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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见楚言,玛努眼中闪过一丝喜悦,挣扎着要下床行礼。
楚言轻轻地止住,直接深入主题:“免了。你是不是有什么放不下的心事?”
“王妃,谢谢您来见我!佛一定会保佑慈悲的您。”玛努虚弱地喘着气,伸出骨瘦嶙峋的手想要触碰楚言,又带着几分胆怯地垂了下去,招手让边上两个孩子靠近:“能得到大王子和王妃的善待,是我一辈子的幸运。我快要死了,放心不下的只有阿尔斯冷和水灵。请让他们留在您的身边,作您忠实的仆人。”
这番话在楚言听来犹如一记耳光,勉强挤出一个笑容:“你放心,我会让阿格策望日朗承担起该负的责任。”
玛努有些不安,想要再说点什么,一阵痛苦袭来,忍不住大声呻吟。
水灵乖巧地靠在榻前,拿着手帕为母亲擦汗。阿尔斯冷却站在几步之外,一动不动,冷淡地看着。
这个空间太过压抑,楚言急着想要逃走:“你安心修养。再过两天,大王子就会回来,他会来看你。”
视线遇上男孩那冰雪一样清凉的目光,楚言悄悄打了个寒颤。这是她儿子的同父异母哥哥,为了儿子,她必须为他们做点什么。
没想到小别重逢,楚言一见面就婉转地要求他承认玛努的儿女,阿格策望日朗窒了一下:“阿尔斯冷和水灵不是我的孩子。”
楚言的心凉了:“我知道你是个遵守承诺的人,很感激你对我和哈尔济朗的地位的维护。可是,否认改变不了既成事实。如果哈尔济朗有一个哥哥,他会愿意称呼他哥哥。”
“我已经说了,阿尔斯冷和水灵不是我的孩子!玛努不是我的女人。”阿格策望日朗火冒三丈,冷冷地陈述:“玛努一辈子只有两个男人,阿拉布和巴尔斯。这不是秘密。你不知道,是因为你从来不关心。”
“那对双胞胎?”突然从检察官变成被告,楚言张口结舌:“可是——”
阿格策望日朗气呼呼地走了出去。
和他一起到达的央金玛很同情大哥,见楚言还是一头雾水的样子,不由为他解释:“大哥说的都是真的。玛努的孩子是阿拉布和巴尔斯的。”
僧格被暗杀时,三个儿子还太小,无法继承台吉之位。僧格的母亲尤姆阿格斯当机立断,亲自去西藏劝小儿子噶尔丹还俗继位。噶尔丹使准噶尔崛起与漠西,控制了卫拉特全境,建立了准噶尔汗国。随着国土的扩张,噶尔丹的三个侄子也在成长。东征喀尔喀时,后方两个苏丹叛乱。策妄阿拉布坦果断地镇压了叛乱,引起了人们的注意,也引起了谣言和猜忌。西藏来的喇嘛为噶尔丹占卜,竟说噶尔丹的两个侄子,策妄阿拉布坦和索诺木阿拉布坦,是叛乱的祸根,建议除去。当时,策妄阿拉布坦正外出,噶尔丹处死了索诺木阿拉布坦。策妄阿拉布坦闻讯出逃,准噶尔的实力一分为二,直接为噶尔丹日后的失败埋下重要祸根。
后来,策妄阿拉布坦娶了索诺木阿拉布坦的遗孀阿曼,承担起扶养双生子阿拉布和巴尔斯的责任。所以,这两个人既是阿格策望日朗的堂弟,也是异父异母弟弟。也许是觉得索诺木阿拉布坦是替他死去的,策妄阿拉布坦对这对侄子兼继子十分疼宠。他对阿曼多的是责任,没多少爱欲。阿曼再也没有生养,对这两个儿子极尽溺爱纵容。结果,这两个人本领不大,惹麻烦的能耐一流,可是,因为策妄阿拉布坦和阿曼的缘故,所有人,包括阿格策望日朗和噶尔丹策零都对他们十分忍让。
不像现在一个瘦一个胖很容易分别,少年的阿拉布和巴尔斯长得很像。含苞待放的玛努不知怎么与其中一个相遇,互生好感,不久又遇上另一个,失身。阿曼却不允许任何一个儿子娶玛努为妻,因为玛努的父亲正是当初杀害索诺木阿拉布坦的执行人之一。
玛努的叔祖发现她与两兄弟来往,而且怀孕了,请求阿格策望日朗干预这件事。阿格策望日朗哪有本事管这个?问玛努,玛努说不清孩子到底是哪一个的。问两兄弟,更是什么也问不出来。平白挨阿曼一顿臭骂。不好撒手不管,阿格策望日朗就把玛努接到家里养起来。好在当时的王妃贡日娜心地十分善良,与玛努相处得像姐妹一样。阿格斯冷出生以后,两兄弟还有时来找玛努,这就有了水灵。虽然阿曼和两兄弟不承认,王室的人差不多都知道阿格斯冷和水灵是索诺木阿拉布坦的孙子。
