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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说:“你看见了?”
王队长说:“没看见。”
那人变了脸色:“没看见就说跑远了?你耍我?”
王队长说:“你先去看清楚车窗玻璃破的是哪边。”
那人疑惑,跑去看了,果然破的是另一边,这边的人是不可能扔的。那人脸上尴尬,作声不得,只好去安慰伤者。伤者是个白白净净的文弱男人,此时他松开手,只见满脸鲜红,上嘴唇划了一条大口,几乎成了豁嘴。众人围拢来,就有人拿了创可贴要给他贴上。
朴寡妇说:“伤成了个兔子嘴,只怕找不下老婆了。”
蒲婶娘摇摇摆摆过来,从怀里掏出一条大手绢给他捆扎上,说:“你伤了也好,这阵把我们吵得不得安生,没睡个好觉。”
丁凤鸣不禁好笑,说:“他这伤三两天好不了,您老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先前要抓张扯腿的那人说:“他伤了,还有别人嘛,工作是不能停的。”
蒲婶娘呸道:“你妈个腿巴子,乖话都不晓得说一句,生成是个讨嫌的货!”
那人猝不及防,被喷了一脸的口水,跳到一边擦脸去了,哪顾得上还嘴?
会散后不久,马千里就坐在了吴得远的办公室。听完马千里的讲述,吴得远愤愤不平地说:“真是不可理喻!按他的逻辑,你们都成卖国贼了?这要是在*时期,岂不是要抓起来坐牢了?”
马千里说:“你不晓得当时的情形,把我气坏了。”
吴得远递过来一支烟,又替他打着火,说:“气个卵!你在这儿气,说不定他在那边得意呢。不气了,气也不解决问题,要振奋起来,与他们作斗争。”
马千里说:“先不扯远了,什么斗争不斗争的,放在以后再说。你先替我洗清冤屈,要不我就要唱一出现代版的窦娥冤了!”
吴得远说:“这好查,多复杂的案子我都破了,还在乎这种小案?”就打电话叫了刑侦支队的队长。
队长立刻赶到局长办公室,问了情况,吴得远吩咐说:“给你一个星期,案子不破,你别来见我。”
队长说:“哪要一个星期?三天就够了。”
吴得远黑着脸:“你莫说大话,塌了场,你的脸皮厚,我在上河还做不做人?”
队长赔笑说:“局长,这案子好查。上河土语属西南官话的分支,且有许多变异,‘五里不同音,十里不同俗’,省内的人尚且难懂,何况德国人?兼并案又未在报纸、电视上披露,这查案的范围就很小了。”
马千里听他说得在理,问道:“依你看,该从哪里查起?”
队长在讨好中又带些骄傲,说:“翻译。只有他自始至终陪着德国人,所以他的嫌疑最大。你告诉我,这翻译是哪里的?”
马千里说:“我还真不清楚,是市外事办出面请的,好像是省城哪个大学里的教师。”就打电话回厂,问清楚了那人的姓名、单位,说,“他怎会晓得兼并的事?就算晓得,他和这事儿打屁不沾边,也犯不着多嘴。”
队长好脾气地说:“我也不晓得,但我想很快就会有答案。”
上河图 血溅小街(5)
吴得远说:“马厂长,你就放心。这是我手下最能干的骁将,轻易不动用的。”
马千里说:“强将手下无弱兵嘛。”转脸对队长道,“那就拜托你了,改天我请你喝酒。”
队长受了表扬,一脸灿烂地退了出去。
又扯了几句,吴得远说:“我看不仅仅是推卸责任这么简单。”
马千里说:“我是现成的替罪羊嘛。不找个替罪羊,他们怎好下台?”
吴得远责怪说:“搞政治,就要把事情想复杂点。以后机械厂的工人若发生上访、静坐等群发性的事件,责任可在你了,你就成了上河不稳定的根源。”
马千里心里一惊,想这吴得远还是有些见识的,倒不可等闲视之。吴得远又说:“袁之刚有几根花花肠子,我清楚得很。他们一帮人,唉,抓经济一团乱麻,整人倒是一把好手。政客,典型的政客。”
马千里感慨说:“真没想到会来这一手,太卑劣了!”
吴得远的神情见怪不惊:“这就是他们惯用的手法嘛。不说别个,就说我吧,钱是不给的,案子是要破的,治安是要好的,出了问题是要追责任的,临死了还要给他们垫背的。”
这样扯了一阵,气氛就很融洽了。吴得远期待说:“下定决心没得?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呀!”
