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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雨果并不记仇,第二天实习结束后,依然出现在何小兵面前,第一句话就是:〃那洗面奶好用吗?〃
〃你怎么肯定我用了?〃何小兵说。
〃脸干净了呗!〃夏雨果得意地说。
〃看出我脸干净了你还问!〃
〃看来这家店的信誉还不错,东西是真的,这瓶用完了我再给你买啊!〃【 ﹕。qisuu。】
〃敢情你拿我的脸做实验呢!〃
〃不用你的脸,难道还用我自己的脸啊!〃
夏雨果总是在有意调节气氛,然而何小兵的心情并没有为此而好转。夏雨果继续能为让何小兵高兴起来而努力,周末,她说想去海边玩儿,其实是想让何小兵换个心情。可是两人坐火车到了海边,何小兵依旧愁眉苦脸。
何小兵接到电话,是制作人打来的,问何小兵什么时候压制光盘,何小兵说不压了,他已经把母盘销毁了。制作人说可是已经把白盘买来了,全都准备好了,何小兵说钱会一分不少给他的。制作人说反正钱都花出去了,不弄白不弄,说不准一发行,还火了呢,就差这一哆嗦了,做了得了,省得遗憾。何小兵说,发行了我才遗憾呢,这事儿就此结束了。
何小兵又去了以前他常光顾的那家卖打口带的音像店,店还在,装修变了,放的歌也变成何小兵讨厌的流行歌。何小兵听着难受,跟店员说别放了,店员问为什么,何小兵知道跟他说不清楚,就说这张CD他买了,店员从柜台下拿出一张新的给了何小兵。何小兵说算上正在放的这张盘,一共几张,他都要了。店伙计说,今天你把盘都买走了,我们放不了了,但是明天老板又会进货,还是得放。何小兵说,那我不管,现在我不想听到这声音。
买下店里所有的CD,何小兵出门后扔进垃圾箱,心情稍稍好一点儿了。
但是没走多远,另一家又在放这张CD,何小兵又要全部买下,这回的店员是个小女孩,说这张唱片是她自己的,不卖,她就愿意听这歌。何小兵刚刚好起来的心情更糟了。
回到家,何小兵看见那只总在楼下徘徊的流浪猫正满足地享受着夕阳的余晖,很是羡慕。以前在平房住的时候,何小兵就羡慕流浪猫,它们可以随便吃别人给的东西,人就不行,有尊严,不食嗟来之食,所以就得饿着,活得还不如一只猫。现在吃饭对他不是个问题了,他依然羡慕这些猫,它们吃饱了可以什么都不想,有太阳就晒太阳,有雨就躲雨,总会有好心人给它们送饭吃,没人送饭它们也饿不死,不用考虑自己的明天,不用考虑生活的意义,跟它们比起来,何小兵觉得自己很不幸。
何小兵难受,因为心不知道放在什么上面,放什么上都觉得没劲,需要一件事情牵扯他的注意力。何小兵突然想到,要不然犯点事儿,畏罪潜逃,这样内心就惶恐了,天天想着怎么躲警察,就不没劲了,但是何小兵清楚地知道,自己只是心理有问题,精神没问题,做不出这种荒唐事儿。
第41节:2007年,有点晕菜(3)
何小兵躺在沙发上迷迷糊糊地睡着了,晚上睡眠不好,白天总困。睡着后,何小兵做了很多奇怪的梦,童年、少年、现在,各种时期的人在梦里纷至沓来,他们跟何小兵在一起又发生了许多新奇的故事,这些事儿让何小兵心里有了复杂的情绪,醒了。睁眼一看,已经夜里十一点了,有点儿渴,打电话叫人送水。
送水的人马上就到了,敲门,跟何小兵打招呼,换上鞋套,进屋,取下饮水机上的空桶,换上新的,跟何小兵再见,出了门。每次送水,都是这一套,他都很有耐心,露着一口小白牙,不知道什么事儿能让他总是笑呵呵的,何小兵也很想像他那样,但他知道自己的心可能已经死了,或者是濒临死亡,他不知道该如何抢救。
只有死亡自身才能拯救死亡,这是一本书里的一句话,何小兵突然想到了这句话。
如果现在有一把枪,何小兵会用它顶在自己的太阳穴上,放一首空灵的音乐,没有歌词,往昔画面浮现在他眼前,有暖色调的,但大部分是冷色调的,他闭上眼睛,微笑着扣动扳机,一切痛苦都解决了。但是那样,他的父母会很难过,他不想只图自己省事儿,而让他们难过,那样的话他也会难过,可是他都死了,还难过什么呢?但是现在,他还活着,不得不考虑到这些事情,所以,即使真有一把手枪摆在他面前,他也不会做出这事儿,除非喝多了。那些自杀的人,有多少是在清醒的状态下结束自己生命的呢。
