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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匠拉锯造大车,
大车从冰河上过了。
你把阿哥的心拉邪,
难道就再不管了?
“妙!”众人又一声呼,都觉得这一声反问来得好,看她如何对答。
那雪女子却未被将住,只略略犹豫了一下,又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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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车过河进城哩,
进城了拉一车货哩。
我把阿哥的心拉邪,
拉邪了你又咋呢?
这边,车班长更不示弱,立刻又顶过去:
打一把七寸的刀子哩!
包一个鱼皮鞘哩。
长一个七尺的身子哩,
闯一个天大的祸哩!……
“哗——”众弟兄拍起子来。这显然是一个极大的挑战,那“闯一个天大的祸”指什么意思,不言而明。这一下倒把雪女子给镇住了,一时语塞,半天没了声音。
一团乌云飘过,遮住了半个月亮,人们隐约看见,她掩面哭了。
一阵沉默,万籁俱寂。我舅舅说:“来!喝酒!”于是,大家又叮叮当当碰起了酒碗。
胡驼子外甥的讲述 第八节(3)
喝着喝着,醒着的醉了,醉了的又醒了,七嘴八舌,杂歌乱吼:“望断天涯的路断了,雪山把沙漠隔了……这辈子把爹娘都不想了,还想个鸟的烦恼!”
种种慷慨悲歌,种种劝说诱导,犹如雨打梨花,风动林涛。终于,一轮明月冲破云团,那雪女子又如出水芙蓉般抬起了泪眼,明眸皓齿一闪动,心底的话儿就吐了出来:
月亮上来车轱辘大,
脑袋掉了是碗大。
刀子斧头奴不怕,
单怕是阿哥们丢下……
“吼——”人们大悟了,感动了,她原来并不畏惧那强权的淫威,她怕的仅仅只是这个!于是,一阵暴风雨般的承诺飞了过去:
舍命保宋的杨令公,
三国的英雄子龙。
阿哥是尕妹的金鞍子,
半道上闪你是驴们!
歌声轰轰回荡四野,一方是剖心露肝的肺腑倾诉,一方是山盟海誓的铮铮誓言。越唱越欢,越唱越火。不知不觉,先前已经睡下的人,也重新爬起来跑到了滩上。那些一直战兢兢观望倾听的其他女人们,也终于受不住强烈的感染,步着雪女子的后尘,一个个溜出洞|穴,加入了歌者的行列。汉子们愈加兴奋狂热,大碗的酒,破嗓的吼,阿哥在这边,尕妹在那边,中间隔一道沙陵,一唱一和,一对一笑,竟渐渐形成了一场纵情忘我的男女群体大汇唱……男的歌:
民国手里造元宝,
推翻了清朝的江山。
翻天覆地闹一番,
不枉活了一世少年!
()
女的应:
铜车铁马的英雄业,
顺黄河慢慢儿淌下。
尕妹和阿哥是冤屈鬼,
死了是一坑里葬下……
歌声动心彻骨,凌云摩天。先前的那种猫儿叫春没有了,恨天咒地没有了,代之而起的成了一种波澜壮阔的人生宣言……
终于,情的烈焰、性的烈焰、酒的烈焰、欲的烈焰,共同汇聚成了一股不可遏止的歌的海洋,汉子们敲碗顿足齐声作吼:
十朵的牡丹九朵开,
你这朵为啥不开?
青龙腾空者播雨哩,
花骨朵把嘴儿努开!
