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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装出一副可怜相说,它眼下正找媳妇儿,可媳妇儿嫌它长得丑,希望骆驼能将它的那副八叉角借给它用一用,待它相完亲后,就还回来。骆驼最爱成|人之美,没加多想,就把头上的角借给了它。谁知这梅花鹿是个小人,接过骆驼的角,就一溜烟跑到山林中,再也不到沙漠里来。骆驼知道受了骗,可是已经没办法了?从此以后,子子孙孙,一到水边,照见它那没了角的秃儿头,就忍不住伤心落泪……
听到这里,独眼龙就哽哽咽咽地哭了起来。我舅舅就说,你哭什么呀,我说的是骆驼,又不是你!他就抬袖一抹鼻涕:驼子哥呀,你看我像不像一匹骆驼?我舅舅就说,你怎么能像一匹骆驼呢,骆驼那么大,你才这么尕,差得太远了!他就又说:我说的不是长相,我说的是命!我舅舅就说,命是个啥东西,看不见摸不着,怎么比呢?他就不吭声了。
又过一阵,忽然又问:驼子哥呀;牛啊马啊人啊,下崽都是胎生,或一胞胎,或双胞胎,都是直接下崽,可为啥鸟啊、蛇啊、蚂蚁啊,却要先下个蛋,以后才慢慢孵出小崽崽?我舅舅见他越问越离谱,便没好气地说,我不知道!他又叹息一声,显出很失望的样子,再不多言,默默饮干半碗茶,出门走了。
我舅舅已经看得出,他肯定是因这次选种再次落败,心里痛苦,便胡思乱想,变得这么神神道道。便也没有多放在心上。
又过了一段日子,野驼滩各事逐渐恢复正常,人们才想起他怎么好久不见面了,正互相打听,他突然又闯进了我舅舅的帐篷。一进门,就脸色惨白地嚷嚷道:“我没有杀人!我不是杀人犯……”我舅舅很是吃惊,忙问他,旮旯城发生命案了吗?谁说你是杀人犯了?他又叫道:“我说的不是旮旯城,我说的是迪化城,毛泽民不是我杀的……”我舅舅仍然如坠五里雾中,又问,什么迪化城?什么毛泽民?他又说,迪化城就是乌鲁木齐,毛泽民就是毛泽东的弟!我舅舅依然稀里糊涂,乌鲁木齐是听过的,毛泽东也隐有所知。但他这会儿乱叫杀人不杀人,是什么意思?他见我舅舅确实懵懂,便长叹一气,慢慢镇定下来,说,驼子哥呀,这事太复杂,你听我慢慢儿说!
胡驼子外甥的讲述 第二十一节(2)
之后,他才一五一十道出其中的原委。
他说,他原来并不是军人,而是一个警察,在中苏边境的一个小镇上负责治安。工作很是刻苦勤勉,颇得上司的青睐,已有提拔擢升的迹象。可惜他天生有个坏毛病,特别好色,一见漂亮的女人,连升官发财都会丢到脑后。某日,小镇上来了一个流浪艺术团,其中有个女演员,就是现在那个新疆女,姿色十分动人,他和他的上司都看上了,双双各自大献殷勤。但那新疆女却很高傲,叫他们碰了好几鼻子灰。他碰壁不要紧,心里虽难受,却对那女子更加的敬爱。可他的上司却是个鸡肚猫肠的人,愿望达不到,便想报复人。一天下午,便借联欢之名,邀请艺术团的演员和警察们到外去打靶射击玩。可是到了现场,上司却故意给那新疆女难看。其他的演员,每人三十发子弹,乒乒乓乓玩得十分热闹痛快,偏就是不给新疆女发枪发子弹,弄得新疆女尴尬无脸面。他实在看不过去,便拔出自己的手枪,叫那新疆女痛痛快快打了几梭子。就因这个小小的契机,他竟在随后的日子里,跟新疆女结下了山盟海誓,一直发展到现在这种地步。这件事,当然惹恼了上司,从此便给他穿不尽的小鞋,弄得他苦恼不堪。后来一怒之下,使辞去原职,经友人帮助,和新疆女双双私奔到了省城。
到省城之后,他原是想另换一个差事,却不料阴错阳差,一脚踏进了盛世才的督办公署侦缉队。这盛世才是当时新疆的土皇帝,是有名的杀人魔王,为了维护他的独立王国,不仅大肆屠杀反抗他的地方百姓,也屠杀外面进来的共产党人和国民党人。他的督办公署侦缉队,其实就是特务机关,许多绑架、暗害和搜捕工作,都由它来完成。他一进这道门槛,头皮就发了麻,但已经悔之晚矣。不久,大约是民国三十一年秋天,他又亲自参与了秘密逮捕两个共产党要人的工作。这两个共产党要人,一个姓陈,名字记不清了;一个姓周,名叫周彬,正是共产党人毛泽民的化名,当时担任着新疆省财政厅的厅长。关于周的身份,他们当时已经大体知道,他不仅是中共派到新疆的第一号人物,也是中共领导毛泽东的亲弟弟。