不克,未如南朝者,唯水军也。请大帅下令,督命军中百工匠人赶工战船,下官愿昼夜训之。若水军大成,何虑江南不破乎。”
阿术道:“既如此,吾明日便传令,再造大舰五千艘,若还是不足,便上奏朝廷,以其它行省补造之,若何?”
刘整眉开眼笑,连连作揖道:“大帅英明。”
阴谋阳谋(一)
话说江万里等与周洛分手后,各自回府,暗暗准备施行谋划,邓剡因为没有一官半职,只好勉励诸人一番,便自回山中隐居去了。
一日朝会后,江万里请入内内侍省代奏,以求入宫探视其侄孙女江婕妤,度宗皇帝一向对万里礼敬有加,当即准奏。
有宋一朝,原本内廷宫禁森严,女子一旦入宫为嫔,即于外界隔绝,纵便父母亦难得一见。不过此时据太祖开国已三百余载,许多制度早已破坏殆尽,难复以往。
临安的大内宫阙初建于南渡后的绍兴二年,其时杭州只称为“行在”,即与陪都相似,后来历经数朝,屡有扩建,百年后,自是极具规模。
那大内分为外朝、内廷、东宫、学士院、宫后苑五部,宫城外有皇城,皇城四门分别唤作东华门,丽正门,府后门,和宁门。
却说江万里由一个小黄门引着,从丽正门而入,再由宫城南门入内廷,一路行至宫后苑后,江婕妤却早在翠寒堂中相侯。
江万里一见婕妤,立即下拜道:“老臣江万里,叩见婕妤娘娘。”
江婕妤忙上前扶住,欠身行礼道:“伯祖怎可多礼,折杀玉屏了。”
原来江婕妤的闺名便是唤作玉屏。
万里正色道:“若是昔日在都昌家中时,老臣自为伯祖,娘娘行家礼,可也。此时却在大内,娘娘乃万岁御封婕妤,老臣自当行叩拜之礼。”
江婕妤知道自己的伯祖乃严守礼法之人,脾气又是刚正执拗,当下再不多言,只待万里礼毕后将其扶起,引入座中,又命太监端上茶果。
两人先谈了些过往旧事,家中杂务。想那娘娘十七岁便入了宫,一去经年,对故乡自是思恋有加。
叙谈片刻后,万里忽道:“娘娘可知,那襄樊重镇被困三载有余,若然城破,北虏自会南下,是时社稷宫闱危矣。”
江婕妤大惊,说道:“孙女久在深宫,却不知外间情势,既然襄樊危机,伯祖何不奏对官家,早请援兵。”
万里道:“娘娘原是不知,那贾太师闭塞言路,阻扰圣听,老臣若是上朝入对,此身恐不保矣。”
婕妤听万里所言及此,已是明白了七八分,便道:“伯祖可是想让玉屏奏对今上,备陈此事?”
万里道:“老臣见权奸误国,边土日蹙,虽时常气愤,却终是无法可想,只得求请于娘娘。望娘娘念在老臣一片赤诚之心,及时劝谕万岁,使其知边情、远奸佞、举贤士、开言路,我大宋社稷方可中兴有日也。”
言毕于此,万里由感而发,不禁老泪纵横。
江婕妤道:“昔年在家乡时,伯祖教我与诸房兄长论曹子建诗,曾问我们最爱哪句,记得玉屏当时说的是‘闲居非吾志, 甘心赴国忧。’伯祖您便很高兴,还让伯祖母特地蒸了米饺。自玉屏入宫以来,便再未尝得这般美味,却不敢忘了曹子建的那句诗。请伯祖放心,外间之事,孙女自会对尽力。”
原来曹子建《杂诗六首》中云:“仆夫早严驾, 吾行将远游。 远游欲何之? 吴国为我仇。 将骋万里途, 东路安足由? 江介多悲风, 淮泗驰急流。 愿欲一轻济, 惜哉无方舟。 闲居非吾志, 甘心赴国忧。”江万里一读之下便十分喜爱推崇,昔年曾多对子弟论及,江婕妤家学渊源,自是铭记于心。
那米饺却是赣北江州都昌县的特产,又名“包心粑”,以上好晚米为衣,新鲜菜蔬做陷儿,一蒸过后,外嫩里鲜,十分美味,至今仍是九江都昌名小吃。
