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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室并不大,一床一椅一案的清简摆设而已,却布置得极雅致。阳光透过窗棂蒙着的青纱照在侧壁的一轴墨兰上,与案边的一盆西神梅相映成趣。
锦棠就站在案边,却没瞧轻声进来的张实与傅青。眼睛只盯着案上摊开的那张纸,一手还搁在身边坐在椅上的男子肩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撩着那披散肩头的墨色长发。
张实没出声。傅青站在他下手,也没敢抬头,更没敢开口出声。
静了不多久,只听见坐在椅上的男子笑道:“今日这首写得不好,叫姑娘笑话了,待我重新写来。”
说着,把案上的纸揉了,又要摊开第二张。
锦棠按着他的手,“不用了。你先出去,我有正事要说。”
男子一愕,瑟瑟缩回正铺纸的双手,惶惶然站起身,却立住不再动作。
接着他的位子坐下,锦棠没说话。倒是素色衣裳的少女提起了嗓子叫道:“姑娘叫你出去,还不快走?留在这儿等中饭呢?”
男子直瞧着锦棠。可半晌都不见她有什么动作,似是连开口都懒。那厢神气活现的少女却直拿眼睛剜他。末了,还是垂头丧气地一步一步往门口挪过去。
至他伸手开了门,锦棠的话才悠悠从身后飘过来,道:“明儿晚上还在这里等我。”
男子愁容一瞬间转为笑颜,回身深深一拜,才轻飘飘地出去了。
少女掩着嘴偷笑,傅青在心底一再皱眉不齿。
这功夫张实拱手一礼,轻声细气地问道:“姑娘,人带到了,小的能先回去了吗?”
锦棠点头,然后又招呼着那少女:“笛子,你也先回去吧。”
顿了顿又补充道:“跟库里头领两套体面些的男人衣服差人送过来。你掌着些眼,别叫那些混帐东西拿了跟公子的衣裳靠色的。”
笛子乖巧地颔首称“是”,又嚷着“别挡路别挡路”地推搡着张实出去了。
只剩傅青自己还站在门口,一径低着头。
锦棠靠在椅内,打量他片刻,才道:“把头抬起来让我瞧瞧。”
锦家是士族。虽然祖上是前朝旧臣,在士族之间素来被称作“丧家之犬”,却也是三代之前就被封了王祠的祖宗牌位,正正经经的本朝贵姓。
再加之锦棠精于商道,硬是将多少人等着看笑话的那句“富不过三代”拿大把的银子堵了回去,如今宛平府里大抵没几个人敢在锦棠面前说一个“不”字。充其量,在背后念叨几句“丧家之犬”罢了。
这些,傅青即便并不是都知道,也大略明白眼前的女子是忤逆不得的。
于是心下虽然一万个不愿意,也只能低头的时候皱眉撇嘴在心里头抱怨咒骂,片刻之后还是要收拾好表情抬头站正了让她瞧。并且,决计不能让她瞧出一丁点儿的不高兴。
纵然不为他自己,也该为好心引荐他的张实想想。
傅青便直挺挺站在那里,眼睛却不看锦棠,一径盯着那盆细叶无花的西神梅。
过了约摸半盏茶的时候,只听锦棠笑问一句:“你就不怕张实是把你骗得卖给了我,现下已经卷了钱跑路?”
傅青当下楞住,愕然片刻后又决绝摇头,“他不会。”
“他不会?”锦棠又笑,“你怎就咬定了他不会?你才认得他几天?”