当时的毛泽东已经在陕北有了不小的根据地,统兵至少不下十万。因此盛世才一开始没敢把陈毛二人怎样,只是秘密关押起来,以做###的砝码。可是后来,大约是第二年秋天,不知什么原因,盛世才跟共产党彻底闹翻了,一怒之下,就下令秘密处死陈毛二人。这时候的陈毛二人,早已移押于另一个特务机关公安管理处的监狱中,已与公署侦缉队没多大关系。可是这盛世才疑心极大,唯恐有失,便命侦缉队前去监刑。侦缉队那夜里恰巧事多,头儿便临时派他去执行这一任务。他和一名副手匆匆赶到现场,行刑已经结束,两具血尸已经挺僵。他接过两张照片察验了一下,便草草签字了事,没多细问。
谁知道这却闯了大祸,那个现场原来是假的,那个姓陈的确实被处死了,毛却并没被处死,只是弄了个替身。当时的共产党在新疆的地下力量已经很大,为了营救毛泽民,采用了各种各样的方法,终于在苏联人的帮助下,买通狱方,把毛泽民救了出去。这本来是个很成功的行动,但百密一疏的是,最后一个环节出了问题,毛泽民逃出铁窗之后,却没有与接应的人碰上头,急迫之下,就朝北边的中苏边境跑。边境线距省城还很远很远,他脚不停步,在一天进入了一条山沟。他正坐在山坡上喘气,忽见山脚下矗立着一座俄式庄园、庄园门口站着一个大胡子俄国人,手里端着一杆猎枪,身边两条狼狗,正向他汪汪吠叫。他顿时以为是遇上了苏联的革命同志,他当初入新疆时,曾在苏联待过一段日子,会几句俄语,便高喊了一句“苏维埃万岁”之类的话,急切地迎了过去。却不料,那个大胡子俄国人根本不是苏联的革命同志,恰恰相反,是一个流亡的白俄将军,逃入中国后,在地方军阔的庇护下,过着一种隐居生活。现在突见这个不速之客,竟是一个布尔什维克党人,立时怒起,抬手一枪,把他打下了山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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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驼子外甥的讲述 第二十一节(3)
消息传到盛世才耳中,真是发了雷霆之怒,一边下令严密封锁消息,一边大肆搜捕狱中的所谓内贼,数日之间,搞得迪化城血雨腥风,草木皆兵。接着又下令追查侦缉队监刑的责任……这一下,他独眼龙真是三魂吓掉了两个半,未等大祸临头,就连夜带上新疆女,出逃南疆……
整个过程就是这样,他所说的他不是杀人凶手,他没有杀害毛泽民,指的就是这件事。讲过之后,还气喘吁吁,仿佛他刚刚逃离那个险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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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舅舅听了,很是愕然,还从没听过他有这么一番经历。沉默一阵,便说,事情既然这样,你还怕什么,现在到了这种地方,不论是盛世才,还是共产党,都追究不到你了,心慌什么?他又说,驼子哥呀,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盛世才确实是无奈于我了,在那件事发生之后不久,蒋委员长就把他设计调到了南京,我的心也放松了许多。但是共产党的威胁却一天也没有解除,我逃出迪化城之后,就听说共产党的地下锄奸团发了一个黑名单,上面就赫然印着我的名字,我知道我是跳到黄河里也洗不清了。我虽然参与了逮捕毛泽民的事件,但并没有参与杀害他的事件。后来国共决战,陶峙岳起义通电一下,我就知道我的末日到了,东躲西藏,最后才逃到了这里……
我舅舅又说,道理还是一样,你既然已经逃到了这里,反正共产党也抓不着你了…
他又说,哎呀,我的驼子哥,你怎么还没明白我的意思!我的意思是,我们现在虽然处在这个地方,共产党是一时到不来了;但是以后哪,在以后共产党终于到来的时候,我该怎么办呀?
我舅舅很是吃惊,忙问:你说什么?你说以后共产党还会来到这个地方?
