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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卖了地,带着瞎了的妻子到处寻找他失踪的儿子。一年又一年,他的儿子找不到。他的妻子疯了,在一个这样地夜晚。大叫着儿子,跳进了湖水里,就再也没有起来。王大牛抱着老婆的骨灰接着上路,后来,他老了,穷了,生病了,没有力气了。然后,只能讨饭过日子,再然后,在一个很冷的早上,死在本城的街市上。据说,是有个当地的善心人看他可怜。捐了点钱,才让他死后有黄土埋身,一碑刻名。”如此淡淡然地讲述着一个普通人的生死苦难,狄九的语气无悲无喜亦无痛。然而,狄一自己却莫名升起一种彻骨的寒冷和锥心地痛。他只能怔怔望着狄九,说不得话,言不得声,忽然间发觉,自己很难再指责他任何事。狄九却倏然大笑起来,他仰天长笑的身姿孤傲到了极处:“哈。狄一,你这表情真好笑。我有告诉过你这是我父母的故事吗?这根本就只是一座荒坟。这些也都根本就只是我临时编出来的话,你竟然如此好骗。”狄一只是望着他。任他如何长笑狂语,不驳半句,不接一字。他人眼中的厌恶愤恨变成怜悯,反而让狄九感到难以忍受:“行了,这故事真的与我无关。”狄一轻轻喊:“狄九……”这语气里少有地温和,让狄九皱着眉打个寒战,回头狠狠看了狄三一眼。狄三笑笑才道:“这是真的故事。但那故事里的人,与我与他都没有关系。那个失踪的孩子叫王富贵。在我们之中,排行二十三。”狄一眼神微动。二十三?那个他们之中学武最快,却学不会狠毒存活之道,至死还不肯忘记自己名字的孩子。那个与狄三相知,被狄三杀死,却也最终让狄三可以在影卫之中,保留下一丝血肉活气的……笨蛋。凝视狄三那依旧懒洋洋的笑容,忽然间,狄一明白了许多。“你们是怎么查到这些的?”“还记得十五和十九吗?”狄三答道。“对于自己的来历,我们这些早已经没有了过去记忆的影卫,谁不都还是有几分好奇。那两个说要过安静地日子,跟着莫离管理文档,虽然关于影卫的资料是对他们保密地,但是这么多年,只要有心,总能找到机会翻查。而在知情之后,透露一些给曾有过相同经历的人,彼此分享,也很自然。”狄九淡淡说明。“他们透露给我地并不多,或许,他们自己能查到的也很有限吧。我知道王富贵的来历之后,就安排人去查他的父母亲人,查出结果之后,便立刻派人寻找狄三。”“他找我聊了很久,然后,我答应帮他。”如许生死大事,狄三说得却是轻描淡写,眼中依然带笑,尽管那笑意入骨奇寒:“七百年了,他是第一个站出来与修罗教正面为敌的影卫。不管他有怎样的私心,怎样的阴谋,我只知道,如果没有他,也许我一生一世,也不敢去想报仇二字,也许我……”狄三脸上的笑容再也维持不下去了,他咬了咬牙,才道:“是啊,我是个弃儿,我没有父母亲人可念,可难道我就不该去向修罗教讨还他们欠我地债,就算不为了我,只为了那个与我同住数载,却被我杀死的人,我也该做些什么吧?”他望定狄一,再笑,那笑容竟是惨淡地:“狄一,我知道你是孤儿,你没有失亲之痛,你不象二十三有一个至死都不肯忘的名字。但是,难道你就真的不怨不恨,你就可以去感激修罗教把你从街上捡回来,让你从人变成兽吗!”狄一默然不语,惊涛骇浪皆在心头,那些血腥黑暗,恐怖残忍的过往,呼啸之间,尽在眼前。痛吗?恨吗?苦吗?这些年安静幸福日子,几乎让他以为自己已经淡忘了一切。却原来,不是忘记,只是不敢去想。想得多了,只怕就沉进那黑暗血海,一生一世,挣扎不出。然而,这一刻,往事历历在目,他却必须用尽所有的力气,才不至颤抖失态。“是啊,现在修罗教披上羊皮,要学做好人了。废除影卫制度了。当年那些把我们抓到总坛的人,那些决定我们命运的主事者,也多已死了。那些训练我们,折磨我们的所谓教头们,也都在我们成长强大之后,利用一次次训练的机会,被我们合乎规则地一一杀死……可是不是认为,因为他们死了,现在我们就该认命了,就应该什么也不做了?”