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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清朗的少年,扶着狄靖冲进来时,月极清极冷,夜极深极寒,而血的颜色,刺人眼目。 狄靖的血,吐了他一身,犹自笑着抬头望他:“死之前,能再见见你,也就无憾了。” 阿汉望了望他,然后再望望那陌生的少年:“他是不是要死了?” 少年满面悲愤:“大哥内伤沉重,除非有人为他打通全身经脉,否则必死无疑,可急切之间,到何处去寻那最少有一甲子内力的高手。” 阿汉站起来淡淡问:“怎么打通经脉。” 原来打通经脉的方法真的象曾无意中看到的立体电视中的情节差不多,伸掌抵在对方背上,小心地输入内力,任凭对方呼吸吐纳牵引着自己的力量去游走。 当发现体内真力如狂涛般泄向另一个身体时,阿汉微微睁大眼。身边那少年满面关切,连声说:“不要停,不要停,大哥的性命就在这一刻了。” 阿汉没有出声,他原本,也不曾想过停。 当最后一丝力量离开身体,软弱而无力地倒向冰冷的地面时,并不是很意外的,狄靖长身而起,转过身来,纵声狂笑。 那少年冷笑着一脚踢来:“什么内力深不可测的高手,简直就是个毫无江湖经验的白痴。” 阿汉懒洋洋不愿抬头,他很懒,所以,他不会说明,其实他并不象他们以为的那样白痴,在刚才,他其实知道,也许会发生什么事,没有停止,只是因为,他不愿赌。万一呢,万一真的是这人伤重需要内力治疗呢,万一,真的是他什么也不懂却瞎猜疑呢,万一,他停手,这人却死掉了呢? 他不能拿一个生命来冒险,所以,他没有停手。 他已经猜到可能会有这样的结局,所以,他不意外,不伤心,不难过,他只是觉得,有些累,有些冷,他只是懒洋洋,不愿抬头再看那人一眼。 然而狄靖冷笑着伸手托起他的下巴,逼迫他看过来:“要杀你真是太容易不过了,只是,你那一身震古烁今的内力,若就此毁掉,岂不浪费。我好不容易才练成这等吸人内力的的功夫,第一个就用在你身上了。只可惜你也太容易上当了,真是让人做得一点成就感也无。” 阿汉安静得看着他,那样一双冷酷而无情的眼啊。 忽然之间,他记起来了,在很久很久很久以前,也有一个同样容颜的人有着同样无情的眼,也曾对他说着同样让人不能理解的话。那时,他并不觉得,有什么值得伤心。那时,似乎,曾有一个阳光灿烂,桃花明艳的日子,那人的眼神曾经温柔过。只是,在当时,他并不知道,那样的温柔,有多么难得,多么珍贵。
第三十八章 历世
阿汉淡淡地看看狄靖,什么也不说,闭上眼。他只是觉得很累,很想休息,很想睡觉,不管这人想要什么,即然得到了,应该可以离开,还他一个安静的天地了吧。 少年在旁边冷声说:“即然他的内力你已得到,当除此人,永绝后患。” 狄靖点点头,手挥处已掐往了阿汉的脖子,目光无意中一扫,忽得低咦一声,发觉阿汉颈上肤色有极细微的差异。他江湖经验丰富,可不是阿汉这种傻家伙可以相比的,探手过去,细细地揉了一揉,渐渐揉起一层浮皮。用力一撕,掀开整张人皮面具,然后,身形僵住,就那样怔怔地望着阿汉,再不能动一指,发一声。 他身旁的少年也是脸色异常震惊,怔怔得望了阿汉一会儿,脸色忽转阴沉,猛然抬手,一掌劈落。 狄靖眼睛犹自望着阿汉,手却自然而然抬起一挡,拦住少年:“且慢。” 少年脸色冷峻:“怎么,你舍不得了?” “此人内力之强,天下少有,若能知道他的内力到底怎么来的,于我们未来,或有大益,毕竟,我强行吸收他的内力,虽然吸得尽了,能运用自如的,也不过十之三四罢了,若能逼问出心法,方为上策。再说他如此容貌,隐于民间,藏匿本来,只怕别有玄机。我们以前对他的调查可能都错了,总也该查得清楚才好……” “他的内力虽高,但如今已为你所有,他的来历不管有多少内情,都比不上留着他的祸患大。”