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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这时才扯唇弱笑:“的确是我安插在人群中的,原本只想让他称赞宝玉几句,活跃场中气氛,可以有个好价钱。却不想误打误撞,化解了云表哥的计策。”
柳云追问:“花了多少银子收服此人?”
“十两而已。”
柳云冷笑:“扶柳是肯花十两纹银,只让人说几句话的人?”
我叹气:“那个书生原本只是平罗城内的一个落魄潦倒的秀才,肚子里也有些文墨,所以我花十两请他看过宝玉的表演,然后写出几篇脍炙人口的诗文,传唱一番,也好为怡心阁搏个盛名。”
自古以来,不靠所谓的宣传绯闻,人哪可一夜而红?人若不红,有钱的大爷们能心甘情愿的掏银子捧人吗?
柳云却是不信:“扶柳,还是不能完全说实话吗?这些本来都是为我准备的,是吗?你了解我不会坐等,定会出手。可我也知道你决不会毫无防备的让我攻击!”
的确,多年在一起经商的经历,让我们都太熟悉彼此的手段。
我晓以柳云内藏的桀骜性格,岂肯轻易让我赚下三千两,他会习惯性地隐藏,谋定计划,等到关键时刻给我致命一击!而我也正如他所说,不会坐以待毙,将我能想到的所有可趁之机都布置了防备网,书生也是其中的反击之一。
我松下肩,有些好笑,何时我与柳云都彼此如此了解对方的习惯了?
柳云突然伸手轻抚过我的脸颊,眼里流露出不可保留的哀痛,手指缓慢颤动,最后停留在了我的发梢:“扶柳,你是不是肯为他,与天下人为敌,尽管曾经西泠的时光那么美好?”
柳云的轻柔一问,我却无法招架,有些呆愣,张开了嘴,可连一个字也不知道该怎样告诉柳云。
柳云在悲伤地问,扶柳,你是不是愿意为洛谦抛弃一切,甚至可以狠下心肠与我为敌?
可我自己都不知道答案的问题,云表哥,要我怎么回答呢?
“呵呵,好像是我问错了问题!”柳云凉薄一笑,将手从我发间抽离:“扶柳,可怎么觉得,你好像是怕我伤心,而不告诉我真实的答案呢?”
我只能保持缄默,唯一可以做的是,用仿若小时候的温柔笑颜面对柳云的双眼。
第十一章 君不应(2)
恍然间,我不能分辨,是天空的月光清亮,还是柳云眼中的流水更为清澈?
在事情不知该如何发展时,马车恰好停下,流苏说道:“小姐,到堡,下车小心。”
我随即打起车帘,手有些不自主的颤抖,这样急忙的下车是叫逃避吗?无奈一笑而过,脚踏实土后,我望向破弩堡。在亮若明昼的大门中,不徐不慢的走来一个人影,待近了,才发现来人竟是洛文。
洛文双手捧着锦盒,低头恭敬道:“爷叫小人为夫人送来百年党参。爷说,夫人怕冷,用此参补身最宜。”
我接过锦盒,挑开一看,须长参白,果然难得好参,不免有了一份好奇,问道:“哪儿得到的百年党参?”如今洛谦月俸不过二两,加之从京城相府带出的银两并不多,是买不起这等珍贵人参的。
洛文回道:“今日宋太守差人送来,爷晓夫人畏寒,特要小人为夫人送来。”
平罗太守终是一枚不能放弃的好棋啊!那宋明珠呢?我嘴角逸出一丝轻笑。
洛文抬眼看了我一眼,继续道:“这本是宋太守贤婿李大人特意精选的党参,为感谢爷的从中做媒。”
好个洛文,一句轻描淡述便替他主子澄清了事实,还是洛谦安排好的事更为精妙,不动声色拉住了宋知海!只是没想到才过两月,宋明珠已嫁为人妇,不知她是否也做了她爹升官的一阶玉石?
我感慨而问:“谁是李大人?”
“定北将军的堂侄。”洛文回答。
定北将军对于宋知海而言是攀上了一门好亲家,可对于宋明珠呢?难道要与那不曾见过一面不曾说过一句话的陌生男子共度一生?
“这位李大人人品如何?”
“李大人是燕州军营校尉,为人端正,去年的武科状元,文武双全,确是能辅助大事的人。”柳云站在马旁,恢复了平常的嬉笑神态,望向洛文:“文总管,是否准确呢?”