傅青哑然,无言以对,皱眉道:“若真如姑娘所说,姑娘就当我是与他串通了过来骗财的,如今正要哄得姑娘人财两空,及早将我送官为好。”
言下之意,便是他宁愿委屈入狱,也绝不做叫人买鬻来回,以才色侍奉女人的活计。
锦棠连连点头,道:“你果然是不齿这些。只是,皱眉不要太过,你又没把头埋到胸口,总有人能看见的。”
傅青一张脸刹时通红。一时间又是担心这一出会不会牵连到张实身上,又是赧于自个儿的小动作叫人看得清清楚楚,只红着脸低下头说不出话来。他赧然的功夫,又听见锦棠说:“你叫傅青,是哪两个字,写给我看。”
这一句,像是把刚才的事情都抹消了似的,她仅抬手点点眼前的案子。
案上的纸已经铺好,润过的笔也架在山台上。傅青于是走过去,将名字写了。
笔是硬毫的象牙紫毫大楷,纸是四尺的棉料单宣玉版。虽未必有多么名贵,却也是平凡人家不大用得起的东西。
笔落,傅青瞧着出自己手的端正工整的两个大字,略一颔首。
不待傅青搁下笔,锦堂便把纸抽了过来,细细端详。过了不多久,干脆站起身,将纸展在面前眼前,就这么在屋内踱起步来。
那打趣似的言语,自是再没提。
想着那或许仅是说笑,傅青放下心,退下两步后站直,不自觉打量起似乎忘了屋里还有个人在的锦堂。
以宛平府的女子而言,她身量颇高,纤瘦修长倒有几分北人的模样。高高束起的青丝发尾及腰,自颈下位置开始缀了三颗一寸三分大小的象牙玉玲珑;上身是件正红滚金边的束身笼袖软丝短褂,下面是月白绣海棠的蚕纱曳地喇叭裙;耳下一对玉石镂花银杏叶,左腕间一串金丝七星镯,腰里一条紫纱流苏的象牙镶银带,看着似是有几分素净单薄,却无一不是上品。
锦棠或许并非他见过的最有钱的人,却绝对是最能让他与“钱”联系到一起的人。
正这么想着,傅青又听见她似是不经意的一问。
“你怎么就不齿诗楼里的活计?本朝是女子的天下,男人不入诗楼,有几个能出人头地?”
这一问,倒叫傅青又是一愣。
思量片刻,他才字斟句酌地答道:“本朝虽是女子天下,男子也不该枉自作践。更何况,姑娘难道觉得,您捧红的男人就能算得出人头地了?”
说完,又瞧着锦棠的脸色。这会儿他倒不怕锦棠恼了——若要翻脸,刚才大概就没他说话的份;若要等秋后才算帐,也不过最多双罪并罚。现下他只是摸不清眼前这女子的思路,就怕她问出什么八竿子打不着的话来。
锦棠则只是点头,放下手中的纸张又执起笔来,边说边铺开新纸慢条斯理地写字。
“张实既推荐你来,我也不管其它。我信得过他,他也信得过你,如此你心里也该有个分寸了。现在我只说你这一行的份内。从我这里出去,一直到有人接了他,不论走多少日,每天我给你一片金叶子。你要做的不过是一路随行,打点仆佣奴使们照顾不到的地方。活计虽然轻巧,却决计马虎不得,否则路上出了任何差错,你便是有一百颗脑袋也是不够用的。”
听见那薪金,傅青心头一阵泛寒。再听到后来便真的明白,这份工虽然轻巧又高酬,却真的是把自己的身家性命都要赌在上头。但是看锦棠的脸色,隐约能觉得其实路上未必真的会有什么凶险。再想想方才她交待笛子姑娘的话语里头有“公子”两个字,只怕要由他陪行的那一位即便不是王公贵胄,也必然是跟那些人拖不开干系的。
这一番话,不过是叫他在心底有个分寸,千万别出了闪失罢了。
如此,傅青将这些一一应了,又将锦棠说的许多琐碎细节一一记下,才看着锦棠搁下笔施施然走出门去。
临出门,她又回头,道:“将桌上的对子对上,就在这等着笛子给你送衣服来。换了衣裳再到我那里见人,越快越好。”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三章
约莫过了半盏茶的功夫,傅青才把那对子写完。
搁下笔,还不见锦棠或是笛子回来,他便在这间小小的内室里四下打量起来。
以锦家的财力而言,这间屋子未免太小了些,装潢布置也略显寒酸,但是却极为清静雅致。外头是郁郁葱葱的青翠庭园,一片草、几丛树,遮去外头街面上的嘈杂喧嚣;里面又见不着教人心烦的金碧辉煌,一床一椅一案一画一兰,即便初入此室的时候还心烦焦躁,在这里坐上一阵子也该能心平气和了。