少年冷冷说“你想想,让别人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他有一双怎样的眼睛,会有多大的风波?” 狄靖沉下脸来:“就算知道了又如何?都这么多年了,谁还讲究这些老古董规矩。” 少年冷笑:“老古董规矩?没有人讲究吗?那为什么你主理我教多年,却根本不是修罗王,而只是代行教主之职的天王。外头的人只以为你是教主,我们诸王议事,从来只以代教主相称?为什么除不动明王外,诸王不管收徒多少,其中每人至少有一个弟子以狄为姓,容貌酷似当年教祖,以此为开山教祖传嗣,而新一代的代教主,只能从这些人中选取,其他没选中的狄姓弟子,全部沦为暗影,为什么诸王的继承人,在继位时,都要发下天魔血誓,以监督代教主的职权?为什么不动明王有权招开诸王大会,商议废立代教主?而其中最大的一条废教主理由就是违背当年开山教祖的铁律?教主,我为你,可以违背当年我继任夜叉王时发下的血誓,对整件事假做不知,助你除去此人,但是,旁人只怕没有你我这样的交情了。” 狄靖面沉似水:“你真以为,过了这么多年,大家对老祖宗定下来的规矩就如此谨遵。” 少年微笑摇头:“第一代诸王定下铁律,所期待的,本来就不是我们历代弟子的遵从,而是权利的制衡。代教主断事之权,诸王有监督之责,不动明王有超然之位。三权分行,彼此制约。除非有一个人,成为教主之后可以让所有人心服口服再无二言,到那时,就算违背开教铁律,也无甚要紧。然而……”他冷冷而笑“代教主,你认为,你真的让其他诸王完全心服了吗?在诸王亲传弟子中,你并不是最强,最杰出,最能干的,你能成为代教主,最重要的是因为,在所有以狄为姓,容貌酷似教祖的弟子中,你最出色罢了。其他诸王中还是有一两个能力不弱于你,只是因为容貌原因而不能入选的人,他们真的就对你全无心病,一旦你有把柄握在他们手上,一旦让他们知道你找到了那个人,不但不认回他,反而要杀他。等着你的不但是废位之难,怕还少不了,修罗十刑吧?” 狄靖眸中恨意升腾:“这能怪我吗?长得象教祖也不是我的罪过,都是初代的不动明王发疯,硬要以后每一代教主背宗改姓,替那个到死都没有老婆儿子的人传嗣,还要求长得要象他。初代诸王收了一堆与他酷似的弟子,不动明王就只疼爱这些弟子,也是因为不动明王的超然地位,和身后强大的实力,诸王也不能不听他的意见,立如此容貌的人为教主,他们长得不象,是他们命不好,岂能来怨怪我?” 二人的争吵声渐大,声音渐渐激动起来,阿汉懒洋洋昏沉沉根本不愿听,很想抱着头哀求一声,你们别吵了,你们想要的都要到了,就行行好,让我睡一会儿吧。 不知为什么,那少年的声音忽然尖厉刺耳起来了:“说了那么多,你不过是看上他那张脸,你忘了你为了让我帮你,都答应过我什么?我夜叉王是这么好让你戏弄的?你若不杀了他,我就……” 凄厉的惨叫声,让阿汉微微一惊,抬起头来,却见少年手中的长剑,不知何时,剑柄竟握在狄靖手中,剑尖却穿过了少年的胸膛。 少年掩着伤处,不敢置信地盯着狄靖,慢慢地抬手,指向他。 狄靖面无表情地开始转动剑身,慢慢地,残忍地,在少年的血肉之间徐徐转动:“你说得对,这件事,一旦传出去,必会危及我的地位,当然应该越少人知道越好。” 他徐徐倾身,凑近少年,无视那随着剑身转动而抽搐的身体:“这么多年来,正道一直把我教视为邪道,多方打压。如今我已凭空得了如此强大的内力,武功倍增。正该一展雄风,让天下人见识我教之强大。为了全教的兴盛,你身为夜叉王,难道不该做出牺牲吗?” 他迅疾抽剑后退,看到那一腔鲜红的血直喷出来,看着少年栽倒的身体,看着少年颤抖着伸出手,去扯他的下摆,仰起脸,惨白着唇。轻微地不知说了什么,他面不改色地抬腿,一脚重重把人踢得带起一团血雾,直跌出去。 阿汉一直静静地抬头看着,安静地,一声不出地看着,这样的杀戮与背叛。 自第二世以来,就不曾陌生过的一切,已经看得太多太多的一切,为什么依然没有麻木,为什么,这一刻心中竟会…… 狄靖慢慢走到阿汉面前,伸手把他抱住怀中,抬手轻轻抚摸他的脸,表情无比怜惜。