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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如棠又气又好笑,道:“什么名人啊,破广告。”
“别谦虚了,你接触的人可都是高层次的,潘老师有知名度,跟你真般配,真羡慕。”金姨由衷道。
叶如棠苦笑了一下,不再多说。只吼一声金姨快换台吧你!隐隐的,心里就是别扭,她感到自己帮人做了很大贡献又带来了莫名的耻辱。心想拿了奖的她杜小慧真是轻轻一跳就出来了,人生上到所谓特别的层次了。快成为市井百姓堆里混个眼熟的名人?可她不明白老潘,你堂堂潘老师潘教授跟着掺和什么?自命高雅半辈子,老了老了,反倒生冷不忌,不就为了几个钱吗?
星期天的午餐后,天气格外好。周老太儿子媳妇推她坐轮椅去凉台晒太阳,房间里只剩叶如棠和金永花,金姨帮她把洗净的衣服叠得整整齐齐,放到她床头柜边。然后,金姨帮叶如棠按摩腿,按着按着,她轻声对叶如棠耳边道:“叶大姐,你老了,我一定好好照顾你。”那语气跟平时的快活腔调不一样,叶如棠奇怪,抬头看她脸色,表情也立即变成了悲戚状。叶如棠问道:“怎么啦?”她长吁一口气,一把抱住叶如棠的脖子,紧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我除了跟你说,我还能跟谁说,我除了向着你哭,我还能向着谁哭?……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你——叶大姐才是我的亲人。
到底出了什么事?
金姨哽咽着告诉叶如棠,她要走了。人海茫茫,不知何日再相见。因为周老太的癌症转移病情加重,那天,乔迁之喜接她吃团圆饭只是个借口,一家人瞒着她,其实是回去拍录像,拍最后一张四世同堂全家福。她家人打算先接她回家住些日子,说是什么临终关怀、要和亲人在一起度过最后的时光,而后,有可能托人找关系,转到条件更高级的华东医院。老太出院家里早就有个小保姆,临时护工便辞退了。我得另外找活儿去,可我舍不得你。她说。一句话说得叶如棠心里酸酸涩涩。
这些日子,天气渐渐凉了,叶如棠打心里讨厌该死的冬天,讨厌女人变老。叶如兰也正好休假从北京赶来,一来照顾宽宽,二来早盘算着帮姐姐找个保姆打理家务,跟她临时做伴说说话。本来叶如棠掰了掰手里那点银两,嫌费钱,妹妹说她出,她才不做声。起先妹妹看不上金姨,也没啥坏印象,凭直觉她说此人有点太搞笑,江湖气,生怕知识分子的姐姐与她不搭调。然而,叶如棠觉得她哪里都好,此时一冲动,握着金姨的手忙答道:“要不你到我家来?你要多少工钱?”
“你这就外道了,大姐呀,钱不钱的没关系。”金姨激动坏了。
叶如棠还是明确表达了她的意思,她是想这样,市面上雇个保姆的价位,管吃住至少每个月700元,她考虑自家只用四分之一个工,比用钟点工合算(钟点工一小时6块)。也就是说提供一个住处,管她一顿晚餐,同时,让金姨白天再另外找几份钟点工做,谁也不吃亏,互利互惠。不过,这比在病房伺候病人赚钱少很多,担心金姨不愿意。不料,金姨痛痛快快答应了。说多少钱也买不来一个家的感觉呀!这话不像小品倒像是抒情话剧,还真有哲理,听着就舒服。叶如棠突然觉得,晚年靠一个好保姆比靠一个男人更让人心里塌实,她甚至并不认为一个男人就一定比一个保姆更可靠更值得信赖。
姨妈的后现代生活18
金永花来到叶如棠家,照习惯称她金姨。自然,宽宽也跟着叫。
有家的感觉真好!这是金姨安顿好自己箱子之后发出的第一声抒情性感慨,她的全部家当就是一只箱子(上带三保险大锁头)和一只旧纸箱,纸箱上印着安乐卫生巾字样。随着她的到来,宽宽感到家里仿佛如同一辆坦克轰隆隆地碾过。从早到晚,就看她忙碌,一圈圈地转悠,房间里都是她的动静,就像是,她把房间给撑起来了,她大了,房间小了。
宽宽把房门紧闭,敲门也不开。他不要别人一天三遍入侵领地,烦死了。
而且,认识了这个金姨,发现自己姨妈有了一点不同。话语多了一些,碰到什么电视剧,两人一起看,要是谈兴甚浓的某个晚上,她俩连电视剧也不看,就光顾着唠嗑了。姨妈待这位保姆金姨又是极好的,夸她勤快,不惜力气,心眼好。她也变着花样给烧饭,说笑话,逢姨妈开心了,她俩咂两杯红葡萄酒也是有的。真像是一对亲姐妹哦。