桌上摆了四个空瓶,何小兵已经微醉,心情却更加沮丧,为什么自己就找不到别人生活里的那种美好,再这样下去,何小兵不知道自己能做出什么事儿。
这时候手机响了,是家里打来的。何小兵已经很久没有和家里联系了,这时候来电话,肯定有急事儿,何小兵接了。
〃你赶紧回趟家!〃何小兵的妈一上来就不由分说。
没等何小兵问怎么了,何小兵的妈又说:〃姥爷病危了。〃
何小兵顿时蒙了,对于姥爷出事儿,他毫无准备。如果让何小兵选一个和他最亲的人,他肯定会选姥爷。
在众多孙子外孙中,姥爷最疼的人就是何小兵。如果非要从中找到原因的话,可能因为何小兵出生在姥爷即将退休的前几年,当姥爷退休后,何小兵四五岁了,正是好玩儿的时候,填补了这个刚刚走下工作岗位正失落的老人的空虚。那些日子,姥爷带着何小兵到处玩儿,何小兵坐在姥爷自行车的大梁上,转遍了这座城市。姥爷还脱了裤子,穿着一条松松垮垮的裤衩,钻进河里,扒光了何小兵,把他抱进水里,教他游泳,游累了还给何小兵搓搓后背,搓完转过身,让何小兵也给他搓搓。领了退休工资后,姥爷先不交给姥姥,而是带着何小兵去熟食店,买一斤羊头肉和羊肚,两人去河边吃。姥爷是光头,何小兵吃完肉后手上都是油,没地儿擦,姥爷就把脑袋伸过来:〃往这儿抹!〃每次吃完回家,姥爷都顶着一个锃光瓦亮的脑袋。姥爷还给自己烫壶酒,也让何小兵喝,辣得何小兵直叫唤,看得姥爷倍儿高兴。
第42节:2007年,有点晕菜(4)
后来他俩偷偷吃好东西的事儿被家里人知道了,有人责备姥爷这样会带坏孩子,有人怪姥爷偏心眼儿,光疼这一个外孙子。姥爷是倔脾气,别人越说,他越这么干,变本加厉,以前光让何小兵喝酒,现在还让他嘬口烟,以前是一斤肉,现在变成一斤半了……因为何小兵也长大了,能吃了。
就这样,何小兵和姥爷建立了深厚感情。上学后,每到周末,何小兵放了学就要背着书包去姥爷家。姥爷无聊的时候,也去学校看何小兵,他能记住何小兵的课表,把何小兵叫到学校门口说:〃我知道你们下节是美术课,你要是能不上,我带你吃羊肉串去。〃如果是那种非上不可的课,姥爷就包着一斤肉给何小兵送去,还问他:〃我这儿有酒,你敢喝吗?〃
后来何小兵来北京上大学,心里被摇滚乐填满,姥爷在他心里的位置一点点减少了,但是只要放假回家,下了火车,何小兵放下行李就去姥爷家吃饭,姥爷当何小兵还在火车上的时候,就已经炖好一锅肉了。
假期结束,何小兵准备回北京了,临走前总是要去看看姥爷。姥爷每次都背着别人,从兜里掏出一百块钱,塞到何小兵手里说:〃在那边,想吃什么就自己买点儿。〃
何小兵心里暖暖地装好钱,跟姥爷说了声再见,准备走,又被姥爷叫住。
姥爷拿上剪刀,带着何小兵到了后院,他在那儿种了一些花草,其中有一株草莓,长得不高,是当年种的,只结了一颗草莓,还没完全熟。姥爷剪下草莓,放到何小兵手里,说:〃赶紧放嘴里,别让他们看见。〃
何小兵看着手里的草莓,放进嘴里,认真地看了一眼姥爷,一扭头跑了,边跑边掉眼泪。
当得知姥爷病危后,何小兵半天没缓过神来,下意识地问了他妈一句:〃什么病啊?〃
何小兵的妈一说话,也能听出上火了:〃脑出血,这会儿正在医院抢救,你去火车站看看夜班车还有没有票,有什么车就坐什么车,赶紧回来,越快越好,我和你爸现在去医院,随时和我们联系!〃
何小兵等不及了,出了饭馆,找了一辆出租车,说好价钱,钻进夜色。他希望越早见到姥爷越好,他还想跟姥爷说说话,还想看看那株草莓。
第43节:2008年,还在晕菜(1)
第九章2008年,还在晕菜
人在目睹了死亡后,会突然变得懂事儿。
姥爷的死,对何小兵影响巨大。当何小兵走到生命中不知所措的阶段时,与死亡的接触,改变了他对生活的态度。
