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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说,四阿哥现在淮安府?”乐家山不知该喜该忧。
“可不是。四皇子性子冷,手段硬,雷厉风行,我家大人早有耳闻,故而再三吩咐下来,这段日子决不可出岔子。这位姑娘也是可怜,谁没有个三长两短的时候?可谁让她偏在这时候这地方生了这病?兄弟们吃公粮,只能按上面的意思办。这位公子,你要是能找个独门独院,立时把这位姑娘搬过去,兄弟们就当今天没跑这趟,要不然,只好让兄弟们把这位姑娘带走了。”
四阿哥的性情手段,京城中又有几个不知道的?可也正是这位四阿哥,与佟家关系非浅,一向最肯照应楚言。楚言不知怎么脱离了皇上的銮驾,又自称姓王,多半是另有打算。可是,佟姑娘,不论你想做什么,都要先留住性命才是。乐家山沉吟片刻,有了主意:“这位官爷,可否让人陪在下跑一趟?屋内这位姑娘与四阿哥有些渊源,该搬到哪里去,只怕还要请示四阿哥。”
“大胆刁民!蹬鼻子就上脸,也敢与四皇子攀亲?给我拿下了!”
乐家山冷冷一笑:“官爷何必着急?是与不是,到四阿哥面前一问就知。官爷们若是知情不报,耽误了这位姑娘治病,回头四阿哥计较起来,你家大人担待不起,却不知哪位官爷担待得起?”
说话这位衙役正要发威,却被边上一位拉住了。那位心思较为活络,想起了一件事:“钱哥,慢着。你忘了?四皇子正命知府大人寻找一位年轻姑娘,该不会就是这一位?”
“啊?!”几个衙役都是一惊,提起找人这事,他们也都是知道的。明面上虽然没闹出太大动静,外松内紧,只差没把淮安府给翻过来。四皇子巴巴从京城调了好几个人过来,四处查访。知府知县都得了吩咐,一天几次派人打听消息。他们这些官差也都得了消息,知道有位身份尊贵的女子正流落在淮安地面上,这阵子见到单身的女子都先客气三分。
眼看官差前倨后恭的情形,乐家山苦笑:“四阿哥若是在寻访一位姑娘,多半就是这位了。”四阿哥认了真,佟姑娘就是没有病倒,只怕也难以逃脱。
四阿哥坐在桌前,对着手中的玉佩出神。
今春,山东大旱闹蝗虫,苏北连着几场大雨,淮河又涝了。灾情虽然不算严重,赈灾防疫还是少不了的事儿。赈灾的钱最不该贪,也最好贪。他接下这个劳神不讨好的差事,跑这一趟,顺便迎圣驾回京,多少也怀了一点私心。
十三弟来信说她情绪消沉,生了场病,拖了许久,虽然还不至于不理不睬,对十三弟也冷淡了很多。十三弟有苦说不出,只能往他这里倒倒苦水。收到十三弟那封信,他就开始心惊肉跳,老觉得她要出事。
还在徐州,就听说她掉进了洪泽湖,居然是被太子的小妾推下去的。真不知南去这一路,她受了多少委屈!既然喜欢她,等了她那么些年,口口声声一辈子会对她好,为何连这些小事也不能护她周全?四阿哥对最亲近的这个弟弟也生了几分埋怨。
康熙见了匆匆赶到的四阿哥一面,嘱咐他办好赈灾事宜,顺便寻找楚言。太子不知是不是受了责骂,咬牙切齿地指控她蓄意逃跑。十三阿哥一反常态,沉默寡言。那个未开口先笑大大咧咧的男孩是不是再也不见了?
