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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如鲜血流千年-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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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双目流金:相思又此春

  那日如常,她是令官,带了自家的镏金龙凤呈祥酒令筹。绿翘斟酒,从陈韪始,至温璋,至李近仁,接不住的,要罚酒。 
  她双手轻摇,酒筹便落,筹上是:旦夕醉吟身。 

  她笑看绿翘,这丫头,还是一惯的乖巧。又把她的诗句,尽写在酒筹上,考验男人了。 

  陈韪接,看着她,双目流金:相思又此春。 

  是啊,相思又此春。他可是她的又一春? 

  她又摇,筹落,是:范蠡功成身隐遁。 

  温璋接:伍胥谏死国消磨。 

  只是这筹“范蠡功成身隐遁”,于他着实不吉利,难不成,难不成预示着他在她的眼中,早沦落为穿针引线的媒人,功成便应悄悄隐遁? 

  她又摇,筹上是:鸳鸯帐下香犹暖。 

  李近仁怎能不熟她的诗句?接:鹦鹉笼中语未休。 

  她又摇,筹上是:人世悲欢一梦。 

  陈韪不答,好似对不出。看着她,看着这酒令官,双目酿了酒。 

  温璋心恼,早恼于他和她眉来眼去。一个乐师,凭着一张好皮囊,居然和一个京兆伊争女人?好不容易抓住了个机会,忙对绿翘道,翘儿,还不倒酒?陈乐师,你对不出了吧。薇儿这么有名的诗句,你居然对不出?唐突佳人,罚一杯了,罚一杯了。 

  绿翘斟了一杯,递到陈韪手中。这美少年举杯就饮,饮罢,深情款款地道,如何不做双成? 

  绿翘笑了,错了,胡嚼!再罚一杯,师父的原句是:“如何做得双成?” 

  她却深心一震,好个机敏的少年郎,他原不是对不出,只是生性聪颖,嫌原句悲冷,有凉性。只改一字,暖意毕呈,借语与她调情。 

  她应和,就是,就是,再罚一杯。说着,亲手为他一斟。 

  就这样,她与他当着温璋的面,调开了情。他的眉毛央,她的眼光求,一来二去,你浓我浓。 

  ——浓得空气里都充满了花蜜的气味。 

  温璋明了,自己再装聋作哑,就改了姓,姓木名瓜,字老林。他暗暗起恨,恨自己引狼入室,恨陈韪横刀夺爱,恨鱼玄机这个贱人。 

  ——是的,最恨的是她,是她,他爱了她九年,她居然不懂得珍惜他的一片心。 

  一张臭皮囊就能把她哄。 

  目光短浅的女人。 

  酒罢,温璋辞行,陈韪也要随着告退了。她吃了酒,一脸绯红,芙蓉含露地道,陈乐师,你还没教我怎么吹胡笳呢,怎么就能走? 

  她明目张胆地留下了他。 

  少女喜欢把爱情弄得千周万折,山重水复,柳暗花明。她不喜欢,她是个女人,她喜欢谁,她就直截了当地留下他,告诉他,他是她喜欢的男人。 

  可温璋觉得屈辱。他已经输,她不要他,没必要在一个乐师面前一留一去,一荣一辱。 

  她怎么知道温璋这一走,就仇恨满腹?她不知道。她更不知道,这曾经的温哥哥,一下酒楼,就把那桃花笺,分尸,扯碎,片片一扬,散在风中。 

  她为眼前的美少年迷得智慧全无。 

  回至咸宜观里,她要陈韪教她吹,她把他的胡笳放在自己的唇边,故意吹不出音调,拿眼睛斜斜地看他,陈乐师,怎么吹呢? 

  陈韪从身后抱住她,握住碧绿的胡笳,也握住了她的手,教她。一如十三岁的时候,温先生也这样教她,从她的身后拥了过来。他本通透,如何不知她喜他?他示范着,手指起落,说,这样,把嘴唇嘬起来,这样…… 

  是的,这样…… 

  她倒在他的怀里,软软的,看他。眼睛半睁。怎样?陈乐师。 

  他哪儿受得了她的诱惑?刹那天崩地裂,抱紧她,吻了她。 

  在云房,一个男人与一个女人,一切水到渠成,宽衣解带,做着恒古的勾当。 

  她喜欢他。 

  喜欢他年轻的身体,喜欢和他莋爱的感觉,喜欢他坚硬如石的阳巨。 

  她给他做衣裳,上好的白绸,绣满了字。字是黑字,丝是发丝,发是她每日里梳落的头发。 

  很早以前,她就要绿翘把梳落的头发收集起来,她自己也不知道收集这些发丝用来做什么。她想她爱自己,青丝红颜,转眼白发,她怕老,她便把这些发丝永远收藏。 

  她把它送给他,绣成了字,送给他。 

  衣领上绣着诗名,《感怀寄人》。 

  前襟六句: 

