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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隐默然,虽说被玉崔嵬所救的名宿们尚不知道玉大侠竟是一代魔头,但君子一言既出绝难悔改,何况是十一门派共同立誓铸刀,怎能抵赖?若是守信为玉崔嵬驱使,难免和屈指良正面冲突;若是断然反悔,这十一门派不免威名扫地,这件事当真两难。何况屈指良早巳不是当年正义凛然的侠士,连毕秋寒他都能下手,无论是十一门派的无辜弟子还是圣香,在屈指良剑下又算什么? “你打算怎么办?”容隐问。
“我打算找一个打铁师傅,”圣香笑嘻嘻地看着容隐,“然后介绍给你。”
容隐深沉的眼眸里泛起一层淡淡的笑意, “好。”
两人从百灵山上下来,半路容隐回姑射那里,圣香回丞相府。
容隐明日启程前往君山,他要夺走这把碍事的菩阳刀,然后圣香会找一个便宜的打铁师傅把那把刀熔掉,这就是圣香的打算。
一脚踩进丞相府,圣香猛地看见赵祥站在门口一脸阴沉地看着他,“那个……我出去……散步……”
圣香干笑,盘算怎么绕过赵祥身边溜进府里逃之天天。
赵祥冷冷地看着他, “你去哪里了?”
“我去——散步——”圣香无比认真诚挚地说,“天气凉了蚂蚁在搬家,过几天可能会下雨,所以我趁天气好出去散步。”他绝对不是在说谎,他的确出去散步了,还看到了蚂蚁在搬家。
赵祥上上下下把他看了一遍,确认他的确毫发无伤,才又冷冷地道:“爹在等你,有话对你说。”
圣香哀号:“他怎么每天都有话对我说?前天说终于看到我回来了,昨天说健康的重要性,今天还有什么可以说?”
赵祥不理他,转身往他自己房里走,这次如果不是圣香失踪,赵普心急如焚把他招回来,他是绝不会回家的。就算回家了,他也不进赵普和圣香住的园子。
“喂,二哥!”圣香追上去一把拉住他的手。赵祥猛然甩开他的手,厉声喝道:“什么事?”
圣香笑颜灿烂地对着他,“陪我去见爹!”
赵祥“嘿”了一声,“打从十八年前离开家门,我就没打算见他。”
“陪我去见爹啦——”圣香立刻垮下脸,可怜兮兮地看着赵祥,“你不知道爹最近年纪大了,一句话都要说三遍以上,一次教诲都要说半个时辰以上,二哥陪我去!”
赵祥还没想清楚这是什么逻辑,圣香已经再次一把拉住他的衣袖,把他拖进了赵普院子的大门,进门还笑眯眯地给老胡打招呼:“老胡啊?最近身体不错?哈哈哈哈……”
“咿呀”一声,圣香一手拖着赵祥,一手推开赵普的房门,赵普一见他兄弟二人一同进来,愣了愣,顿时老眼有些发红,“祥儿,这几年来爹真是对不起你……”
“是啊,是啊。”圣香笑吟吟地点头,得意地看着已经三十六岁的赵祥面对着老父老怀伤感的模样,突然僵住的表情。
“爹知道你恨爹偏爱幼子,但你三弟自幼身体虚弱……”赵普看着多年不见的儿子,“你大哥有消息吗?这几年听说立了不少功劳,过得好吗……”
赵祥惯了戍守生涯,面对着赵普的这般感伤,竟然不知如何回答,眉头深蹙,“还好。”
“是啊,是啊,爹很想你们,每当教训我的时候都会说‘看你大哥、二哥当年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如何如何’……”圣香拿着折扇一边扇风一边添油加醋。
“祥儿……”
“是啊,是啊,你和大哥的消息爹都是知道的,我都会背啦。从乾德元年到开宝二年,一共八年,二哥你在武威……”
“祥儿……”
“是啊,是啊……”
如此半个时辰之后,赵祥和圣香一同走出赵普的房间,赵祥仍旧表情僵硬,没有和圣香道别,径直走向他的旧居。
圣香望着他的背影,停下脚步,半晌幽幽呵了口气,抬头看星空熠熠,浩淼如海。人世苍茫如此星海,各人都怀着各人的心事,各人都有着各人的悲哀,对对错错恩恩怨怨、清清楚楚糊糊涂涂,也都还各自闪烁各自的光色,并不需要太多人哀怜。
繁华如死,寂寞如雪,喧闹如冰,江山如梦。
人人都以自己的理由,走着自己的路,不管是悲是喜、是对是错、是伤人还是伤己,都说不后悔……
他不会也不能爱护所有人的情感,但当怀着心伤的人从他身边走过,他都会产生怜悯……无论是李陵宴,还是玉崔嵬。