没等他找到机会安慰十三弟两句,皇上一行起程回京了。赈灾的事还好,交给地方上的官员,时不时提点几句,盯上几眼,也就是了。洪泽湖沿岸这么大的地方,这么多人,要把她找回来,可不容易。
到淮安府的第三天,他见到了这个玉佩。她曾经投宿的那家小儿子,意图对她不轨。她逃走时落下这枚玉佩,被那人识到,拿去换了十五两银子喝酒嫖娼。一个满人官员无意中见到玉佩,认出上面的满文,一面派人呈送四阿哥,一面命人锁拿了那家人。
终于有了她的一点消息,四阿哥欣慰之余,更加担心。原来,她还记得他的话,一直把这个玉佩带在身边,可也不知是不是准备着几时再送进当铺去。从小娇生惯养,凡事都有人为她张罗,她哪里知道世上艰难,人心险恶?这么贸然出逃,也不知要吃多少苦。一想到她险些遭了那个无赖的毒手,弄不好沦落风尘,求死不能,他就冲动地想杀人。
总算从那家人口中得知她要往淮阴来,算是有了点线索。不知她要来找什么人,也许在淮阴城里安排了人接应?以她的聪明,不会想不到独自出逃的艰难。谁在帮她?他派人在淮阴城里找过,洪泽县和那个村落方圆几十里找过,附近几个州县的船行车行全都留了话,从京中自己府里属下星夜兼程调来十来个办事老练又认识她的人在重要的路口码头巡查。可过了这么多天,还是没有她的消息。
她出了什么事?会不会那日逃跑时失足摔下山了?是不是生着病受了伤,等着救护?会不会又遇上了坏人,正被关在某处?会不会着了什么人的道落了难?那丫头不知天高地厚,不晓得她那点机智,遇上真正的坏人,根本无用。她的容貌气质,鹤立鸡群,弄不好身上还带着从九弟生意里分出来的那些银票,整个儿就是一头肥羊!他不敢多想,又不能不想。前日起,他已经让人变着法儿把城里和附近几个镇子有些势力的鸨母牙婆都给抓来审讯一番,还是没有她的下落。他放了一半心,更悬起了另一半心。
皇阿玛说:“真要找不到那丫头,就算了,由她去吧。”可他不愿意就这么算了,也不敢就这么算了。如果她平安,还罢了。可玉佩的事让他心有余悸,他怕如果他算了,她会在什么地方受苦,叫天不灵,叫地不应。他怕自己会在午夜噩梦,看见她在流泪流血。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让四阿哥皱起了眉头。没等他发话,管家戴泽跑了进来:“四爷,佟姑娘找着了。”
客栈中众人没有想到四阿哥会亲自前来,纷纷退后几步伏身施礼,都暗自庆幸不曾真对那位姑娘做过什么。小峰裹好伤,刚把小岚哄得不哭了,就听说又来了一拨人,连忙踉踉跄跄地跑过去,张开细瘦的胳膊护着那道门:“谁也不许碰我姐姐!”
四阿哥冷哼一声,乐家山赶上去拉开小峰,捂住他的嘴,拖了他一同跪下:“这孩子一路与佟姑娘同行,也曾舍身相护。还请四爷看在他一片赤诚的份上,饶恕他语言无状之罪。”
“起来,站到一边去。”四阿哥冷冷说道,越过他们进入房中。
楚言正发着高烧,不省人事,头发蓬乱,脸色蜡黄,双颊泛着不健康的潮红,嘴唇干裂,口中时而发出嘶哑含糊的呓语。
“阿楚,阿楚。”四阿哥柔声呼唤,轻轻拍了拍她的脸,只觉得触手滚烫,而她毫无反应。
她晒黑了,也瘦了,如今的模样,就是他乍一眼也要认不出来。初次见她以来,笑也罢,哭也罢,调皮捣蛋也罢,强词夺理也罢,就连委屈就全的时候,她也总是那么生气勃勃。一阵子不见,竟落得这样!
四阿哥心疼地理了理她的头发,擦了擦她额上的薄汗,拿开她身上盖的客栈的棉被,从何吉手中取过自己的披风,小心地把她裹住,打横抱起,大步向外走去,口中下着命令:“让他们把车靠到门口,把淮阴城里有些本事的大夫全都给我找来。”
“喳。”何吉慌忙答应着,一溜烟地跑在前面。
经过乐家山面前,四阿哥脚步一缓:“来日,定有重谢。”
不等乐家山有所表示,四阿哥已经抱着楚言走出客栈,登车而去。
淮阴城里,有点名气的大夫黑压压地站了半间屋子,个个忐忑不安,噤若寒蝉。
四阿哥皱着眉头坐在上方,手指不耐烦地敲了敲桌子:“你们都是杏林高手,说说你们的高见吧。”
指了指前排的三个人:“你们见过病人,诊过脉。你们先说说病人的情况。孙大夫最年高德望,你先说。”
“是。”被点到名的孙大夫,心中斟酌一番,小心翼翼地开了口:“依老朽之见,这位小姐一向娇生惯养,只是最近不知什么缘故,忧虑太过,奔波劳累,加上饮食不继,失了调理,埋下了病因,又遇上春夏之交,不幸染上了风寒。这病本来不重,只可惜耽误了些时日,加上体质原本娇弱,猛然发作起来,来势汹汹,大意不得!”
“哦。依你说,只是风寒,不是时疫?”