洛文点头:“柳二公子所言分毫不差。”随即又对我道:“爷尚有事吩咐小人。夫人安好,小人就先行离开了。”
我微笑:“既然文总管有要事在身,也不便相留。但烦转告一句,扶柳谢过洛大人的关心。”
洛文退离,柳云走上前,笑道:“还是我送柳儿妹妹回院吧。”
我不与否认,先行走动,柳云笑着跟行。
春寒料峭,月色独好。一阵寒风袭来,我不禁轻咳了两声,打破月夜沉静。
“看来还是洛相心细,记得扶柳身子弱,禁不得风寒。”柳云唇角讥笑:“可我与扶柳共处十余年,却记不住,倒还让你吹了一路寒风。”
我不由地停了脚步,回头望柳云,脸上无笑,眼中却渐渐有了愠意。
柳云嬉皮一笑,双手作揖:“扶柳我错了,在此赔礼道歉。”而后却是仍旧说道:“方才你说,谢过洛大人的关心。我又怎会不明白,如此生疏的礼节,岂是夫妻之间的蜜话?扶柳你想让我知道,你与洛谦不是我所认为的那样吗?”
柳云总是那么聪明,无论多小的暗示,他都可以心领神会。我刚才这样说确实别有目的,在向他撇清我与洛谦的关系。
“可我却希望你没有这样做,你故意说了,其实潜在地就表明扶柳你的心很虚。”柳云仰望冷月,我瞧不见他碎碎的目光,但他却努力给我一个清甜的笑容:“人的感情本就复杂,一旦沉溺其中,自己却往往不知。”
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吗?我摇头不语,柳云你我两人都处于棋局之中,皆不是旁观者,所以我们俩的想法都是错的。
第十一章 君不应(3)
许久,我们伫立风中,月色如乳,白蒙蒙的隔了一层雾。
柳云缓缓叹气,忧郁的担心道:“扶柳,放手吧,退得早伤得也轻。”
“与洛谦,这样的暧昧你玩不起。”柳云加重了语气。
我虚弱连笑,柳云,难道我不知道吗?
暧昧,进退不得的暧昧,我在陪洛谦玩一场危险的游戏!
长安竹林中,太守饭桌上,平罗花灯前,我与他都在有意无意地试探着对方的底线,只是我们手指稍稍触动底线,便立即抽回,余下的残局我们都猜不透。
或许暧昧,才能让我们感觉到安全,因为我们将上官家与洛府以往的水火不容早已铭刻于心。是的,我与他曾经对立,如今为了各自利益而并肩,以后呢,没了共同的敌人皇甫朔,我们将会还原成政敌吗?
面对我与洛谦都不能肯定的未来,可以冲破这层暧昧吗?不能的,我们之间没有信任,没有信任的感情只会成为畸形的祸胎。
柳云看着我恍然失神,哀笑道:“扶柳,原来你是真的放不下!”
我挑起眉,淡定浅笑,清扬了声调,问道:“云表哥,你也在玩暧昧吗?”
柳云眼神顿时暗晦,与月光同时失去了清澈。他撇嘴苦笑:“我正努力让自己清醒,得不到就不要浪费时间了。”
我自嘲淡笑,柳云与柳风不同,他有一股残忍的理智,我永远也达不到的理智。什么好的,他会不计后果的做到;什么不好的,即使是心底最爱,他也能含痛生生剜去。
柳云释然轻笑,抚掌打起节拍:“柳儿妹妹,我刚学了一段戏唱与你听。”
他清了清嗓子,便含笑唱起:“细水绵绵乱,谢花庭前苦相思。郎不许终生,妾心正徘徊,西窗雨如烟,谁与述衷肠?秋风起,只剩落红残。”
我遥听得,郎不许终生,妾心正徘徊……
在如练月光下,单独回到了百草居,此时,蓝花开得正妖。
白皑皑的广漠一片,大雪覆盖住了地面上的一切事物,天地间就只剩下纯色的银白,可却是白得那么苍凉。
鹅毛飘雪中,我独自一人单薄衣衫,踯躅行走在深雪地里。
恍然间,眼前的阴冷空气,氤氲形成一个模糊人影,渐渐水汽越聚越浓,人影益见清晰,是身着紫蟒官袍的洛谦。
他面无表情,没有微笑,也无愤怒,只有一双寒冷的墨眸,冷然锐利地盯着我,然后一言不发转身离去,仅留下一排整齐的脚印。
我怔住,没有任何动作,眼睁睁地瞧着他走远,只从心底感到一阵彻寒。直到全身冻透,我才颤巍巍地拉拢衣襟,一低头,就瞧见了脚边金灿灿的黄金簪子,月牙形,艳光四射的碎红玛瑙镶嵌其中,竟是胭脂碎。
不禁惊得我猛抓手臂,阵痛传来,随即睁眼清醒。
窗外早已是艳阳高照,流苏端着一碗汤药坐在床头:“病了,喝参汤。”