狄三切齿冷笑:“我不知道狄九到底想干什么,我只知道我想要做什么,狄一……”他几乎是有些狰狞地望着他“你却知不知道,你想做什么?”狄一不说话,只低头望自己的双手。他想做什么,他能做什么?要怎么样,才对得起自己的心!他怔仲良久,才能抬头问狄九:“你可查出你自己的来历?”“没有。”狄九坦然道:“我是天王,当初又是下任教主继任者。我的资料是教内最高机秘,莫离不会给任何人接触的机会。幼时的事我全记不得了。说不定我象你一样是孤儿,象他一样被抛弃,当然也可能,我是一个有父有母被诱拐的小孩,或者……呵呵,有区别吗。如果不出意料,就算我曾经有家人,现在我的家人也早已被神教斩俗缘的时候杀光了。”他傲睨狄一,冷冰冰道:“不过你不必同情我,更不必替我设想我的过去可能是如何的可怜。我做这一切,为的是我自己,和父母亲人没有关系。就算是报仇,我也只为我自己的心。”他伸手再拍拍墓碑:“就算这坟里埋的不是王大牛,是我的父亲,又如何?天伦之情?父子之爱?那是什么?你懂吗?我是不懂!就算有亲人曾为我受尽折磨。又怎么样?我明明找不到什么感触来。就算是我地父母现在大难不死,在等我回家,我也根本无法想象自己去过那承欢膝下的日子。我要对付修罗教,因为它折磨了我,因为它没有给我选择命运的机会!尽管,也许我本来的命运,现在已让我不屑一顾,可是它没有给过我选择!我要对付修罗教。也只是因为它挡在我的前面,如果我不除掉它,它就一定会除掉我。”他朗笑一声:“我和狄三,都只想做自己选择的事,对得起自己的心,你呢。这一生一世,你可曾痛痛快快,做过一次对得起自己的抉择?”狄一默然无语,只是忽地伸手,抚上自己脸上地伤痕。当年,毁容时何其坚决残忍,为的,也只不过是,无比痛恨这张脸。然而,他那时所能有的最大的决绝。也只不过是痛恨一张别人给他的脸。夜风中,他的声音几乎是飘忽地:“为什么要说这些无情的话?如果。你告诉我一个悲惨的身世,也许我就真的完全无法再责怪你。也许,我真的会站在你这一边。”“我不是不知道这个道理,也不是不懂装可怜,只是,忽然之间不想说这种假话了。”狄九负手望月,轻轻叹息一声,显见心中也不是不郁结的。“你只不过是受不了他同情的眼神,忽然间就不屑说慌乞怜了。”狄三失笑摇头:“就你这样。还敢自命枭雄。”狄一竟也莫名地笑了一笑,复问:“其他人呢?他们怎么选择?”狄九哈哈一笑:“除了我们三个。还有谁曾有勇气,有力量,有心志,完全摆脱修罗教的阴影?我们这些人,当年能活下来,都是没有了良心抛弃了感情的。就算是现在,了解了过往之事,也不是谁都有足够的血性之气站出来。对修罗教不是不恨地,只是他们不知道,从那里走出来,他们还能怎么活。他们能做的,不过是左右摇摆,肯主动悄悄给我通信息,但不肯明着和修罗教对立。如此两边讨好,无论谁胜谁负,于他们都无损。”“如此看来,你地实力仍然很弱。”狄一淡然道。“自然。”承认现实,却无损于狄九眉宇之间的傲岸:“否则我何必耐着性子同你说这么多地废话。”狄一抬头望望远方明月,徐徐吐出一口气,神色即似释然,亦似悲凉:“对修罗教,我不是不恨。只是我有妻子有朋友,现在,在我心中,这些似乎已经比那些恨重要太多了。我不打算为了仇恨,毁掉现在拥有的这一切。”他凝视狄九:“阿汉让我来劝你,提醒你,现在,我想我不必浪费这样的口舌了。你想做的事,果然谁也阻止不了。我们有着同样的过往,无论你是为了野心,还是为了复仇,今夜你对我说的话,我都绝不会泄露给修罗诸王。以后,只要你不伤害阿汉,我也不会与你为敌。但是,阿汉是我的朋友,他被你背叛,已受伤至重,再经不起我也叛他一次。无论你说多少理由,讲多少利害,无论我是否有苦衷,有深仇,这次我若与你站在一起,就是负他,这种事,我做不得,也不能做。”他深深望了狄九一眼,再看看狄三,忽得重重叹息一声:“今夜一别,也不知你们还有没有命同我再会,好自为之吧。”最后一句话交待完,他转过身,再无迟疑,决然而去。只是,离去的步子,如此缓慢沉重。今夜地这一场抉择,于他,实比一次生死之战,更加沉重,更加艰难。