“今春虽遭了水患,却不算严重,官府措施得当,适时赈济,灾民流民人数比往年少了很多,老朽四下行医,见了不少风寒时感,尚未见过一例时疫。”
四阿哥脸色有所缓和,指了指另外几个人:“你们几位怎么说?”
“孙大夫所言极是。”
“这位是妙春堂的赵大夫吧。你怎么说?里面这位小姐是不是时疫?”
赵大夫连忙深施一礼,赔笑道:“小人赞成孙大夫所言。小姐只是染了风寒,不是时疫。”被四皇子选去为那位小姐诊脉,又点名问话,可见在皇家人眼里他的医术已经是淮安府冒尖的几个,出了这门,他的名气又可以大上一截。
“难道赵大夫也没见过时疫的病人?我怎么听说,你今儿早些时候曾看过一个女病人,正是时疫?难道赵大夫先前竟是误判?府台衙门的几位差役可已经闻讯过去逮人了。”
“这个——小人今日确曾在一家客栈见过一例时疫。”赵大夫惊出一身冷汗,横下心一口咬定。
“医者父母心。赵大夫该不会连自家的孩子也认不清吧?怎么几个时辰前诊治过的病人,这会儿就忘了呢?同一个病人,早先说是时疫,这会儿又说不是,是何道理?”
赵大夫说不出话来,只能跪下磕头求饶。早先客栈里那位女病人,他没当回事,懒得仔细看,方才那位小姐身份高贵,他太当回事,没敢仔细看,哪里知道竟会是同一个人。
四阿哥重重一拍桌子:“你身为大夫,不肯用心治病救人,只知敛财沽名,信口开河,草菅人命,更有甚者,散布谣言,混淆视听,扰乱民心,其心可诛!”
赵大夫吓得浑身有如筛糠,抖抖索索地匍匐在地上,磕头如捣蒜一般。
那些大夫,有的胆小有的心虚,只吓得腿脚发软,牙齿打颤。有些原本不齿赵大夫为人,懒得为他求情。也有些同行相争,暗自幸灾乐祸。剩下的即使认为他罪不当诛,扬州十日,阴影犹在,早听说满人贵族常于谈笑间杀人,又亲眼见到四阿哥翻脸如翻书,哪里还敢说什么。
孙大夫到底是这些人的精神领袖,定了定神,赔笑施礼:“回禀四阿哥,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我等行医,偶尔误判误诊也是有的,未必存心为之。淮河水患,由来已久,厉害的年份,饥民遍野,瘟疫横行,十室九空,每每想起都是心有余悸,故而每到这个时候,官府百姓都特别小心,宁信其有,不信其无。赵大夫也是谨慎太过,草木皆兵。好在尚未造成严重后果,还请四阿哥高抬贵手,让他改过自新。”
此言一出,胆子较大的,捱不过情面的,纷纷附和。到后来所有人异口同声:“请四阿哥高抬贵手,绕过他这一次。”
四阿哥其实并没真想杀这个大夫,只是心悬楚言下落,担忧了好几天,好容易找到了,却是奄奄一息,若是一个不好,真被带走了,又不知要吃多少苦,弄不好等他赶到已经没了性命,想起来就觉得一肚子气愤。客栈危机,始作俑者正是这个黑心庸才的大夫!气恼之余,借机发作一番,也不排斥结实赏他一顿板子,听见孙大夫那番话说得有些道理,又见这些人齐了心求情,想想楚言还要靠着他们医治,也不好太过为难,当下冷声道:“既这么着。来人!把他那个妙春堂的牌子拆了,作为惩罚。从此不许他在淮阴城里行医。”
几位大夫悄悄吁了一口气,又恭维一番四阿哥的仁慈大度。赵大夫才德平庸,拉病人抢生意却是一把好手,去掉这么一个竞争对手,许多人也是乐意的。
赵大夫保住了性命,又逃过牢狱之祸皮肉之苦,已是感激涕零,不敢再求其他,磕了个头,被人带了下去。
四阿哥对着孙大夫抱了抱拳,神色诚恳:“孙大夫医术品德皆超人一等,病人就拜托了!”
孙大夫慌忙摆手:“不敢,不敢。老朽自当尽力而为。只是病人身体娇弱,眼下病势十分凶险,不容乐观,若能挺过今明两日,苏醒过来,老朽才敢说有几分把握。”四阿哥给了他一个好大的面子。可是,皇子的礼遇也是好得的?
“既这么说,这几日还请孙大夫长留在此,万一病势加重,也好随时对症下药。”见他面有难色,四阿哥淡淡一笑:“孙大夫还有医馆家人需要照料,偶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