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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仓也正望着他,说:“这仓库这么邪气,不行拆了吧?”
第五十六章 追魂的印章
乞丐事件让满仓再次陷入了沉思。他从传说中的女鬼想到秀秀的死,从秀秀的死想到时常出现在黄昏的影子,又从这影子想到“阴阳脸”的牛头和巴叔的怪举,再从巴叔的怪举想到了遭遇恶鬼的乞丐。
这一桩桩怪事,像一串串沉重的省略号,让他的心中布满了疑点。
难道,这仓库真的是一座不祥之宅?
满仓像个苦苦的思想者,拄着腮帮子苦思冥想了三天三夜,最后作出一个决定:人都说尿粪辟邪,那么就拆掉仓库,建公厕!
说干就干,满仓和村里其他干部简单商量了一下就定了下来。
要拆仓库,首先满仓一家得从仓库搬出来。这倒不难,满仓想,反正儿子小涛长期住在姥姥申敏家,宽宽以后干脆就去场部和爷爷奶奶住在一起,剩下自己一个人就好办了,在村部办公室随便搭张床就可以了。至于巧珍以前的屋子,他是绝然不会去住的,原因有两个,一是那曾经是巧珍和山娃的家,他无法面对。二是在那房子里曾经住过的山娃和李继山都属于横死,迷信说法那房子阴气太重,不吉利。
一切都安排妥当了,如果不是天气的突然变化,应该就可以动工了。可是没有想到的是,就在工程一切就绪的时候,东北的天空,突然出现了历史上少有的反常变化。
那是重阳节刚刚过去不久的一天早晨,听了一宿风雨声的牛村人一推门,竟发现外面的世界白白地挂上了一层薄薄的霜雪。地上的牛粪也冻成了一个挨一个的硬疙瘩,要用铁锹轻轻地一铲才会活动。
这年的这个冬天,就这么奇怪地早早地来了。天气一日比一日冷,土地也在日益一日地封冻,满仓推仓库盖公厕的计划也就被封冻到了来年春天。
元旦一过,春节和十五也走马灯似地过去了。很快,阳春三月便乘着东风的花轿来了。
该准备准备动工了。一天,满仓看着**灿烂、融雪成溪的窗外,便琢磨着是先搬家的时候了。
一想到这座充满邪气的仓库就要从牛村消失了,自己和小村的厄运也很快就会过去,满仓的心里就欢快得像有一只小鸟在歌唱,就像孩童时代要过六一儿童节一般。
可满仓实在没有想到,他的一个心思一个举动,都像冥冥之中有人偷窥监视似的,以至于他还没有动手,就有人先动手了!
这天,天还没有完全放亮,宽宽还在睡着,满仓就早早起来,准备收拾收拾送宽宽去场部爷爷家。他把宽宽日常用的东西打成包,然后拎起准备放到摩托车上去,可刚一推开屋门,便见门前老树上,一个白衣人正悠悠荡荡地吊在上面。
满仓一屁股跌坐在门槛上,手里的包裹滚出好远。他挣扎着想站起来,可突然僵硬的双腿怎么也使不上劲儿。无奈,他只好掩住脸趴在膝盖上,想以此平复自己要蹦出腔子来的一颗心。
这样不知过了多久,满仓大着胆子慢慢抬起头,再次战战兢兢眼睛半睁半闭地向树上望去。这一望,才看清楚吊在树上的只是一件白衫而已,白衫随风飘动,乍一看,就像一个白衣人吊在树上。
满仓的力气立刻恢复了几分,他爬起来,壮着胆子走过去。只见惨白惨白的白衫胸前,竟有几个血红血红的大字在随风狰狞地飘舞着:
“谁拆我屋,必索其魂!”
