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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伯回头,拍拍身边石凳,说,来!
他迟疑着,坐了过去。
钱伯望着他,说,都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啊……咱爷俩,不再说心里话了……
程天佑看着这个老人,不知道他今天怎么会突然说这些话,但自己心里的某种柔软还是被触动了一下,那是一种来自于童年旧忆的特殊情愫——
曾经,钱伯对他来说,意味太多;他的心事,他的秘密——三岁时对黑夜的恐惧,五岁时为死去的小狗哭泣,六岁时放野火烧掉的后山……十七岁时最初爱上的女孩……
钱伯说,我啊!看着你长大!一直都觉得啊!你是个孩子!你三岁时,我觉得你是孩子!等你三十了!我依然……觉得你是孩子!大人啊,总不把孩子的事儿啊当真!尤其是什么情啊,爱啊的,觉得那就是孩子过家家……
钱伯转头,看着他,说,大少爷,今天啊,你就当我这个老人喝醉了。说了什么话,错的,对的,你都别往心里去。
钱伯说,大少爷,您一直推托眼睛不好,是为了躲避同沈家的联姻对吗?
他没回答。
钱伯说,为了她?
他沉默。
钱伯说,难道您不知道这样会导致你失去继承权吗?你会失去所有!失去一切!他依然沉默。
他说,我不是故意隐瞒你。
钱伯叹气,你顾忌我也是对的啊。我一直觉得你是个孩子,所以,太多事情啊,都是按着老爷子的心思去做,虽然,想的是,为了你好。可是,如果真的是为了你,我就该像钱至那样,所有的准绳,都是一切为你。
程天佑说,我知道您在我和祖父之间的那些斡旋,也知道您在我们祖孙两股力量间的为难;而且,您在三亚与巴黎为我和她也没少担当。
钱伯笑,是宽慰。
他说,我会继续保密的。不过……说到这里,钱伯顿了一下,说,有件事情啊,我想有必要跟大少爷解释一下。我这次去巴黎,并不是去奉命去找三少爷,而是为了一点儿自己的私事。
程天佑愣了愣。
钱伯望着身边石凳旁的那棵笔直的水杉,语调平静而寂寥,说,我年少的时候,爱过一个人;几日前,惊闻她客死他乡……如今,我把她带回来了。
他说,你也为我在程家守住这个秘密吧。
程天佑看着他。
钱伯突然很漫不经心地说,噢!刚听龚言说,三少爷他在老爷子那里吃过茶后,就离开这里了,没留宿。也不知是不是老爷子给安排了什么重要的事儿……
程天佑愣住了。
179画地为牢。
他……没留宿?!莫不是……他发现了!
如此说来,自己真是害了她。
她的心是一座孤傲的城,他是叛乱的藩王,祸乱了她的心;她横下心迎他利刃屠城,他却临阵竖了降旗。
——我还回得去吗?
他怎么能不知道,这最后木然一笑的不是问,是愤怒——
你无礼!轻薄!孟浪!你来则来!去便去!过后呢?你报复了!你成功了!我再无颜面对他?!你怎么不直接一刀杀了我!
他的心如同被针扎了一般。
其实,今天。
他最终从她的身上仓皇撤离,长手一挥,白色的蚕丝被如同浮云落定,遮住了她雪般身体。
他转头,走进浴室。
不去看,那些生生诱惑,毒药般致命。
她愕然,如雾遮般的双眼望着他,青丝凌乱,红唇欲染;但他看得懂,她眼神之中,那微弱的庆幸,仿佛松了一口气。
她依旧还是十六岁的那个她,带着倔强,很少求饶;即使今天,她依旧倔强地承受着,甚至试图“反扑”,掩饰恐惧。
印象之中,这些年来,她在他面前唯一的求饶,便是为了凉生。
他何其幸运,得到了她全部的爱。
因为爱,她才会吵架之后,赌气回国;因为爱,她才会失去理智,妄图一场乱性,惩罚他。
他终究是他们爱情的棋子!她和他的博弈,输的却永远是他。
他憎恨自己是棋子!所以才会在今天突然地爆发。而且,他也早已知道,凉生今天会归国。心中郁结,才会骑马发泄;那匹马原是赛马,他十八岁成人时,父亲赠他的生日礼,最终眼疾而盲。
浴室之中,冷水之下。
他渐渐冷静。
他曾经拥有过她,她的美好,她的身体,她的喘息……所有一切,足以令他对她的渴望一触即发;只是,最终,再多的憎恨,再多的渴望,还是生生克制住。
他苦笑了一下,难不成真的要成神了?