心伤的气息,对于圣香而言,是熟悉的味道。
那是花死之香,刻骨铭心,沁底冰凉。
很久以前,容容说他“达观知命,随所遇而能乐,不求己不爱世”。其实容容并不了解,他只是“假装”达观知命……经历过很多悲伤的往事,虽然他早巳能用完美无瑕的笑容笑出来,但那并不表示伤口就不存在……而看破……看破之后未免觉得这人世越来越寂寞、越来越索然无味。他其实不想看破世情,其实想要变得能哭泣,只不过发生了越来越多、越来越复杂的事——这些事和那些事搅在一起,国家的事、江湖的事、家里的事……纠缠在他身上,那些事里有那么多无可奈何……如果不能看破,纠缠在其中会很痛苦的。
遥望今夜浩淼的星海,圣香难得静静地站着看星星,这一夜他笑看赵祥依然含恨的背影,突然惊觉如果他再笑下去……也许这一生一世,都不会再流泪……
曾经说过“我不会让自己难过”。
那句话究竟是一种豁达,还是一种诅咒?
“少爷,夜凉了,你站在这里干什么?”小云换了一身衣服出来,搓着手奇怪地看圣香,“好不容易好端端回来了,可不要把自己冻病了,老爷要打我的。”
“我在这里数星星。”圣香说,星光下笑意盎然,没有半分勉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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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
圣香在睡觉。
房外有人轻轻敲了敲窗户,圣香睁眼,悄声说:“窗户没关。”
有人推开窗板,一晃身已在房内,一开口吓了圣香一跳:“贫道金丹。”
圣香被自己口水呛到,一般来说,半夜摸进美少年房间的多半是风华正茂的小美人,怎么钻进他房里的竟然是快要年过半百的老道长? “金丹道长?”
潜入他房间的人一身夜行服,黑巾蒙面,但从身形口音辨认,的确是金丹。圣香坐起来愕然地说:“本少爷府里清正廉洁没啥银子可以劫富济贫,老道长你要盘缠请去金水河边慕容府……”
金丹道长低声道:“圣香公子,贫道先前不知你是相国公子,多有得罪。”
“啊?‘’圣香诧异,”你什么时候得罪我了?我怎么不知道?“
金丹道长轻咳一声, “贫道有事相求。”
“什么事?”圣香说, “本少爷只解决两种事,一种是打牌三缺一,另一种是打牌一缺三。”
金丹道长又咳嗽了一声,只当没有听见他胡扯,“贫道想请问,圣香公子的那位玉姓朋友,可是姓玉名崔嵬?”
圣香眼珠子转了两转,“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
金丹道长肃然道:“救人涉险是实,无论是或不是,贫道一样感激。”
圣香斜瞅着他,“道长你真是个老实人。”
“是不是?”金丹道长问。
圣香叹了口气, “道长啊,当人家说‘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的时候,就等于说是了,这是常识……”他从被窝里爬出来找衣服穿上,想了想笑眯眯地提了两个暖炉过来,一个抱自己怀里,一个塞到金丹道长怀里。
“果然如此……”金丹道长喃喃地道,“圣香公子,你可知君山菩阳刀一事真相?”
圣香睁大眼睛,“不是听说大家感激得很,铸了一把刀要给大玉?”
金丹道长脸色郑重,“当然不是!”
“啊?”圣香大出意料之外, “那是什么?”
“诸葛智一回蜀地,稍一打听就知道玉姓朋友正是‘鬼面人妖’玉崔嵬,传言开去,那日获救的众人都觉得十分愤怒……”金丹道长沉声道,“于是君山铸刀之会,本是杀人之会。”
“愤怒?”圣香皱眉,“被人救还要愤怒什么?”
“大家都是各门派名宿元老,被淫魔人妖所救,还将他当英雄少年,如此耻辱胜于让他们死在莫去山庄古井之中。所以铸刀会上多是对玉崔嵬恨之入骨的人……”金丹道长道,“大家装作不知玉姓朋友就是玉崔嵬,打算在君山杀人灭口,这件丑事就此终结,大家都会当做真给一位玉姓少年所救,而那人自然和‘鬼面人妖’没有半分关系。只是玉崔嵬没有如期到会。”
圣香摇头叹气, “不知道你们这些老头在想什么……听说你们是名门正派?很善良的那种?”