女子们闻此召唤,涛声应呼:
上山的老虎下山来,
下山者喝一趟水来。
我这边招手你那边来,
来了者××者耍来……
“哗——”如江河决堤,洪水滔天,阿哥们全都疯了、狂了,那车班长率先一跃而起,奔了过去;跟着,又有一伙年轻大胆的阿哥们潮涌而上,一眨眼工夫,数十个男男女女,拥做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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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驼子外甥的讲述 第九节(1)
九
这一桩事件,犹如一颗重磅炸弹,轰动了整个野驼滩旮旯城。马黑马震怒了,羊副官震怒了,卜连长震怒了,他们压根儿也没想到,他们的女人,他们的部下,竟会有如此大胆的越轨之举。马黑马气得几乎发疯,一阵哆嗦,一声令下,卜连长立刻率兵把那参与闹事的几十个男女抓了起来……接下便是军法审判。羊副官担任了法官的角色,他首先把那帮男女狠狠训斥一顿,接着便开始追查谁是闹事的头儿。这自然不难,很快,未等他人检举揭发,车班长自己就站了出来,胸膛一拍:“我是主犯!”那雪女子也毫无惧色,直言道:“这事不怪他人,是我带头寻上门的!”其他的男女也跟着咋呼:“天上把地下的雨下了,驴儿把马儿踏了,怀上个骡驹儿也是喜,管你牛的屁事?”羊副官气得张口结舌,无言以对,只好上报马黑马定夺。
尚未等马黑马做出决判,李老军又奏一本。李说:“这事儿复杂,不可造次。古人说:篱牢犬不入,倘若我们能把自己的女人管好,怎么能戴上这种绿帽子?况且兵是马儿将是鞭,如果我们治军有方,部下怎敢如此妄为?由此看来,咱们也有责任……”马黑马听了这话,居然真的冷静了下来,长思半晌说:“咳!认个羞吧!”随之做出一个判决:男人们因是酒后造罪,情有可原,暂时饶过,下不为例。女人们则是偶然失足,上了贼当,权且容忍,以观后效。至于为首的车班长和雪女子二人,则不能随便放过,将车班长以“强Jian民女,带头破坏军纪”为名,狠打了二十军棍。雪女子又因“首倡淫乱,败坏贞节”为名,被贬为“民妇”,赶出了司令部“王宫”……
这个处理应该说是宽宏大量的,无可多言的,男男女女皆大欢喜。
事情到此,似乎已经风平浪静。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事情还出在那雪女子身上。她自被赶出“王宫”之后,表面上是受了惩罚,实际上却是因祸得福,回归了自由。她根本不在乎马黑马的所谓“失宠”,恰恰要的就是这种无拘无束。她在那密密丛丛的沙宫石窟中,独选一个僻静的石旮旯住了下来,由众“阿哥”帮忙,用泥巴土坯修了一道院墙,用沙柴红柳扎了一道篱笆门槛,过起了独门独户的日子。车班长等一帮弟兄,自然成了她的贴心好友,隔三差五,欢聚一起,或高歌山头,或醉舞沙滩,成了旮旯城一大新鲜景观。事情如果就此下去,也不失为苍天悯人的一个美好。但事情的发展变化往往出人意料,时间稍长,毛病就出来了,她由因祸得福而反过来因福得祸了。
我们知道,野驼滩的兵们是由骑一旅、凉州团、骆驼团三支力量汇合的,再加上独眼龙那几个,就是三支半,来源很复杂,积怨也深。虽然在盐巴风波后,马黑马已郑重宣布,三家弟兄一律平等,再不分什么嫡系杂牌,但事实上,派系斗争并没消除。在平常的日子,没什么特别的利害冲突,也就你好我好都过去了。一旦遇着特殊的利害,矛盾就暴露了。在前个阶段的男女事情中,主要是官兵之间的矛盾,士兵们还是同病相怜的;现在突见一个天仙女子从天而降,落到了众人群中,一些人的眼睛就红了。凉州团的人说,雪女子是由大家的粮草换来的,怎么能由你们骆驼团独享?骑一旅的人便说,你们这些俘虏娃子,靠我们的仁慈活下命来,不思报恩,反而还想龙口夺食,岂有此理!于是,冲突就发生了。我舅舅他们——主要是车班长等一些年轻士兵,当然不肯屈服退让,于是就经常发生吵嘴打架的事情。雪女子被夹在中间,自然成了矛盾的焦点,真是出了虎口,又入了狼窝……
她本来也想委曲求全,尽可能牺牲自己,抚慰众人。但毕竟她又不能人尽可夫。她虽然自由放浪,总还是有选择的,群歌共舞可以,同枕共眠就难能。这就必要导致某些人的黄河之心不死。
这情形自然也不会不被马黑马知道。那独眼龙是个天生的好事之徒,每逢发生这种事情,就会幸灾乐祸地跑去,向上层们绘声绘色地加以描述,说那些光棍汉们为了一个贱妇,如何地争风吃醋,如何地打得头破血流……马黑马每当听到这些,就嘿嘿一笑说:“好啊,让那个小表子作乐去吧,我不嫉妒!”