他曾经嘲笑凉生,嘲笑他的谨慎,在他看来那是懦弱的别称。
他也曾狂妄——如果我是他!如果我爱你!就是天王老子拉着你的手!我也会带着你离开!
可今天,铁一般的事实告诉了他。
他和凉生一般无二!
他以为自己可以不顾伦理!不顾天谴!不管她是谁的妻子!他也要得到她!她的人!她的心!她的一切!最终,以他之姓,冠她之名!
她最终是程太太!是他的程太太!
这自以为是的雄心万丈,却最终瓦解——他可以不顾伦理,不顾天谴!她呢?她终究是一个女子。
她终究要活在这茫茫红尘,他怎么忍心去毁了她的名声,让她去背负污点,此后一生,任人指点?!
若爱是羁绊,那么,她就是他在这世界上的,画地为牢。
凉生,我嘲笑你,却最终,成了你。
180兄弟。
车子缓缓地从水烟楼下,行驶出这座古老的程宅,这夏夜,雨不住地下,竟让人觉得凉意横生。
他在车里,回头,望了一眼,三楼的窗台。
灯亮着,有人在等。
司机奉命刹住车的那一刻,老陈在副驾驶上,转头,看着他,唯恐波澜再起,他说,先生……
他沉默,唇紧抿。
最终,他说,走吧。
他说,去看看北小武吧。
他本想说,我有许久都没去看看我这兄弟了,话到嘴边,又觉得江湖气浓,便只是说,我许久都没看到他了。
身后,灯光暖黄,暗夜成伤。
【Chapter13 同心何满子】
双泪落君前。
181程天佑,你这个浑蛋!你怎么值得她多少年都愿意?!
那一夜,我不知怎么睡去的,手机一直被我抱在怀里,不知是在等什么,微乎其微的希望。
卧室的灯,一直亮到天明。
我睁开眼,又闭上眼,突然,又睁开,整个人象见鬼一样,起身——程天佑就站在我的床边!
他看着我,说,你醒了。
我胸口剧烈起伏着,指着门口,说,你走!
他说,我来,是为昨天的事情道歉的。
他看着我,晃了晃手中的手机,不知是该心疼还是心酸的表情,说,你等了一夜他的电话吧?
他说,我进来的时候,它掉在地上。
我一惊,忙起身抢回手机,抱在手中。
他看着我,说,你也不必给他打电话了。我刚才拨了,无人接听。
我低头,一看,果然,手机上有几个拨给凉生的无回应的电话,不由急了,冲他喊,你凭什么?!
他说,凭我想帮你把他找回来。
他说,我从昨晚就开始各种联系他,一直联系不到。我以为你的手机,他会接电话。说起来,你怎么就一个电话也不给他去呢?你到底要有多骄傲啊?!
我看着他,起身,任由衣领滑下,下床,走到他眼前,说,我当然骄傲了!我当然不必给他去电话了!因为他昨晚就在这里!在这张床上!我们不知道有多好!
我盯着他的眼眸,紧紧地盯着,像一只好斗的公鸡一样,说,需要我告诉你吗?你满足不了我的,他都能满足!
他看着我,像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小孩,无奈地笑,眼底隐约着伤感,他说,你要不要再把领子弄低一些,证明你们昨晚无比恩爱。或者干脆脱光?
他说,一定要装作自己是个坏女孩吗?你不是小九。学不像的。
我一愣,转而冷笑,多难得!您居然还记得小九?
他笑笑,我其实很想忘掉。
他说,他昨夜没回来?
我看着他,冷笑,他若回来,你觉得你还能站在这屋子里吗?
他说,昨天的事情,让你们产生误会了。
他说,我找到他,会跟他解释的。
我回头,看了他一眼,说,谢谢大哥好心!只是不必了!
他看着我。我冷笑,说,大哥不是说了吗?他若休了我,你便收了我吗?现在不正合了你的心意了吗?
他看着我,说,你还在为昨天的事情生气?