字的上面,还印着一只黑黑的手掌印。掌印尖尖细长,似乎是一只女人的手。手掌的五指尖上还向下滴着血,在冥冥的晨光中宛若一枚追魂的印章,惊人魂魄。
满仓的头皮和脊背开始感到了嗖嗖的凉气,很快,凉气变成了寒气,并绳索一般紧紧地捆绑住了他,使他的呼吸变得一阵阵紧促起来。最后,他挣扎般一反平时的镇静,用两条已经不听使唤了的腿挪至门前,“砰!”地关闭房门缩回了屋里,再也不肯出来。
满仓缩回屋里,想起乞丐事件中他看到的黑影,心中更是害怕,便紧紧地躺靠在还在酣睡中的宽宽身边紧闭双眼一动不动,仿佛要从这小小的瘦弱的身躯上汲取恢复体力的力量似的。
这样不知过了多久,再次睁开眼睛时,太阳的脸已笑眯眯地贴近床前,屋内明晃晃地洒满了阳光。
这让满仓内心的恐惧立刻减掉了一大半,他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跑到窗前向外望去。窗外门前的老树上,悠悠荡荡的白色大褂不知何时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群欢呼雀跃的鸟儿,正藏猫猫样儿在繁茂的枝枝丫丫间忽而集体飞起,忽而集体落下。
大褂自己是不会飞走的,显然,这是一个人为的事件!那么,会是谁呢?满仓思来想去,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最后干脆在心里说:管他是谁呢,只要不是真正的鬼就不怕!
满仓这样想着,浑身又来了劲儿,准备按原计划行事。他转身在厨房里简单做了饭,然后回到卧室准备喊宽宽起床好去场部爷爷奶奶家。
他走到宽宽跟前,伸出手正要去拍宽宽的脑袋,手刚伸至一半,却突然停住了,脸上也突显出惊愕的神色:
宽宽身上的被子上,隐隐约约也印着一只黑手,跟清晨门前老树上白杉上的那只一模一样。
满仓惊惧地猛一抬头,但见面前的镜子里,自己的后背上也印着同样惊悚的一枚!
满仓冲出卧室,屋里屋外地寻找着。可他什么都没有发现,只看见一队队牛群大摇大摆地从仓库前路过。
这是怎么一回事?如果是人所为,怎么自己会一点察觉没有?
满仓刚刚恢复的力气又被抽丝般一点点流失,他软软地回屋坐在床沿上,心里沮丧到了极点。他知道,他刚刚恢复的计划这回真的要流产了。因为,他把目光落到了宽宽被子上的黑手印:
因为,不管是人是鬼,他都不想让宽宽受到连累和伤害。
第五十七章 稍安的惊魂
满仓像一个被吓破了胆的孩子,带着宽宽跑到场部父亲那儿足足躺了三天。
三天后,他把宽宽留在了父亲那儿。临走时,父亲铁生欲言又止地对他说了一句话:“别再想着拆那间仓库……”
父亲的话只说了一半,但满仓知道,父亲说不让拆,就肯定有他坚持的理由,只是父亲肯定有什么难言之隐不想说出罢了。
晨光中的白衫血字黑手和父亲欲语还休的半句话,彻底流产了满仓拆除仓库的计划。他甚至开始犹豫自己还该不该回到仓库的家里去。
揣着这种怀疑和犹豫,满仓没有急着回到牛村去,他像一个迷路人茫然地推着摩托车围着场部绕了几圈后,最后竞不由自主地想到了赵牌娘。
这个时候,也许只有赵牌娘能为他指点迷津了。这时的满仓突然悟出一个道理:什么样的人和事,都有它存在的道理的,自己过去是在不应该那样讨厌赵牌娘。
满仓并不知道赵牌娘家住在哪里,只好一路打听着寻去,最后终于在场部地区的最西边找到了赵牌娘的家。
赵牌娘住在场部边角一个孤零零的八分旧的砖瓦房中,房的四周长满了凌乱的野草,以至于满仓半天才在荒草中找到了那扇用木棍绑成的歪歪斜斜要散架了的院门。推开院门,再推房门,房门竞吱扭一声侧歪了下来,像人的一边膀子突然错环儿掉了下来。满仓就想:离开了说媒这一行,看样子这老婆子真的是穷困潦倒到家了。
满仓走进屋里时,赵牌娘仿佛正在寻找什么东西,嘴里不断嘟囔着:“怎么就会不见了呢……”她神色焦虑,翻完了抽屉翻柜子,因为一会儿站,一会儿蹲,这便使得她肥白的后腰时隐时现着。她找得如此专注,以至于满仓在门口站了半天,她都无所察觉,知道满仓故意发出了一声咳嗦。
“哟,满仓呀,这是哪股风把你吹来了,稀客呀!”赵牌娘的语调虽然又习惯性地充满了阴阳怪气,但从她脸上绽开的笑容看得出,满仓的到来,让她充满了欢喜。
“赵阿姨,您在找什么?”满仓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只好随口颇有礼貌地问。
“哦,没,没什么,一个破本子……”赵牌娘边犹犹豫豫地答着,边给满仓拉过一把木凳让满仓坐下,然后迫不及待地问:“有事?”