以前何小兵认为生活只有一种可能,世界是荒谬的,只有自己内心想的才是正确的,要服从自己的内心,让愿望实现,如果碰壁了,就死磕。这种认识像紧箍咒,牢牢套住了他,而且念咒的是他自己,越念越痛,越痛越念,以至病态。
现在,另一种可能突然从天而降,劈头盖脸地就来了,猝不及防,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接受了这种可能。这种可能就是,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何小兵认为自己和姥爷的感情坚如磐石,可是现在,随着姥爷的离去,他在回想和姥爷的感情时像面对着一片虚无,两人不能再在一起瞎逛、乱玩儿、唠嗑。姥爷没了,和他实实在在的交流也没了,生命如此,人和人的关系如此,那么其他的,比如他心无旁骛追求的那些个人的东西,是不是也这样,早晚会不见了呢?何小兵开始思考这个问题了,他想起了顾莉莉对他说的……无常。
回到北京后,何小兵感觉紧箍咒没了,以前它就像限制孙悟空只能听话……这些话正确与否暂且不论……而不能做哪怕是正确的事情一样,限制着何小兵只能从一个极其自我的角度而无法从别的角度看待世界。现在它的消失,让何小兵可以全方位看待问题了,这时,他看到了原本就存在但却被他疏忽了的诸相。
何小兵发现,世界丰富而辽阔,并不是自己想象的那么狭隘。这一点,他要感谢姥爷,但他宁可把这个发现换成姥爷还活着。
那晚,在回老家的出租车上,何小兵回忆着和姥爷在一起的点点滴滴,姥爷的音容笑貌浮现在他眼前:{奇}姥爷带他偷偷吃羊肚时的那把小刀、{书}姥爷的青花烫酒壶上的三片竹叶、{网}姥爷那辆大梁被何小兵坐得磨掉了漆的二八自行车、姥爷那个中间有个尖儿的大光头、姥爷说话时还有点儿让何小兵不知道姥爷到底是哪里人的口音、姥爷脾气上来时涨红的脸……何小兵想了很多,并没有太过悲伤,他当时不理解自己为何对姥爷的病危反应如此平静,后来他找到原因,因为喝了酒,神经被麻痹,感情的阀门被堵住了。
当何小兵开始难受的时候,酒劲儿快过了,这时候也快到地方了。
临进市区,何小兵给他妈打了一个电话,告诉她快到了,北京的出租车司机不认识去市医院的路,何小兵也不知道市医院的新址在哪儿。何小兵的妈跟何小兵约了一个地方,让何小兵在那儿下车,何建国会去那里接何小兵。
何小兵的车到了那个地方的时候,何建国已经站在路边等了。尽管是夜里,何小兵还是从身影就判断出站在路边抽烟的那个男人就是自己的父亲。
出租车停在何建国身前,没等何小兵完全从车里出来,何建国就拦下一辆本市的出租车,先坐了进去,在撞上门前冲何小兵喊了一声:〃上这车!〃
〃哪儿能撒尿啊?〃为了赶时间,何小兵一路没让司机停车。
〃去医院撒吧,十分钟就到了。〃何建国说。
〃憋不住了。〃
何小兵对着路边的一棵树尿了起来,何建国看了一眼,坐在车里等着。多年未见的父子,就这样完成了他们相见后的第一次对话。
第44节:2008年,还在晕菜(2)
尿完,何小兵上了车,坐在后排,何建国坐在前排,谁也没再说话。何小兵从背后观察着何建国,虽然看不到任何细节,只有一个剪影,但这个轮廓已经显出了老态。见到父亲,何小兵既熟悉又陌生,既想靠近,又有意疏远,怕靠得太近反而显得更远,所以他半天没想出该跟何建国说点儿什么。何小兵以为何建国会问他在北京的情况,但是何建国没有问,车厢里只听得见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
父子关系变得很奇怪,不像从前了,原来即使针锋相对也毫不见外,什么话都能直接说出来,哪怕是刺激或伤害到对方也不往心里去,现在却谁都不敢接近谁,好像对方随时都要爆炸。
何建国也觉得有些不自在,为了调节气氛,他和出租车司机聊起天来,所谈内容是典型的没话找话。
何小兵听着何建国和出租车司机的对话,也不知怎么着,第一次觉得老家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