水灵原先很聪明,一岁多的时候,玛努不小心撞上来访的阿拉布的妻子。那位夫人大发脾气,把玛努怀里的水灵抢过去摔在地上。水灵毫发无伤,只有脑子变得不好使。玛努没能从这个打击中恢复过来,渐渐地憔悴下去。阿拉布和巴尔斯来做客也不再去找她,而是要南疆来的美艳女子。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楚言痴痴地看着儿子的睡颜,脑中还在翻腾着玛努的故事。
“为了你,健平,妈妈也会变得勇敢坚强。”她给孩子起了一个平淡的汉文名字,健康平安。
轻轻吻了吻小家伙粉嫩的脸蛋,恋恋地走开。
阿依古丽正在等着她:“玛努恐怕过不去今晚。”
交待图雅留心着小家伙的动静,楚言跟着阿依古丽来到玛努的住处。
玛努的脸色已经呈现濒死的惨灰,却固执地悬着一口气,象在等待什么,看见她,眼中闪过一丝希翼的亮色。
楚言一手一个,拉起阿格斯冷和水灵来到床前,俯身在她耳边说道:“我会照顾你的孩子,就如我自己的孩子。”
玛努喉中咕噜一声,像是道谢,终于安心地闭上眼睛。
水灵茫然无措地抽泣着。阿格斯冷眼含泪光,却固执地不肯哭出声来,怔怔地盯着母亲的脸。
楚言搂着水灵轻轻拍抚,见阿依古丽叫来人开始处理玛努的后事,吩咐她把平时照顾兄妹俩的仆妇找来,先带两个孩子去睡觉。
门外,阿格策望日朗静静地站着,深深地望着少见地显出疲态的妻子:“你也该睡了。”
楚言点点头,在他无言的陪伴下,默默地走回自己的院子。
阿格策望日朗体谅地在门口止步,轻柔地开声:“我没想到你会为玛努做这些事情。”
“孟子曰,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就是这么回事吧。”
阿格策望日朗沉思地点点头,想起另一件事:“我让央金玛过来,跟着你住一阵子。她吃了亏也学不乖,又去和索多尔扎布争吵,让母亲很为难。”
楚言点点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母亲一个人会很寂寞。我们这里条件不错,要不,把母亲也接过来吧。”
他犹豫了一下,摇摇头:“太远,母亲怕是吃不消,也不愿意来。下次,我问问。还有,拉藏汗派使者来求婚,希望准噶尔和拉萨结成亲家,父汗准备答应。你先不要告诉央金玛。”
这么说,央金玛的婚事怕是拖不过去了。准噶尔和拉藏汗结亲,能不能带来一点和平的希望?
噶尔丹策零到阿图什公干,说好回程来阿克苏看看小侄子,结果,带来两个不速之客:阿拉布和巴尔斯。
巴尔斯像是到家了一样,不等仆人通报阿格策望日朗,大摇大摆地登堂入室,往大厅的坐榻上一倒,呼喝着叫几个漂亮女人进来伺候,看见阿格策望日朗,第一句话就是:“快把你这里的好酒好菜端上来,我饿了!”
阿拉布倒还知道客气地问候,一边低声叫孪生弟弟规矩点。
“自家兄弟家里,怕什么?”巴尔斯命令随身仆人把他的靴子脱下来,霎时一股恶臭弥漫了大厅。
噶尔丹策零黑着脸,离那两人远远地坐下,歉意地看着哥哥。
阿格策望日朗深知巴尔斯的德性。他们要跟着,噶尔丹策零想甩也甩不掉。他们要来“做客”,跟不跟着噶尔丹策零,都一样来。要在从前,赔上一顿吃喝,送上两个女人,也就打发走了。可现在,他这里“好酒好菜”名声在外,巴尔斯可不是那么容易喂饱的。楚言一直很讨厌这兄弟俩,又知道了玛努的事。以她的脾气,绝不可能善待这样的客人,非得闹出点事端不可。
果然,没过多久,就听见外面的仆人在问候王妃。
阿拉布一巴掌拍下巴尔斯翘到桌上的臭脚,低声喝道:“女人面前,留点体面。”这个汉人公主不好惹,如果不是另有所图,他才不会和巴尔斯一起送上门来。
迎面一股异味,楚言皱起眉头,待发现异味源,已经懒得费力气掩饰鄙夷和厌恶。
巴尔斯浑若不觉,嬉皮笑脸地往前凑:“公主嫂子亲自待客,真是荣幸!”