万里作揖道:“如此便劳烦娘娘了。”说罢,忽的回过头,猛然目视身后太湖石堆砌的假山,那山后闪出一个脑袋,却正是日间伺候江婕妤的内侍黄门吴兴。此人瘦小皮白,其实已过而立,面目却像个少年,一双眸子总是乌溜溜的乱转,平日里更是满嘴抹蜜,乖巧异常。故而宫中之人,不论大小,都颇为喜欢他。
那吴兴见江万里双目炯炯,正端凝自己,不由心中畏惧,却是强装镇定,向前行了两步,跪倒道:“奴婢吴兴,给婕妤娘娘和国老爷爷磕头了。适才内东门司运来一批闽中的贡橘,又香又大,端的是好果品。奴婢却知娘娘风寒初愈,怕那柑橘性凉,特来通报一声,若娘娘要时,奴婢便自去取来。”
原来中国大多数朝代的宦官都自称“奴婢”,以示生理上已不同男性,“奴才”却是满清时才有的名词,颇有“走狗”一类的含义。
江婕妤道:“本宫尚未痊愈,过几日再取来吧。”
吴兴道:“奴婢遵命。”却并不起身,看看江万里,又道:“奴婢平日里对国老爷爷敬仰已久,官家时常说,国老与太师乃是朝中巨柱,缺一不可。奴婢今日有幸一见,却果真是神仙般的人物。”说罢又“咚咚咚”地连磕了几个响头。
江万里面色嫌恶,声调却是不变,只说道:“公公你过誉了,看来你着实仰慕老夫的紧,是以方才躲着听了那么久。”
吴兴额头冒汗,头磕的像捣蒜泥一般,尖着嗓子道:“适才奴婢因新到贡橘之事特来通报娘娘,实无它意。因正见到国老与娘娘相谈,一时不敢插口,便只得在后面等了许久,不想却惊扰了国老爷爷,奴婢真是屈死了,望国老爷爷恕罪。”说罢忽然抽起自己的嘴来。
江娘娘素知伯祖嫉恶如仇,平日里最恨阿谀小人,以为万里是因吴兴谄媚作态而不喜,便道:“小吴,你快些退去吧,本宫与伯祖正在叙谈家事。”
吴兴忙不迭儿地告了个罪,快步退去了。
阴谋阳谋(二)
江万里终不放心,问道:“此人似乎在那假山后暗自听了许久,却不会做什么勾当吧?”
江婕妤笑道:“伯祖多虑了,小吴入宫已久,人又聪明的紧,哪里会做什么勾当。”
万里点点头,心中却不甚平静。
二人又叙谈一阵儿,少顷,万里起身道:“此乃宫闱禁地,老臣不便久留,这便告退了。”
江婕妤自入宫来,极少能见着亲人,此刻见伯祖要走,不禁心中难过,道:“伯祖年事已高,又时常奔忙于国事,平日里自要留意些饮食冷暖,勿要劳心,玉屏这便不远送了。”
世人虽皆以为儒生不易亲近,然而毕竟人非草木。江万里平生虽严遵礼法,不苟言笑,却并非铁石心肠,此刻见自己素来疼爱的侄孙女盈盈下拜,与己道别,忽然间思忆起她幼时乖巧可爱的模样,更怜惜她年少入宫,别离父母,自是受了不少人情冷暖,离愁之苦,又流逝去多少韶华,便再也忍耐不住,喉头哽咽道:“玉屏,你要保重,自你离家后,伯祖时常记挂于你,每过年时,都会让你伯祖母多做一份米饺,却正是你最爱吃的。”又道:“你平日里若见着皇后与诸宫娘娘,定要谦和礼让,勿生偏狭之心。更须多多劝导万岁,循循善诱,方显我江氏忠良淳朴之家风。”
江婕妤心中一阵阵温暖,又有些心酸,不禁双泪如雨。
万里叹口气道:“老臣告退,娘娘切勿相送。”说罢转身而去……
出宫后,江万里心中一时惴惴,总想起假山后小太监吴兴的那对眼神,心中不由思量道:难道是我真的老了,却恁地多疑。
其实江万里没有猜错,那内侍吴兴着实不简单,此人原是绍兴府的市井小厮,十几岁时得人引荐净身入宫,因为聪明伶俐,深得一代权宦董宋臣的喜爱,当时便拜为义父。