灰带鱼早就来过几次串门,公寓里连电梯女工阿娣都知道叶如棠骨折之后家里来了一个外地人,保姆总归是保姆。金姨很聪明,许是看出上海人的态度比较敏感,轻易不出门。外面没活干的时候,白天她在家,她把衣服洗了,饭做了,卫生打扫了,就会坐在沙发上嗑嗑瓜子,看看电视,发出放肆地大笑。
不过,姨妈偶尔也有和金姨闹矛盾的时候。叶如棠不习惯改变什么细节,规定的好多地方她不能乱动。比如毛巾哪个是哪个必须按照严格顺序。橱柜里的咖啡、茶叶和香料瓶瓶罐罐排列都是固定不变的。渐渐地,宽宽发现,姨妈好像疑心病是重了一点,她对一切都是好奇,都要猜疑,她总是讨厌东西改样甚至怀疑有人动了她的东西。宽宽在电话对妈妈说,咱家有了一个外人对比,我有个与众不同的姨妈。怪在哪里,说不清。姨妈的心理总是急吼吼的,好像睡觉也不塌实。急什么啊,一夜醒来,你看到的不过还是那些旧街道旧面孔,今天和昨天没啥不同。可是姨妈就感觉周围变了,什么正在变,什么已经变了,它就发生在你的生活里,而你是看不见的。姨妈眼神奇怪地说。
姨妈脾气怪归怪,可金姨三言两语就把她哄得安静了。尤其金姨的私房话,永远说不完,很能调节关系,她难以启齿的事情也一骨碌往外倒。很多男男女女的事情怕是姨妈有生以来都闻所未闻。比如姨妈刚拆下石膏那天洗澡不方便,金姨便帮她搓背,卫生间门也没关好,哗啦啦啦水声和聊天声音都传出来。
姨妈和金姨都在说男人怎么不是东西。金姨说自己老公变心,妈的,就是去深圳回来,是一个名字叫“足心相印”足疗店里靠勤劳双手致富的女人,长得不咋样吧,满脸是褶子。据说是捏脚捏得着实好,捏着捏着就将脸贴到我老公的胸脯那旮儿,老公便是她的了。你瞅我,不瞒你说当时也鲜亮,不少人追,可我在商场当售货员卖电视机,体力好是好,卖几台电视机已经是胖头鱼似的,再有几个顾客找回来打几个小时的嘴仗,妈呀,一天下来瘪茄子了,哪还有力气再给人捏脚?既不会捏脚,哼哼唧唧干那事也不行……总而言之,金姨自卑自叹自怨自怜不已,她声称现在都50了不敢找爱情了,都是假的。咱在凡尘里活,就甭想天上的美事!
叶如棠喜欢听她发议论,这方面人家比自己见多识广哪。由此想开去,连自己都觉得以前与王寅大这段爱情不仅是假的,而且好像根本没存在过?至于老潘,连轰轰烈烈假一场都还没有。既不古典也不后现代,什么都不是,问题是女人到底怎么活着,不,后半生怎么活着?要么你就找个老伴儿以假当假,要么你就老死家中,注定生也孤零,死也孤零。
日子长了,金姨活络的个性很快发挥的极大效益。她跟楼上楼下混得很有面子。她明知姨妈讨厌猫,可她买菜的时候总要带一点小鱼虾什么的,偷偷送给灰带鱼,回家嘴上也一定说不喜欢猫的。腿伤好了不久,叶如棠练气功或溜溜达达散步,带着她去了几次东院老干部活动中心,那里,灰带鱼和男邻居几个老干部正打麻将,三缺一,叫叶如棠上,她不想上,急吼吼要回家,其实回家也没什么事,可她就是心神不定。便顺口让金姨先上,她先走了。她走后,灰带鱼看她背影就拽了一句,嗨,她永远把自己弄得很匆忙,好像她耽搁的时间太长久了,世界末日便会提前来临。她的话姨妈当然听不见,金姨听了,也是笑笑。金姨一摸牌,就让人觉得和气,不管桌上的牌友怎么说叶如棠,也不管人家怎样用赞许的目光打量她,金姨一律不动声色地看自己手里的牌,极用心,极周至。她绝不冒犯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位。金姨偶尔与他们谈上几句,神情那么妥帖,那么让人受用。
第二天,金姨拖完地,拿钱去买菜,姨妈在家三等二盼不见人影,眼看墙上的老时挂钟走到了中午12点,还不见金姨她进门烧饭。宽宽一个劲儿喊饿了,姨妈只好自己动手煮点面,放点香葱卧一个鸡蛋马马虎虎凑合了这顿饭。等到午餐过后,金姨空手回家,脸上红扑扑,一问,说是去老干部活动中心,又是三缺一,我,嘻嘻,伸伸手,小意思,真和了!赚了40多块哪!顺带着吃了一份活动中心供应的免费盒饭,里面俩大鸡腿。(这可是老干部的待遇)再问,你买的菜呢,她两手一拍头,噢,哎呀妈呀我落在桌子底下了!