  恨寄朱弦上,含情意不任; 

  早知云雨会,未起蕙兰心。 

  灼灼桃兼李,无妨国士寻; 

  后背六句: 

  苍苍松与桂,仍羡士人钦。 

  月色庭阶净,歌声竹院深; 

  门前红叶地,不扫待知音。 

  浓情蜜意,男欢女爱,皆藏在这首诗里。她要他穿着它,贴着他的肌肤。身体发肤,受之父母,那些发丝,代表的就是她的身体呀。 

  不久,长安城所有的人都知道,咸宜观的鱼玄机倾心于一个乐师,一个吹胡笳的穷乐师,她养着他,宠着他,走到哪儿,带到哪儿。 

  就和宠爱绿翘一样。 

  易得无价宝,难得有心郎。 

  只要他有心,她养得起他。 

第四章
他们早从情人处成朋友

  三年之后,她站在断头台上,看着黑压压的人群,一张张观望的脸,有的哀伤,有的好奇,开放在台下。她要断头了,她才知道每一张脸,即若最丑的脸,都有它美丽的地方。她看到了四处为她奔波的白发苍苍的温庭韵,她看到为她举起衣袖遮住眼珠的监斩官温璋,她看到人群里一个个和她有过关系,为抢她的花笺而打过架的男人——达官、贵人、富家子弟…… 
  她甚至能看到李近仁在咸宜观默默地为她准备着埋葬用品。李近仁不肯来,他无法面对她的死,肥胖的他无法宽容到面对死亡。她没有看到陈韪,她不知道这个男人在做什么,这个她为之死去的男人,他在她死去的那天做着什么? 

  她永记得,在她打死绿翘的第五天,他来了。青色长袍,提着一篮难得的荔枝。也不知他打哪儿弄的,她一眼就看出,这荔枝是荔枝里的名种,壳红、色鲜、粒大。是荔枝里的鹤顶,水果里的帝王。前朝杨贵妃最爱吃它,所以有个好听的名儿,叫鹤顶红,因吃时,要拿金盘盛了,金朱相映,富贵喜庆,又叫金盘荔枝来着。 

  他说,送给你,玄机。说着,眼光却向四周梭巡。 

  他在找绿翘吗? 

  她故作没看见,唤了绿腰,说,腰儿,取个金盘来。 

  他摘了一颗荔枝,剥开了壳,喂给她,喂到她的嘴边,边喂边淡淡地说,绿翘呢? 

  他终于问了。 

  她张着嘴,晶莹的荔枝,赤裸裸的荔枝,硬成了白玉珠子。 

  ——砒霜,有毒。 

  会毒死她的。 

  他在找绿翘。在明目张胆地找绿翘,这一篮荔枝不是送给她的,是送给绿翘的。 

  可绿翘死了。 

  不会吃了。 

  他,怎么能这样对她?这个美丽的男子。 

  一直是她养着他,一如她养着绿翘,她喜欢美,就养着世界上最美的男人和女人。可他们背叛了她,一起背叛了她。 

  她的眼睛直勾勾地瞪着。 

  他看了看她,眼帘一垂,绿翘这孩子最乖巧了…… 

  她知道,她当然知道绿翘乖巧,她养的孩子,她怎么不知道呢? 

  绿翘十六岁了,绿翘在男人面前有天分,绿翘越大,越证明鱼玄机的苍老。绿翘眉目顾盼,有一种天然的风韵,绿翘越长越像那个女人。绿翘渐渐长成了她的敌人。是的,绿翘成了鱼玄机的敌人。她四处寻找绿翘的父亲,她养大她,不是要她跟着她过这样的生活,她以母亲的名誉爱她。她说,翘儿,你别这么风骚。她给她梳着发髻,蘸着桂花油。她说,翘儿,我在给你找你的父亲,一旦找到,你随他走。这样的生活,比适宜你,翘儿。 

  可绿翘嘴上乖巧答应,暗地里将她的手段学了个尽。绿翘的胸,十六岁少女的胸,丰满而又坚挺。绿翘拿她白馥馥的胸,耍酒杯子吃,为了陈韪,绿翘叫着,陈公子,陈公子…… 

  声声娇。 

  那日,她出去又归,为只为和李近仁话不投机。最近,他们这对老朋友,常常争吵。 

  李进仁说,玄机,有一件事,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说,我听着呢。她坐在他的身侧,处了这么久,他们早从情人处成朋友。 

  你为什么要和陈韪在一起? 