马千里仍有戒心,就谨慎着说:“还好机会,我现在都焦头烂额了。”
马千里今儿的样子确实有些狼狈,吴得远信了,就把身子倾过来,目光炯炯:“与其束手待毙,何不振臂而起?”
马千里不习惯这种谈话方式。两人相距甚近,吴得远那肥厚的嘴唇、焦黑的牙齿和松松垮垮的眼袋都给人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从嘴里呼出来的空气带有浓烈的烟臭味,而那眼睛竟如狼般贼亮了。马千里朝后一仰,斜躺在沙发上,借此和他拉开距离,试探着说:“我想过,这事儿不好操作。中国的国情你又不是不晓得,从媒体披露的消息看,国内目前只海选过乡镇长,县市长一级还没有媒体报道过,也就是还没有成功的先例。这样看来,哪有成功的希望?一点都没得。趁早死了那份心,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免得别人到时候嘲笑说把他娘的脑壳想偏了,说是胎生的。”
吴得远摇着头,拖长声音说:“你还是信不过我呀!也难怪,平时我们接触得少了,你不了解老兄的。”
马千里诚恳着说:“哪是信不过?这事如我,就像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又像是堂吉诃德和风车决斗。”
吴得远沉默了良久,大口大口吸烟,像下了某种决心似的说:“不管怎么说,我是支持你的,你心里有数就行了。我也不要你念我的好,也不要你到时候论功行赏。曾玉书、孙希涓他们的地下活动我老早就晓得了,但我就不报告市里。不但不报告,还要添柴加油,把火烧旺些。你会问,为什么我要这样?我不掏心掏肺你也信不过我。我实话说了,个人恩怨是一个原因,另外,上河不能由着他们这样胡搞下去了。他们这样干,会毁了上河,毁了上河的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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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千里一时迷惘起来,吴得远会这般正气凛然?见他不说话,吴得远接着说:“我这人不高尚,但起码的良心和党性还是有的。我年龄也差不多到线了,最多也就还能干一届,不干了也没得关系,到人大、政协去养老,抑或是彻底退下来,也未尝不可嘛!”
马千里回去后,对夏馥说:“吴得远这个人,我们要重新认识了。”书包 网 。com 想看书来书包网
上河图 血溅小街(6)
这天夜里,发生了一起后来被称为“1?24”的恶性案件。
晚上十一点,拆迁办的一伙人好容易才散了席。这一阵他们工作辛苦,神经高度紧张,很久没有痛痛快快喝过酒了。这天有同伴穿了件新皮夹克,大伙就起哄,说穿了新衣服还不请客?平日里大家这样闹惯了的。有回一个同伴花八块钱买了一条新汗衫,被逼着请客就花了八十块,气得他回家就把那新汗衫剪了,第二天仍穿着旧汗衫来上班。
几杯下肚,大家都感叹工作不易,诉说群众觉悟低,工作任务完不成,奖金也打了折扣,而领导日日催问进度,脸色也日日黑过一日。这一说就不得完,酒菜源源不断上,那请客的人心痛得要死。终于散席了,几个人七倒八歪,没一个舌头是直的。
在酒馆门口分了手,其中两个人走到一黑暗僻静的地方,忽然就扑出几条身影,拿了编织袋往他们头上一罩,铁棍木棍一阵乱打。两人虽然喝多了,也晓得遭了埋伏,痛得“嗬嗬”叫唤,如跳迪斯科舞般东冲西撞。那伙人也不作声,只听得棍子打在人身上的闷响,如打在粮包上一样。看着两人软瘫下来,没了声息,那伙人才唿哨一声走了。
也是那两人命大,被一个偷儿给救了。这偷儿手气不好,连输了几场,不但把手里的钱输光了,还欠了别人不少钱。拆迁区这一阵治安混乱,偷儿就想来这里浑水摸鱼,弄点赌资扳本。哪知还在路上,就被一个软软的东西绊倒,门牙都磕掉了半颗。偷儿骂了声“背死啦”,顺手一摸,地上躺着一个人,脚边还躺着另一个,皆酒气熏天,动也不动。偷儿大喜,暗道天助我也,就在两人身上乱摸起来。摸着摸着,感觉就不对头,这两人头上怎么还套了袋子?而且手上黏黏糊糊的,屎不像屎,尿不像尿,血腥气冲鼻。偷儿麻起胆子打亮火机,就见两个血人倒在路边,也不知是死是活。那偷儿吓得魂飞魄散,肝胆俱裂,叫声“妈呀”,翻身就跑,边跑边把摸得的东西扔了。直跑到有人有灯的地方,才胆壮起来,停下来大口大口喘气,如热极了的狗般。