一来二去,金姨赢钱的机会总比输的多,她外出找钟点工的心不那么焦虑了。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现在每天去老干部活动室,已经成了她生活里最重要最兴奋的事情。
早晨锻炼,叶如棠照例捎带早点,在电梯口遇到了灰带鱼拿着油条,两人随便聊着天气和油条摊卫生不卫生,很快转到了保姆的话题。叶如棠听着听着,凭她一贯的警惕性,觉得今天这位邻居暗示了她什么,而她没搞明白,于是心里疙疙瘩瘩起来,于是,叶如棠仔细回想了几件事,猛然一下,她找到了原因。按照往常的习惯,早点之后下一个活动是去市图书馆,但是,现在她当机立断更改了计划。
不出所料,叶如棠一到老干部活动室,麻将桌上硝烟弥漫又风光无限。硝烟弥漫是指金姨在那么投入地与三位男士、上了岁数但壮心不已的老干部战斗,大家都没注意站在背后的叶如棠;风光无限是金姨大将风度,连连一手好牌,吆五喝六,还有人给倒茶伺候哪。叶如棠从她那儿竟然还闻到了一股沁心温婉的气味,很熟悉,是自己喜欢使用的那种名牌CD香水——这可是妹妹出访法国带回的礼物呀,平日叶如棠都轻易舍不得喷。再细看,金姨穿的也是自己送给她的真丝外衣。三位老干部面前,金姨欣然接受来自各方的关注目光。当然,这也是他们把金姨与其他同龄妇女相比较的结果。
金姨说,老刘该你了,我说老苏啊你早上吃了啥了,倍儿精神。老邵你脑子别走神啊!
老刘,老邵——这是你金姨喊的吗?叶如棠忍住气,把两个胳膊在胸前抱成一个麻花,冷眼旁观。这仨老干部都不是生脸儿,一个大院混了多年,从革命履历到家事,子丑寅卯她都晓得。别看现在争吵抬杠,满嘴胡说八道,但在离休之前却非等闲之辈。东边那位是老苏,宣传部副部长,南边的高个老邵是处长,北侧胖子老刘也是副局级待遇……而且,这仨人还有一个特点,那就是除了衣食无忧天天休闲之外,每个人都是光棍儿,不,钻石王老五,单身老贵族。老伴儿有病故的,有出国的,还有车祸走的。照孙小玲说,中年男人三大喜:升官发财死老婆,他们基本占全。老干部活动室就是一个社交阵地,冬暖夏凉,在这里可以谈论时事政治,天文地理,八卦消息,玩什么都行。这不,打麻将的队伍里,出现了一个热点和亮点,那就是这位49岁,(金姨不提50岁,死活不告诉人家自己属什么。)单身女士叫金永花。
金永花自称是叶如棠同志的表妹,所以他们竟随着叫金姨。麻将搭档看来与她都熟得不行,说话既随便,又透着亲切。叶如棠想起其中那位副部长,他在任时,十足整人专家,大会发言讲话最虚伪,除了标点符号是真的,全是假话。前日他遇到姨妈,还打听,说叶如棠你表妹真有意思,真幽默。
那天叶如棠站了一会儿,终究没当众扫大家的兴,毕竟是外人在,她保持了惯常的表情和姿态。她不说话,人家也不答理她,就一个人气呼呼回家。“好嘛,跑去和老干部调情,真不要脸!”姨妈坐在沙发上,恶狠狠地数落她。
等到金姨回家,撅着屁股满头大汗猛擦地,姨妈又不忍说她了。姨妈处理问题就是这么文雅。
金姨被大家叫得很麻酥酥的幸福。她的东北口音,那生动的谈吐很快又上了一个文化层次,变得妙语连珠了。这些日子被资深老干部们熏陶过,天上地下无所不知。上至邓小平南巡时内幕(“其实他老爷子要上海先开放特区,结果被广东人骗他先去了!”好像她听见了似的);明星巩俐争戏抢镜头把另外一个明星章子怡气哭了(好像她在现场似的);银行人民币年底加息调整利率(中国为什么加息,好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