那双手修长有力,干净无尘,谁能看出刚才曾染过兄弟的血呢? 他的手,慢慢停在阿汉的双眼之上,低下头,轻轻凑在阿汉耳边:“从今天起,永远忘记你的身份来历,永远不要对任何人说,你的名字里有个汉字,永远不要用你这双比孩子更清澈的眼去看人,永远不要……” 在那以后,发什么了什么,方轻尘,小容,风劲节,张敏欣全都不知道,他们只知道,这一世,阿汉是最早回来,直接申请了十七岁四个月又六天之后的模似记录保密,照规矩,除了为他打分的导师,任何人就无权调看了。 张敏欣闻之愕然失笑:“好啊,那个迟钝的,万事不关心的懒家伙,也知道在意起自己的隐私权了,这算不算好事?” 小容眉头深皱:“连他那么迟钝的人,竟会申请记录保密,不愿让我们看到,真不知他的遭遇到底如何不堪的。” “你怎么知道是不堪,也没准是是好,好得不愿意让人分享呢?”方轻尘漫不经心说一声,然后被小容和劲节,一起狠狠瞪过去。 方轻尘耸耸肩,摊摊手:“好吧,好吧,我承认我开这玩笑不适当,我去问过教授了。教授无论如何也不肯说,他到底经历过什么。只是教授表情很沉重地说,阿汉的精神力之强,超出了我们的预料,而他能做到的事,或许也超出我们的想象。” 四个人互相望望,都无法猜测出这一句话里,到底有什么深意。 劲节轻轻叹息一声:“我也问过教授,教授说,阿汉这次回来,没有休息,没有睡觉,一个人坐了很久很久,然后跑去找教授,要求调换论题。教授回答爱莫能助,跟他解释了很久关于学校规定的事,他就再也没说什么,一个人又坐了很久,然后申请了记录保密。” 小容叹息:“他有权不让别人看他的模似记录,只是,我非常担心,不知道他发生了什么事,我们不能帮他。模似还要继续下去,他又象个孩子,什么也不懂,这可……” 方轻尘冷笑一声::“就算我们知道他的经历,以前也没怎么帮成过他,好象从来只是帮倒忙。” 小容和劲节一起挫败地叹气。过了一会儿,劲节才轻轻说:“要不,下一世,还是不要让他太漂亮吧,只要是普通程度的英俊,让人见了心生好感就行。” 小容点头:“好。” 方轻尘不置可否,而张敏欣却笑了笑问:“你们认为那个狄靖,是不是狄飞的转生?” 小容叹口气:“我们拥有最昌明的科学,但我们从未发现灵异神话故事,是否真实。相传死者魂灵入地府,可是,我们能把星球完全挖通,也没有看到过地府。相传生前积修功德之人升天界,但我们在宇宙中分布无数的探测仪,也没有找到过仙境。” 劲节淡淡道:“科学家早就认定,所有的神话传说都仅仅只是传说,事实上,神灵可以乘风飞行,我们可以,神灵可以化身千万,我们可以,神灵可以是不死之身,差不多我们也可以。我们就是传说中的神,转生之事,从没有得到过科学论证。” 张敏欣点点头:“每一代修罗教代教主的天王,都姓狄,每一代的代教主都长得象狄飞,只不过,这一代的狄靖,比前几代更象一些。也亏得张楚臣,当年不知发什么疯,定下这么个规矩,看到十几二十个相貌酷似狄飞的孩子,一点点长大,长大到他记忆中的样子,必须照他的要求,去穿衣,去打扮,甚至日常习惯,自己的小动作,以及说话的口气,也不允许照自己的性子来。第一代的修罗教代教主候选人们,真是可怜。” 方轻尘冷笑一声:“狄靖是不是狄飞的转世,真的重要吗?转世的传说,是否真实存在,真的重要吗?就算真能转世又如何?万千世人,有谁记得前生之事,有谁记得,前生自己所欠之人要偿还,有谁记得,前生自己所负之人,要善待?狄飞的前生,就算有万千牵念又如何?步过奈何桥,喝过孟婆汤,他能记得的,也只剩下今生。所有的一切,恩怨爱恨,都只会由今生的方式决定,所以,寄望于来生,真是再愚蠢不过的事,无论是欠人的要偿还,被欠的来索回,最好还是乘着今生在,早早做完了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