偷儿强按下一颗乱跳的心,忽然就发现周围的人正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自己。偷儿又慌起来,低头一看,自己身上手上全是鲜血,鞋子也跑掉了一只,裤子也破了洞,活脱脱一个杀人犯形象。偷儿偷眼望去,有人正在拨打手机,也不知是否在报警?偷儿伤心地哭了,边哭边走到IC卡电话前,战战栗栗地拨打110。
这天夜里,丁凤鸣和小玉再一次讨论了买房的问题。这一次两人很快就取得了一致。其实就买房的事,两人以前已经讨论了无数个回合。按丁凤鸣的意思,结婚这么多年,一直和岳母娘住在一起,逼逼仄仄,别别扭扭,寄人篱下的感觉非常不好,也对不住小玉,心里老觉得愧疚。小玉说,我不在乎住怎样的房子,只要你对我好就行。这房子怎么了?住了这么久,老邻居老地方,我还住出了感情,舍不得搬走了。现在条条蛇都咬人,世事难料,连百货公司、粮管站那么好的单位都不行了,职工实行“轮岗”,别人叫“*”,一个个都苦眉苦脸。手里就这么几个钱,一下子全砸进去,弄得两手空空,万一有事,喊天都不应。丁凤鸣说,拜托你说点吉利的行不行?别的单位是别的单位,我们厂是我们厂。按现在的这种发展趋势,顶多年把两年,上发厂就上市了,就走出国门、冲向世界了,我的工资就能年年加、年年涨,能有什么事?小玉笑了,说,就你能说。那就依你?丁凤鸣说,当然依我,我是家长。小玉说,就算你是家长,也不准你搞一言堂。不行,都依你我多没得面子。老规矩,扔零角子,国徽买,麦穗不买。从衣袋里翻出一个一块的硬币,望空一丢,那硬币碰到顶壁,落下来歪歪扭扭向床下滚去。两人连忙下床,趴在地上看结果。那硬币却斜搭在床脚上,丁凤鸣用手一拍,终于滚下来,是国徽。
上河图 血溅小街(7)
虽然是国徽,房子却一直没买。一是缺钱,二是也还有个房住,就一直拖了下来。今夜虽然达成了一致,两人却并不兴奋。岳母娘可能傍晚打滚吃了亏,很早就睡了,却睡不着,在床上哼哼唧唧,有一声没一声地叫唤。丁凤鸣和小玉要把她送到医院去,她又不肯。折腾了半夜,岳母娘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两人都累得不行,倒在床上就开始打鼾。
第二天上班,丁凤鸣报了个到,就出去找房子。这一阵秦明月不太管他,有事也是客客气气用商量的口吻,倒是唐诗抱怨,说他坐办公室坐不住了,害得老是她一个人守庙,连个说话的人都没得。
平常没注意,走出去才发现,这个城市好像到处都在开工,一个个已开发未开发的楼盘遍布城市的各个角落,名字无一例外的气派诱人。跑了一上午,看了几处以“广场”、“花园”命名的楼盘,不是太贵,就是太僻远,面积大的太大,小的又太小,没得一处中意的。昨夜又没睡好,丁凤鸣就感觉到累,找了块草地坐下来,给小玉打电话,说了几处房子的情况,小玉也不满意,要他再找找。丁凤鸣说,反正现在生意也不好,要不你关几天门,多跑几处,我老是不上班怕影响不好,别人会说闲话的。小玉说也行,今儿快中午了还没开张,鬼都不上门,下午我就关了。
坐了一阵,丁凤鸣几乎要睡过去。手机上来了条短信,打开一看,只有短短的三个字:我离了。丁凤鸣马上明白过来,真的就离了?离了的她,住在哪里,还在干那行吗?
上次和刘红红*一夜,丁凤鸣过后很后悔。其实每个男人潜意识里都渴望艳遇,丁凤鸣暗想自己也是渴望的。为什么又后悔呢?左思右想,大抵还是她所从事的职业。虽未给钱,但感觉还是非常不好,有点像是在嫖娼。这也让丁凤鸣怀疑她感情的真实性,那晚是她真情流露,还是她早已惯熟的手法?
但不得不承认,在她那里,丁凤鸣获得了关于性的全新的感受,感受到了一个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