本朝自太祖终结五代乱世开国,便吸取了前唐宦官弄权乱政的教训,对太监公公们一向十分疏忌,又自有一套安抚的方法。终宋一朝,宦者品级虽低,薪俸却比之前历代都好,又可以装模作样的娶妻纳妾,只是实权大大削弱,基本都是管些宫中内事,鸡毛蒜皮,再不似前唐高力士、鱼朝恩、李辅国、王守澄、仇世良、韩全诲一干人能够控制朝局,掌握军权,甚至谋杀废立皇帝、太子、亲王等等。
说起宋朝有名的权宦,最出名者便是南渡前徽钦二朝的童贯、梁师臣;南渡后理宗朝的董宋臣。那董宋臣靠着谄媚阿谀,不分善恶好歹,专投皇帝所好,因此深得宠信。董宋臣飞黄腾达后,便广收贿赂,中饱私囊、劳民伤财,又引一代名妓唐安安入宫为理宗淫乐,秽乱宫廷,以为天下笑料。最可恨者便是他勾结奸相丁大全,两人合谋败坏朝政、陷害忠良,时人称之“董阎罗”。
后来贾似道入朝,与丁大全争权,将后者弄了个流放,又顺便“收拾”了董宋臣,将他排挤出朝。景定四年,董宋臣得到“复用”,只是没命再享,不久病卒,理宗竟然甚为怀念,还追封了个节度使之职。
当年吴兴费尽心思投靠董宋臣,便是指望能背靠大树好乘凉,没料想正赶上似道入朝,董公公失势。后来宋臣虽然复起,却是再不敢造次,直至病死。是以吴兴入宫数年,虽然滑头,却只得了个“内侍黄门”的差使,连个“内侍高班”都没混到。自从江婕妤入宫,一时颇受度宗宠爱,吴兴便托了门路前来伺候,想谋个出身,未料江婕妤为人正直,不会偏私,那吴兴本是小人,内心自然怨愤不平。
今日却也事不凑巧,正逢那闽中柑橘入贡,吴兴来通报时正好听见江万里与婕妤的谈话,当下心中便有了计较。
傍晚时,吴兴出宫,只说内东门司冯公公要置办东西,一时又有公务,便托自己代劳。那宫中卫士们本就是禁军出身,与内侍省的军头引见司常打交道,此刻见是宫中“老人”吴公公,一时哪敢怀疑,自然放行无阻。
吴兴出宫后却不前往中瓦子、南瓦子这些繁华之地,只径直往葛岭的贾太师府去了。
那贾太师这时正携着叶氏在府内望松亭里赏桂花,把酒对月,什么朝中大事、紧要边情已统统抛去了脑后。
忽然,管家贾成来报,说宫中黄门内侍吴公公有要事求见,似道老大不耐,对叶氏道:“怕又是个谋职送礼的,却是扫兴,不见不见。”
叶氏开口道:“奴家在宫中时,原也识得此人,这吴兴本是董公公义子,倒是个聪明伶俐的,只是他一向不曾结交于太师,纵有所求,怕也不会此时求见,莫非真有要事?”
似道听叶氏这般说,笑道:“既是美人儿的旧识,老夫见见却也无妨,且看他有何要事。”说罢对贾成道:“吩咐门子,让吴公公进来。”
不久,吴兴便来到似道跟前,双膝一跪,“嘭嘭嘭”先磕了三个响头,口里道:“奴婢给太师大人请安,恭祝太师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寿。”说罢抬头看看似道,眼珠一转,又道:“太师风采卓著,真乃神人也。”
似道笑道:“这厮却会说嘴。“随即又板起脸道:“听说你是董公的义子,你可知你那义父在先帝驾前谗构了老夫几回吗?”
原来当年董宋臣与奸相丁大全朋比为奸,人称“丁董”,一时与似道争权夺利,搞得朝廷乌烟瘴气。
吴兴一听似道如此说,又慌忙嗑起头来,口里叫道:“董公公当时老迈,又受丁大全那奸贼的蛊惑,想来是糊涂了,否则怎敢以危卵而撼大山乎。奴婢于宫中时,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