我爽快起身笑道:“我好着呢,哪里来得病,只是头微微有些痛罢了,想是睡得太久的缘故。”披上外衣,下床道:“时辰不早,赶快收拾一下去怡心阁。”
流苏却是极不配合,端着参汤挡在我面前:“大夫诊脉说,劳累过度,牵引旧疾,微发热,须服参汤补气。”
我接过参汤,一饮而尽:“我喝了,也该药到病除。现在是怡心阁开业的头几天,我必须亲自到场打点。”
流苏更为倔强,堵住了我的去路,似乎命令道:“留堡,休息,养病。”
瞧着流苏毫无畏惧的眼,我便知今日是不可能出堡了,不免叹气:“好吧,我不去怡心阁了,但流苏你要去给玉娘传几句话。告诉她,以后都不要让贾宝玉在大厅登台,只在雅阁表演,并且每晚只陪一位客人,同时价格不降,二百五十两一个子都不能少。还有其他的姑娘都翻倍地涨价钱,酒水也一律往上涨。”
第十一章 君不应(4)
流苏听得摇头不止,我轻笑道:“这一行越贵越有人肯花银子,有钱的爷们拼得就是一个面子,姑娘要价便宜了,他们反而还瞧不上眼。”
流苏点头,转身掠离。
我也去了撑着我的精神支柱,身子一软,便躺回床上昏昏睡着。
眨眼十五日过,怡心阁早已盛名西华,一跃成为凉州风月楼之冠,一时间宾客从云,银钱广进。
阁内后院小房里,我拨弄算盘,一条一条地逐查账目,三千两的数目一个字也不能马虎。
“流苏,换碗热茶。”记下昨日进账的最后一笔银子,我放下笔,抬头一望,天已然黑了。“时间过得还真快啊……”
“公子!前院出事了!”玉娘身边的小丫鬟惊呼着闯入。
流苏端着茶,瞪了小丫鬟一眼:“安静点!”
小丫鬟缩肩忙往后退了几步。
“什么事?”我问道。
“宁国侯二公子在宝玉姑娘的雅阁里撒泼,说是今晚宝玉姑娘不陪他过夜,便砸了怡心阁,玉娘劝不住,将我请公子过去!”
到了雅间外,并未见到混乱,屋里反而是飘出小曲。
玉娘叹道:“这个二公子一直仗着宁国侯跋扈平罗,前些天到酒楼里吃喝,一个菜不满意,就砸了酒楼招牌,到现在酒楼掌柜还躺在床上。唉,宝玉姑娘正在哄着呢,也不知行不行?”
仗势也要有个度!我冷笑环顾四周,拦住了端酒水的丫鬟:“等一下,加点东西!”从袖中取了瓷瓶,加了点粉末进酒。“好了,进去后,悄悄地告诉宝玉姑娘这酒不能喝。”小丫鬟惊惧地望了我一眼,没敢移动一步。我淡笑:“放心,一切由我负责!”小丫鬟迟疑片刻,还是进了雅间。
玉娘亦是惊恐:“公子,可是要害人?”
“只是迷药而已!”我掂了掂瓷瓶,没想到霜铃给我的百日醉竟用在了这个人的身上。
片刻,宝玉袅娜走出雅间,无半分慌乱。“他晕了。”
“流苏,搜了他身上的银子,入到账里。”我将瓷瓶放回袖内,笑道:“补齐了三千两,我明日也就不用来了。”
幽幽灯光下,贾宝玉笑得有些虚假。
第二日,在百草居我颇悠闲地记完最后一笔账,撂下毛笔,吹干墨迹,小心翼翼地合上账薄。捧上它,弯曲穿过小径,迈入柳云书房。看见柳云尚铺在书桌打盹,便银铃轻笑,一把将账薄掷于桌上,直震得柳云发丝浮动。
柳云睡眼惺忪:“柳儿妹妹,早啊。”
我指着账薄,刻意板起脸,闷声道:“云表哥,好生的惬意!扶柳也趁着让云表哥忙碌一阵。”
柳云脸色一惊,随即慌忙抓起笔,写写画画不停,嘴里还念念有词:“我最近很忙啊,实在是没空帮忙。”
我狡黠一笑,柔言:“扶柳不请云表哥相助,只是让云表哥遵循诺言。”
“这是怡心阁的账薄,各项账已算明了。至开张十五日来,除去成本费用,净赚三千零五两。”
“现请云表哥点收,另外算清之后,云表哥就可以开始调集十万两,扶柳还等着急用呢。”
柳云垮下脸庞,挤出一个可怜兮兮的笑容:“柳儿妹妹何必心急,离我们约定的一月期限,还有好几天呢!就让我多玩三两日,调动十万两可烦着呢!”
无视柳云一贯装可怜的苦肉计伎俩,我笑得事不关己,继续柔声道:“望云表哥君子一诺,两月过后,扶柳能在此处提取十万两白银!”
我步子轻快,离开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