  我喜欢他。她看着李进仁。 

  可——你没看出来,他—— 

  他怎么了? 

  风传他在外面和别的女子有染的。 

  那有什么?陈郎风流俊俏,女人喜欢他,那是应该的。 

  玄机——你—— 

  不要说了。你是想说我养着他,他还这样?那是他的自由。 

  李近仁气结,不知道说什么好。玄机——你—— 

  她突然大恼,叫马夫停了马车,纵身而下,扬长而去了。她从来没有爱过李近仁,开头没有,过程没有;结尾也没有。她只是喜欢他的珠宝,他的豪爽,他的出手狂绰。他可以不给,她从未哀求。可她不喜欢任何人来说陈韪的一句坏话,哪怕这坏话出于为她好。 

  她拂袖而归。 

  回来,绿腰、绿镯、绿香都在午睡。她一向绿翘伺候惯了的,别的婢女使着总是百般别扭,于是没有惊动她们,便唤,翘儿,翘儿…… 

  无人应答。 

  这乖巧丫头,一向随叫随到,今儿是怎么了?莫非偷偷地出去玩耍?转而又想到观里后园的紫藤花该开了,便一个人走进了园子去,赏春。 

  满园葳蕤,草树青翠。 

  陈公子…… 

  她一愣。 

  四处无人。 

  难道密叶隐鸟啼? 

  翘儿,我的好翘儿…… 

第四章
绿翘走了,和一个男人

  翘儿?陈公子? 
  她掂了脚尖,循声而去,声音在那架紫藤架里。 

  一房一房的花蕾,蓝紫的花蕾,中毒的嘴,静静地嘟,似乎一开放,就要说出一个秘密。 

  花香馥郁。 

  她拨开紫藤叶,往里看,看到她不该看的。 

  她看到花香留美人。 

  她看到两具美丽的身体重叠在一起。 

  他们叠鸾倒凤,身下却铺着她送给他的衣,那绣满了诗句的衣。那首《感怀寄人》,被蹂躏成团,成纸,如岁月里她的脸,渐渐老去。 

  皱纹那么明显的,一条一条,想尽办法,也无法隐瞒过去。 

  绿翘驶在他的海上,做张做致,乔模乔样。问,陈公子,陈公子,你说,我好,还是我师父好? 

  他没有说话。 

  藤外的她气息将尽。翘儿,她的翘儿,居然问这样的话? 

  陈公子,求你了,说嘛,我要你说嘛。 

  他说,他终于说了。你好,翘儿,当然是你好。 

  好在哪里?你点点清,我笨。 

  你年轻呀。 

  绿翘“咯咯”笑了,那是年轻女人赢了老女人的骄傲的笑声。 

  ——不可一世。 

  藤外的她,在一句“你年轻呀”里,四肢冰冻。她不能再看下去,她丧失了知觉。她只知道,往外走,往外走,逃离这地狱,她一定在梦里,一个邪恶的梦里。 

  她养大了她,为了另一个人,她却和她母亲一样,一直是她的敌人。 

  她老了,刹那就老了,老得黄河绝堤,一发不可收拾。 

  她最喜欢的男人,他说她老了。在那个初夏的午后,紫藤花刚刚打起了花蕾,散发着淡淡的轻香,而他在藤下,在一个十六岁的女人身上,宣布了她老了这一无法违背的自然规律。 

  她老了。 

  他给她的生命宣布了刑期。 

  立即处斩,无可缓刑。 

  她老了。 

  咸宜观偌大的院落,静得能听到阳光松针般凋落,根根地凋落。 

  一根一根。 

  扎。 

  ——扎过她的背,她的手,她的脚。扎死她,她是个血人,每个毛孔都有红色的泪珠流了出来,缓慢地流了出来。 

  观外曲江水潺潺地流过。 

  你突然老过吗?你恐惧过吗?你如果这样过,你就会明白,越是大的事件发生,四周细碎的声音,轻微的声音,越是听得清楚。 

  她听到一只蝴蝶拍着翅膀飞过。 

  她听到一只云雀在枝叶上挪足。 

  她听到他们在喘息。 

  她甚至听到她送他的衣服,在他的身下,皱着脸哭泣,说,我老了。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走回了云房,她不知道,但她终于走了回去,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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