第一百一十七章 何人可信(上)
“真没想到,你居然就让他这么轻轻松松走了。”遥I失的方向,狄三笑道:“既然谈不拢,你不杀他?”“他不会出卖我们的,凡事不必做绝。留点香火之情在没什么不好。”狄九沉声道:“傅汉卿不会记恨我刺他一剑,却永远不会原谅我杀死狄一。”狄三微微诧异:“你还在乎他原不原谅你?”狄九挑眉冷笑:“原谅我不需要,可我更不需要傅汉卿这样的敌人。”“你怕他?”狄三更觉不可思议。“是,我怕他。”狄九承认得连他自己都觉得过于坦白:“我和他在一起那么多年,处心积虑,始终探不出他力量的极限在哪里。他胸中所知的武学似乎没有尽头。这几年我能撑过去,不过是因着他不肯真正出手对付我,反而有意无意在拖延修罗教罢了。一旦他记恨于我,尽展心中所学与我为敌……”狄九深吸了一口气,忽然间不想再假设下去了。承认自己的存活仰赖于那个遭自己背叛之人的包容是一件极难堪的事。而要接受,自己的未来,依然决定于某人是否容情,更加叫人尴尬。可是,他终究是有那一股傲气,所以无论如何,不肯自欺欺人,让自己好过一些。狄三怔愕过,又觉了然。原来,狄九迫不及待地期盼一场决战,只不过是因为,他从来没有能走出那人的阴影。受人恩典,仰人鼻息,这样的生活,狄九怎么会甘心!“管你是为着什么呢?你不出手对付他总是好事,我也免得为难。”狄三耸耸肩,漫不经心道。狄九冷冷望他一眼:“我要回去了,你也可以请便了。”狄三笑道:“这么快就赶我走,不是马上要大决战了吗?你就没有什么要交待的?”狄九信步往夜色深处行去,眼角也不扫他一眼:“有事我自会以密讯唤你。希望你也能记住,以后这种自作主张跟人通消息的事不要再发生了。”“不到最后关头不透露消息?我就知道你信不过我。”狄三懒懒一笑。狄九袖手而行,似慢而实快,转眼已至远处,闻言身形忽然缓了缓,却又继续悄然没入冰冷的黑暗之中。我连自己都不信任,又怎么会去信任你?只余狄三静静立在坟前,遥望这漫天漫地无穷无尽的黑暗,俯首再看那半块残碑,一直带着笑意的眼睛里,终渐渐溢出深深悲凉,伸手抚在碑上,指尖冰凉一片。他想要为死去的人做些什么的心情是那样迫切,可是,为那还活着的人,他又该做些什么呢?月色隐于乌云深处,人间几乎伸手不见五指,旷野寂寂,无人看得见他眼中深沉的光芒。不信任何人吗?也包括那个同他合作的明王吗?他低落的笑声,在夜风中寥不可闻。真是一场让人期待的决战啊。狄九回到苏眉的住处时,那美丽的女子,已不知在灯下等了他几许时光。见他披一身月色霜华而入,含笑迎上来,替他解外袍,为他除冠戴,笑语柔声,只问寒暖,高嗔低唤,也不过是张罗着下人奉热茶,备宵夜。对于那个所谓的老朋友到底是什么人,他们又到底谈什么谈了这么久,苏眉则不问一字。她从来都是个知心知意,谨守分寸,让人感觉极舒服的女子。然而,这一番寒夜相候,问暖吁寒,才不过几句话,便听得外头有下人高声传报:“爷,明公子来访。”“明公子?”这个陌生的称呼让她的主人微微挑了挑眉,眼中那幽深的光芒一闪而过,这才低首对她笑道:“我又有朋友来访,今晚怕要在书房好好聊些时辰了。这大冷的天,你便不用在厅里候着了,去房里歇着吧。我这边事完了,自然去陪你。”苏眉只问了一句,是否要备酒菜香茶,得到否定回答后,便再不多说半句地含笑退去。回了房间,卸了钗环,洗漱之后,挥退了侍女,解帐入寝。她从来是个听话的女子,即然她的主人让她回房休息,她自然要在那锦榻纱帐之中,安静地等待。房中再无旁人,紧紧门户,密密纱帐之下,没有人看得到她的动作。她轻巧无声地揭开床边墙上的一幅名画,画后竟有一块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