“贫道认为,虽说玉崔嵬的确死有余辜,但贫道等人身受救命之恩,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死在他曾救过的这一群江湖元老手中。何况此人善举,比之侠客善举更应传扬于江湖之上,如此江湖奸邪也才有改邪归正之心,所以贫道想保玉崔嵬不死。”金丹道长沉声继续道,“更要让某些人杀人灭口、沽名钓誉之举在江湖现形。”
圣香缩了缩脖子,嘀咕:“伟大的理想……然后?”
“贫道一人主力无法对抗十一门派,所以想请圣香公子告知玉崔嵬实情,如有可能,也请圣香公子助贫道一臂主力。”
圣香又叹了口气,“原来是这么回事……道长,我告诉你,屈指良屈大侠也正在找玉崔嵬麻烦,你真要保他?”
金丹道长一怔,“屈大侠?”
圣香点头,“你还敢保吗?”
金丹道长凛然道:“为何不敢?如果玉崔嵬确是改邪归正,贫道还要告知屈大侠,玉崔嵬罪不致死,恶念之中一点善,比之什么都可贵!”
圣香苦笑,“道长你真伟大。”他眼珠子转了两转叹了口气,“大玉那人古怪得很,他不会要你救他的。”
金丹道长叹息了一声,“这也是贫道等人担忧的地方。”
“过来一下。”圣香神秘兮兮地说,“如果有一天你保不住自己或者大玉的命,本少爷告诉你一个逃命的好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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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圣香换了身新衣服直奔百桃堂,喝甜汤这种事他来者不拒,就算是鸿门宴他也笑嘻嘻照去不误。
百桃堂三楼,施试眉的房间里。
施试眉柳眉淡扫,一身鹅黄衣裳,长发绾着乌髻,并无装饰。聿修与她对坐,桌上一壶两杯,是女儿红,他们都只是浅呷了一口。圣香一身碧色杂锦的衣袍,腰上挂了串新的穗子,眉开眼笑地推开门走进房里,“眉娘好。”
施试眉嫣然一笑,对身后的姑娘说:“送燕窝莲子芙蓉羹上来吧。”
圣香斜眼瞄聿修,悄悄问施试眉:“这木头和你洞房花烛没有?”
施试眉姿势优雅地举杯,眉目不动地含笑, “没有。”
“你确定他知道怎么样洞房花烛?”圣香越发眉开眼笑,“说不定聿木头清心寡欲,律法经书看多了,老婆要来干什么他其实并不知道……”他说了一半,施试眉举杯大笑,聿修淡淡地道:“住嘴!”
圣香整了整崭新的衣袖,“容容呢?”
聿修说:“客栈。”顿了一顿,他继续简短地道:“我读一份信件给你听。‘丐帮报八九月江湖形势:第一,前北汉军缩于川贵之间,兵力在两万左右。南汉刘妓残部无实力,刘、姜已经联姻,如要起兵,姜臣明必举刘妓之旗。三年五载之内尚无起兵之力。第二,李陵宴在刘、姜军中,已和青竹红墙旧部会合,此人甘居人下必有所图。第三,屈指良重现江湖。第四,宛郁月旦碧落宫声名鹊起,数月之间为江湖数大势力之一。此人才智出众锐气逼人,当避其锋芒。第五……’”聿修凝视圣香,一字一字道,“‘少年圣香,与李陵宴、玉崔嵬、宛郁月旦、刘姜势力都有关系,且与”白发“、 ”天眼“皆为密友,当密切关注。’”
圣香喝了一口百桃堂厨房刚送上来的燕窝莲子芙蓉羹。“哇!”他指着聿修看施试眉,“聿木头居然说了这么长一段话!证明本少爷真的很有名了。”说完,得意洋洋地继续喝汤,这燕窝莲子芙蓉羹味道甜香清雅,是他最爱喝的那种。
“你不怕?”聿修问。
“怕什么?”圣香边喝汤边挑眼看他。
“死。”聿修说。
圣香呛了一口,差点把甜汤倒进鼻子里呛死自己,“我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死?”
聿修眉目不动地看着他,风不惊水不起,“江湖凶险,你已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