对!他又说,我总有个预感,咱们这地方不会长久,迟迟早早,共产党的大军还会到来,即使共产党不来,我们自己也会走出去的……
我舅舅愈发吃惊:你说共产党即使不来,我们自己也会走出去的?
对的!他又肯定地说,咱这地方,别看现在一派太平,其实骨子里藏着天大的祸哩!马黑马不过是一个骗子,我恨透了这个骗子!迟早有一天,他的骗术用尽,大家会起来造反,杀了他,逃出去!
我舅舅半晌无语,沉吟一阵又说,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不管是共产党到来还是我们自己出去,你把你那事儿说清楚不就得了,现在空叫喊什么?
他又说,问题正在这里!我虽然相信有那么一天,但是我也知道,我已经活不到那一天了。你、车班长、勺娃子、凤凰营的女人们,有可能活到那一天,但我却怎么也活不到那一天了。我已经心死了,一个没有女人的男人,一个自己的女人被他人胡造作的男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我今天来找你,就是想给你留个死前的遗嘱,我死之后,你将来见了共产党,务必代我向他们把那件事说清楚,即使他们不能宽恕我,来到沙漠里向我掘墓鞭尸,也没关系,但千万不要难为我的新疆女,她是无辜的啊,她是个苦命人!说着哭了起来。
我舅舅听到这里动了气,骂他说,一个大男人,为个女人的事,就要寻死觅活,太没出息了!再说你这件事,不管说得清楚说不清楚,与新疆女有啥关系,你这么东拉西扯的,是不是脑子昏了?
他又哭着说,驼子哥呀,你不要这么骂我,人和人不一样,你是大男人,我却是小男人,我天生是那种离了女人就没法活的没出息人。自从青龙连成立后,我的心就碎了,现在花奴又是这般,我的心不但碎了,肠子也断了,我是再也不想多活一天了!至于新疆女的事,你千万要谅解,她跟上我这个冤屈鬼真是太不幸,我太对不起她了。现在共产党坐了天下,肯定也要以牙还牙……我现在最不放心的就是这件事情,怕他们不问青红皂白,连累到我的新疆女……你是我们野驼滩最好的大好人,所以我才把这个重托交给你,请你干万开恩,了却我这个心愿!说着,扑倒在地,就是一个响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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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驼子外甥的讲述 第二十一节(4)
我舅舅简直不知如何是好。这时候,门外响起一阵雷声,天下起雨来。我舅舅正想再打壶热酒,帮他缓缓情绪,他却忽然又一跃而起,连叫三声“拜托了!拜托了!”冒雨出了门。我舅舅追出门外,连喊几声,也没有把他喊住……
这晚上,我舅舅一夜没有合眼,左思右想,不大对劲。第二天天一亮,风过雨止,便骑着骆驼赶入城中,向李老军说了此事。李老军听了,也感事态严重,连说一定要注意,千万不能叫他出了事!
可是已经晚了,这天晌午,由于头天晚上的大雨,发了山洪,有许多地面洪水冲进了坎儿井中,造成了不少地段的塌陷和淤塞。马黑马紧急总动员,发动全体军民上山抢险。正当人们干得热火朝天的时候,忽然从水山侧面传来了一声凄厉的马叫。人们惊得抬头,只见一道沙梁上,站立着一匹枣红马,枣红马后面站立着独眼龙。枣红马不住地长嘶短鸣,似在向人们呼救报警,独眼龙却立在马后,不知手忙脚乱地在忙什么。人们非常惊讶,正准备前去察看究竟,独眼龙已抬起头来,面如厉鬼,形如囚犯,
高举一把左轮手枪,朝着人们发出了一阵撕心裂肺般的呼喊:
“弟兄们听着——姐妹们听着——所有的鸡犬牛马都听着——我的末日到了,你们的末日还没到!我要提前走了!……我对你们谁也不恨,对马黑马我也不想恨了,我只恨那个驴日的老天爷!他既然给了我一条命,为啥不叫我好好儿活?既然给了我男儿身,为啥要叫我打光棍?我要上天入地去质问他,唾他的面、造他的反,拔他的胡子敲他的牙!把这没用的###还给他!”言毕,不等人群有何反应,“砰”的一声,朝天一枪,那匹枣红马便一个蹦子跳起几尺高,一声惊嘶,向山下奔来……
这时候人们才看清,那马尾巴上拴着一根皮绳儿,另一头正拴在他的棒棒上。烈马狂奔,他便被拖着在沙梁上连翻跟头。人们无不骇绝,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