阿格策望日朗和噶尔丹策零的脸色都很难看。阿拉布见势不妙,赶紧拉住巴尔斯,打哈哈说了几句圆场的话。
楚言没去理睬巴尔斯的轻薄,也不听阿拉布的场面话,冷冷地盯着这两个人:“阿拉布老爷和巴尔斯老爷来得正好。玛努死了,阿格斯冷和水灵还活着,两位决定怎么办?”
阿拉布脸色一白,再也说不出话来,半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巴尔斯丝毫无动于衷:“玛努是阿格策望日朗帐篷里的女人。她生的崽子关我们什么事?阿拉布,你说是不是?”
阿拉布白着脸,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发出声音。
楚言冷笑:“很好!请阿拉布老爷和巴尔斯老爷记住这些话,也告诉你们的家人记住这些话。哪一天改口,耍赖撒泼,真佛会送你们下拔舌地狱的。”
“你——”巴尔斯终于变了脸,指责起阿格策望日朗:“看看你娶来的女人!把我们的钱都赚走了!还威胁我们!阿格策望日朗,管不住女人,真丢绰罗斯家男人的脸!”
楚言轻蔑地冷哼道:“绰罗斯家男人真了不起!真让人开眼!”睬也不睬绰罗斯家四个男人的脸色,昂首走了出去。
阿格策望日朗和噶尔丹策零勃然变色。
阿格策望日朗站起身,森然地看着还在喋喋不休,连“臭娘们”都骂出来了的巴尔斯,冷冷地开了口:“我很高兴听见你们还在意着绰罗斯家族的脸面。”
阿格策望日朗含怒而去,连弟弟噶尔丹策零都被晾在大厅里。
在噶尔丹策零可以杀人的怒视下,巴尔斯老实了一阵子。
天色渐黑,晚饭还没送进来,奴仆也都不见了踪影,枯坐半天,连口茶也没喝到,巴尔斯忍耐不住了,砸东西换人。
好一会儿,才见三个壮硕的男仆端着托盘进来。盘子里只有一张青稞饼,一点土豆,一点豆子。
巴尔斯大怒,啪地掀翻盘子,开始发飚:“狗娘养的,敢给老爷吃这种东西。叫那女人出来!”
那个男仆不慌不忙地说道:“为了玛努夫人的丧事,王妃特意请来喇嘛做佛事,决定全家斋戒一日,为玛努夫人祈福。王妃说,二王子阿拉布老爷巴尔斯老爷来的巧,用汉人的话说,叫做适逢其会,就请一起吃顿素斋吧。喇嘛说玛努夫人一生善良,真佛一定会爱惜她的灵魂。两位老爷真心为玛努夫人祈福,玛努夫人在天之灵一定会保佑你们。”
噶尔丹策零和阿拉布愣了一下,低下头老老实实吃了起来。
巴尔斯咬牙切齿,又隐隐地有些恐惧,嚷嚷着:“难道全阿克苏的人都听她的?斋戒?我不信!阿拉布,我们走!”
话刚落音,厅外走进来一个斯文的维吾尔青年,规规矩矩地行了个问候礼:“小人库尔班江,是这里管账的仆人。王妃让小人过来,向巴尔斯老爷报告一下您方才打坏的东西的账目。”
“什么?!”巴尔斯暴跳如雷。噶尔丹策零和阿拉布也都呆住了。
库尔班江飞快地翻着手中的账本:“您方才打碎了三个花瓶,一个盘子,两个杯子,一个木盒,还打坏了大清皇帝陛下赠送给王子的一件田黄石雕刻。那件雕刻代表着大清皇帝陛下对王子和王妃的祝福,意义和价值无法估量,王子和王妃的损失是无法弥补的。王妃说,田黄是唯一可以用来制作皇帝玉玺的玉石,价值与同样重量的黄金相等……三个月前,喀什噶尔的亚赫亚汗妃买了一个镶金彩绘花瓶,比您打碎的这个稍小一点,花了……索多尔扎布哈敦曾经买下一个一模一样的描金红漆木盒,支付了……这个景泰蓝花瓶在关内的价格……这彩瓷花瓶和这白瓷杯子是清国皇家御用官窑烧制的,市面上见不到,就算……最后,被您打翻的银盘和损坏了的地毯,需要送回波斯,请专门的工匠修复,这笔费用估计为……总计您需要赔偿……”
巴尔斯张着嘴,口水都流出来了。知道那个女人很有钱,可不知道她竟然这么有钱。听说要他付钱赔偿,立刻露出无赖嘴脸:“我没钱!原来有的几个钱也被你的王妃赚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