满仓坐在赵牌娘家一扭三晃吱吱呀呀的木凳上,鼓了半天的勇气才吞吞吐吐地把这些日子发生的事和自己的顾虑说给了赵牌娘,想让她再找找那个看事先生,帮自己看看能否再在仓库住下去,或者,搬去村部住怎么样?
满仓吭吭哧哧地说完来意,憋得脸红脖子粗。此时的满仓,完全被村里的一连串怪事弄懵了、吓坏了,从来不信宿命之说的他,此时也不得不相信起了鬼魂、信奉起了神灵。更令他尴尬和无地自容的是,如今他竞求起了眼前这个他从来都没有瞧在眼里的赵牌娘,这可是他过去从来没有想到的事情,所以,他边说边两眼盯着地下,好像巴不得地下有条缝,一旦遭到赵牌娘的耻笑,自己也好钻进去。
可赵牌娘并没有嘲笑他丝毫,反倒心里像熟透了的西瓜乐开了花。她嘴上笑着,眼珠转着,想起满仓平日里对自己不屑的态度,便琢磨着再趁机在满仓身上榨点油水,也算刹刹他的傲气,解解自己的恨。
赵牌娘这样想好了,便做好拿腔作势的口型,可当她正要发出一些“这事有点难办啊,需要……”等等的话时,一抬眼,一颗得意忘形的心竞砰然一震,但见满仓蔫头耷脑、恍恍惚惚,一副无精打采、魂不守舍、极其疲惫的样子坐在那儿,哪里还有了平日里的神采?
赵牌娘想起自己当年骗满仓相亲时满仓也是同样的状况,不免心生愧疚和怜悯。她想起了自己在这个年轻人身上犯下的诸多罪孽,罪恶感油然而生,心想,这小子也够可怜的了,先后两个媳妇,一个死了,一个疯了又跑了,这些,或多或少都跟自己有些关系,不如,这回就放过他了吧,也算为自己积点阴德。想到这儿,赵牌娘犹豫了一下,把涌到嘴边的话一股脑地全部咽了下去。她收起刚才狡黠的暗笑,二话没说便痛快地答应了满仓:“好吧,我帮你联系一下,回头给你电话!”
满仓便站起千恩万谢地告辞,然后狼狈得就像一只夹着尾巴的老鼠,抱头鼠窜了。
回到牛村,满仓仍像一只受惊了的小鹿,徘徊着迟迟不敢回到仓库家中。困了,便在村部办公室的沙发上眯一会儿,饿了,便到村小卖部随便买点吃的,直到下午赵牌娘打来了电话。
赵牌娘在电话中充满同情地说,她问过看事先生了,先生说,只要满仓不再想着拆这桩仓库,就会从此人宅两安。并说,有些事,明着看是凶险无比,其实只是有惊无险。巧珍和宽宽的病,不都是住进仓库以后痊愈的吗?这仓库,对有些人可能是凶宅,可对满仓一家,很可能是一福祉嘞!
放下电话,满仓被这些日子发生的奇情怪事堵得满满登登的心,登时像被风吹开了一条缝,清爽、舒坦、宽敞了许多。下班后,他大着胆子支撑着自己走回仓库家中,然后大着胆子焖饭、做菜,大着胆子看电视,最后,大着胆子在夜幕中沉沉睡去。
一夜无事。二夜、三夜……许多个夜晚都相安无事地过去了,满仓的心也从忐忑到担忧,再从担忧到平稳,最后终于彻底地放松了下来。“唉,原本应该就没有什么,一定是有什么人在捣鬼。等着,总有弄清真相的那一天!”他这样安慰和鼓励着自己。
日子就这样随着满仓平复的心又陀螺般日复一日地正常运转起来,并很快进入到了七月雨季。
第五十八章 找妈妈回来
雨季,是牛村最难熬的日子,依照往年的天气,这雨季一来就是半个多月,牛群要被迫圈养不说,本就坑坑洼洼的长短不一的几条村路,被雨水一泡,更成了一汪泥塘。这些泥塘里的泥浆在人们脚步的践踏下,很快被带到小村的每个边边角角,使整个小村看上去污乱不堪。
小村的这种状况在满仓心里一直是个过不去的坎儿。其实早在刚来牛村就职时,他就向农场新农村办提出了申请资金修整村路的请求。可如今,两、三个年头过去了,这事还是没有动静。这让满仓心里很牢骚,很明摆着的一个事,怎么申办起来就这么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