我看着他,再也抑制不住情绪的激动,我说,你明明眼睛好了,却不承认!你不就是希望我一辈子内疚,希望我一辈子不安!希望我和他永远不幸福吗?现在你做到了,多好?!
他看着我,久久,苦笑,说,我希望你一辈子内疚?希望你一辈子不安?希望你和他永远不幸福?所以我才不承认自己的眼睛好了?
他生气地说,好吧!就是你想的这样,又怎样?!
他看着我,说,我眼睛瞎了,你真有你说的那么内疚那么不安?你还不是一样嫁给了他?!夜夜春宵,日日快活?!
我气结,说,你!
他冷笑,说,程太太!您放一百二十个心!我会把您的情郎完完整整地找回来!绝不让您春宵空度,寂寞难耐!
说完,他拂袖而去。
我气得浑身发抖,狠狠地从脖子上扯下那枚巴黎时求来的护身符狠狠摔到门上!蹲在门旁哭得一塌糊涂。
不知哭了多久,我昏昏沉沉中,如同陷入一场幻境。
我看到了金陵。
冰冷的医院,白色的墙。
我对她说,好好珍惜钱至吧。他是个好男人!
她说,我知道啊。
然后她笑,冷静而又坚强。
笑容背后,我却看到另一个金陵在对着我哭,她说,可是姜生,怎么办?我忘不掉的!偏偏是那个坏透了的人!
她抱着我哭,她说,姜生,我还是会梦到他,梦到他就守在我的病床边。所以我就闭着眼睛不敢让自己醒来,我怕梦醒了,他就不见了。
我也哭了。
然后,我又看到了凉生。
他将我从地板上抱到床上,然后就守在我的床边,望着我眼角的泪痕,久久不能言;他如清冷的白月光,浸入了梦,梦都寒。
我不敢睁开眼,那一刻,我突然觉得自己变成了金陵,不,是变成了这世间所有怀揣着卑微爱情的女子——梦到了那个不敢梦的人,所以竟不敢让自己醒来,唯恐梦醒了,他就不见了。
他却还是从我眼前消失了,我发疯地奔跑着,拼命地寻找着,场景不停地转换,魏家坪,这座城,每一条路,每一条街,却怎么也找不到。
回头望去,却是巴黎街巷里,我为程天佑求取护身符的那一天——
我看到了那天的我自己,她就穿着长长的裙子,站在那个女巫的面前。
那是源于古代埃及的一种古老法术——如果有人肯用十年的寿命,换取被庇佑人的所求,以血为封印,便能实现。
女巫神秘兮兮地望着她,却又严肃至极,她,姑娘,这不是玩笑。你会真的为此付出十年,被诅咒的十年,你想好了吗?
我不顾一切跑过去,试图制止她!
我说,他的眼睛根本就好了!姜生,姜生,你别犯傻啊!凉生!凉生他不见了!你快去找他啊!快去啊!否则,你这辈子都找不他了!
她却像是看不到我,更听不到我的话,那么坚决的表情,望着那个女巫说,我知道这不是玩笑!可只要他的眼睛能复明,付出多少年我都愿意!
这个傻瓜居然说我愿意!
我看着她那孤勇的小脸,倔强的表情,眼泪如同伤口上止不住的血,流了下来,我哭着喃喃,程天佑,你这个浑蛋!你怎么值得她多少年都愿意?!
182别的原因?
三楼,她的哭泣声低低,在这个夜里。
书房里,他眉头紧锁。
抬头,望去,三楼的灯光亮着,那盏黄色的光亮,是她倔强的等。
她在等他。
钱至小心翼翼地说,大少爷,哦!不对!程总!咱不是说去道歉的吗?这楼上是被您道歉的诚意给感动的,哭成这样?一天了。
程天佑没说话。
颜泽走进来,看了钱至一眼,说,你还是喊大少爷好了。大少爷眼睛好了这件事情,还不想让你、我、钱伯之外的人知晓。所以,短时间不会回公司做咱们的程总的。
钱至愣了一下,说,刘妈她也知道……
颜泽一愣。
程天佑说,刘妈是七窍玲珑心,不必担心。
他转脸,问颜泽,有他的消息吗?
颜泽摇了摇头,说,没有。各种方式都用尽了。
程天佑沉默着,手攥起,握紧,又松开,说,一定得找到他!
颜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