胡驼子外甥的讲述 第九节(2)
上面是这样,下面就更加放肆。渐渐地,冲突就升了级,由一般的打架斗殴终于发展成了群体械斗。不但骆驼团跟骑一旅斗,骑一旅也跟凉州团斗,而且斗着斗着,打斗的双方或者三方还会突然间罢兵息怒,围坐一起喝起酒来。喝着喝着又会因一言不合而摔掉酒碗,再次打斗起来。渐渐地野驼滩打斗成风,成了继群体自蔚、花儿对歌之后的第三种风俗习惯。所幸的是,他们的打斗仅限于拳脚棍棒,尚未动刀动枪。李老军有一次对羊副官说,要设法制止,不然的话,要出大乱子。羊副官却笑一声说,你不让他们打斗,他们那过剩的精力往哪里发泄?李老军又说,不管咋样,总不能闹出命案。羊副官又说,你别操心,物极必反,马旅长心中有数!果然,李老军担心的事情发生了!这一天,车班长和我舅舅他们,奉命到水山里去疏通一道淤塞的坎儿井,中午未能回营吃饭,凉州团的一伙人便趁机又闯进了雪女子的洞中。她说夜里来,那伙人非要白日里来,实在纠缠不过,就冲出人群,朝秦太太的洞中跑去躲避。这秦太太是谁?正是前面说过的那个带有一男一女两个娃儿、女娃儿为了弟弟而饿死了自己的那家母亲。据说她是原骆驼团一个团副的太太,当时在军中妇女中年龄最大,已四十多岁,加之木讷厚道,姿色平平,便和少数几个女人被马黑马等弃之于“民间”,未得“恩幸”。平日里只有李老军等几个老兵和她相与往来,喝喝茶、抽抽烟、拉拉家常,很少有年轻士兵找她的麻烦。偶尔有几个无赖汉子闯到她这里,她也要么是好言相劝,要么是拉她那个娃儿死守身边,使得那些人终无计可施,嘻嘻哈哈一场也就走了。这情况人所皆知,雪女子一遇尴尬之境,就跑来向她寻求庇护。可今天那伙人偏是不依不饶,雪女子跑到秦太太院子后,那伙人也追到了秦太太院子。而且这伙人还未站稳脚跟,又有骑一旅的一伙人也尾追而至。不一会工夫,秦太太的院里院外,便扎满了吵吵嚷嚷的兵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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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心而论,这些兵们并不真是要对一个女人干什么,他们只是借一个女人为引子,玩一种男人间的恶作剧,如果真的要对一个女人施之以暴,雪女子有十条腿也是跑不了的。这底细也是心照不宣。当时听着有两伙子人围集在了秦太太院中,也不知哪一个喊了声“打起来了”。立时就开了锅,远处做活的,近处吃饭的,还有躺在岩洞里睡觉的,乱纷纷全都动作了起来,也不管是谁和谁打起来了,提上铁锨棍棒,就呐喊着奔赶而来……
也是鬼使神差!独眼龙因有新疆相好,平日里并不参与这等是非,可今天不知动了什么好奇,竟也吆喝着向前跑去。途中撞见了那个黄瘸子排长;黄瘸子一见他就心头起火,不由骂道:“你他妈吃着碗里的,还想锅里的?”独眼龙就反唇相讥:“雪女子也是我新疆姐儿,怎么能容你这猪八戒糟蹋?”黄瘸子大怒,不容分说,挥起一拳,就把他打了个四脚朝天……
独眼龙半天才爬起来,怒得咬牙切齿。愣了半天,就掉头向司令部王宫跑去。还未跑进洞门,就嘶声叫喊:“不好了!不好了!大事不好了!”马黑马和羊副官正对坐一张石桌前,各抓一把石子,在下老虎棋,突见他这般风火模样,就停下子问道:“什么大事不好了?”他就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凉州团的黄瘸子,勾结骆驼团的车怕万一,阴谋发动政变,要把骑一旅吃掉,还要来攻打司令部!”马黑马不信,斥道:“你胡呲乱灌,谎报军情!”他就扑通一个响头:“小的决不敢谎报军情!不信,你们出门去瞧,那边已经打起来了!”
马黑马就有些疑惑,望望羊副官,正将信将疑间,忽听外面“轰隆”一声巨响,震得沙宫顶部掉下一片尘土,二人顿时大惊失色,慌忙叫上卜连长,点起一支卫队,冲了出去……
胡驼子外甥的讲述 第十节(1)
十
外面已经人喊马嘶乱作一团,秦太太的院子那边一股浓烟冲天而起,从水山脚下到旮旯城城头,到处是惊慌的呐喊,奔跑的人群。骑、凉、驼三方人马,果真提刀挥枪分路云集而来,一场你死我活的大拼杀眼看发生。马黑马急了,一把从卜连长手中夺过手枪,朝天“砰砰砰”连放三枪,嘶声大喊:“停下!停下!都给我停下!”
一阵虎狼咆哮之后,纷乱的势态才渐渐被镇住……
你道这是咋回事,原来又是一个阴错阳差!那一声巨响并不是三方火的信号,而是秦太太那娃儿的无意事故。那个娃儿,当时十岁,平日里极孝顺母亲,因其呆头呆脑,人称勺娃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