椅案的木料都应该是极好的,上漆的手艺也好,案面上竟光可鉴人。床幔和椅袱都是素白提团凤的织锦,傅青虽然不认得绣工,也大概能想到这些该是出自手工极好的绣女之手,自然也不会便宜。那株西神梅倒是卖相平平,大抵是收整房间的人不大待见这么一棵草,极少让它见太阳,细枝窄叶的看起来倒有点可怜兮兮的。
在室内转了一圈,傅青驻足在侧壁那轴墨兰前头。
那一轴兰,画的正是案边的那株西神梅。看笔法,应该是出自女子之手,墨色清浅,竟是将那株兰的细弱模样勾了个栩栩如生。卷轴的边角处提了一行“端熙十年于宛平吟箫阁”的蝇头小楷,下又扣了一枚朱红的私印道是“君鼎栖春”。
吟箫阁大概是这间诗楼的名字了,也或许是旁的什么地方,而“君鼎栖春”,怕是锦棠自己的别号又或是字。
这样想来也有趣,自己养着这么一盆兰,却又画一幅与这盆兰挂在一处,当真相映成趣。
思及此,傅青不自觉抿唇微笑。正在此时,只听见门外一连串凌乱的脚步声,而后一声巨响,笛子姑娘怀里搂着一套叠得整齐的衣裳踹门而入。
傅青正想得出神,冷不防被她这一踹惊出满身的汗来,一回头又瞧见笛子整脸的不痛快,赶忙垂了眼睛躬身站着。
常言道“阎王好见,小鬼难缠”,现下锦棠又不在,笛子这一副有天大火气的模样当真叫人不敢招惹,万一他在这里把她得罪了去,只怕出了这个门都没处说理。
笛子却不理他,迈进来后把门甩上,又是一声巨响。三两步行到案边,将衣裳往案上一丢,便一转身在椅上落了座,道:“衣裳拿来了,快些换。”
傅青未动,仅是低声问道:“姑娘就打算坐在这,看着我换?”
笛子只瞪他,过了好半晌才叫道:“本姑娘便是坐这里看又怎么了?你还会掉块肉不成?整个宛平府里多少男人想给我看,我还不希罕,你又比他们金贵了?”
傅青皱眉,再没应声。
只怕是她在别处受了什么了不得的委屈,这会子正没处发泄,若是他再顶着她,过不多久她火气都涌上来,说不定就不只是坐着看,还要上手帮他脱了。
由案上捞过衣裳,傅青便背过身去慢吞吞宽衣解带。虽说即便被她瞧了他也不会掉块肉,但心头终归还是有疙瘩,毕竟是不相干的女子瞧去了……
如此想着,傅青手上的动作便又慢了几分。就在此时,坐在椅上的笛子又倏然起身,拉了门迈步出去了。
傅青在室中一愕,还当又是他哪里得罪了她,却听着笛子在门外又是喝斥又是责骂。
“你们两个进去伺候他把衣裳换了,长着嘴便知道吃饭,长着眼长着手就看不出个轻重缓急又做不得活儿了?全当姑娘不在你们就是半个主子了?还真以为姑娘好说话,说了信得过你们几个,就有本事在我面前挺腰杆子了?再这么干,仔细我跟姑娘说了发你们回采石场扛矾石去!”
然后便有两人急匆匆进了内室,一前一后围了傅青着手开始脱他衣裳。
傅青推拒道:“不必了,我自己来。”
那两人却一再跟他摇手,低声道:“您有所不知,笛子正在气头上,便是我们家姑娘发火都没这个架势,万事都要听她的,一个不小心拧了她的脾气,回头没有一个人能落得好果子吃。”
傅青便收了声,任他们翻弄着脱了旧衣裳,换上那套仿若全新的碧青麻丝窄袖短袍和笼口裤子。
换毕,两人中的一个垂手道:“晚些到了府里头,自然有人带小哥去换双马靴,回府这一路还请小哥将就着些。”
傅青点头,本想说“谢”,但瞧见两人身上草黄的粗葛衣裤,知道不过是锦家的粗使家奴,便收了口,回道:“我知道了。”
于是两人伏身垂手地退了出去,傅青也举步欲走,又想起锦棠让他对的对子,回身将那张纸卷了插进怀里,才出了内室带关了门。
而这会儿门外只余下两个灰布短打的杂役,见他出来,道:“锦家的人已经回去了,留下话让小哥自己往街后头的马房去,给小哥带路的人在马房候着呢。”
傅青道了声谢,顺着他们所指的方向,朝着马房去了。
马房就在北街的街尾,几间通梁的屋子对着长排的马厩。厩里拴着约莫二三十匹马,六七个挽高了裤管赤膊赤脚的汉子坐在阴凉地里发怔,瞧见傅青过来,方慌慌忙忙起了身,到屋子里喊了人出来。
那人也不正眼看傅青,只催着几个汉子牵了两匹青花马过来,便翻身上马,叫傅青自行跟上。
幸而一路上都在城内,又是临近晌午,街内的行人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