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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里梅花-李寻欢后传-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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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旷世大匠(二)
李寻欢一面细心体察锤下小刀的任何变化,一面沉缅于一开一合,一升一降的打铁节奏中,日渐兴起。只见他披发跣足,坦露胸膛,面染绯红,目焕神采。虽然挥汗如雨,却是兴味昂然。有时大声念诵:“手之所触,肩之所倚,足之所履,膝之所踦,砉然响然,奏刀騞然,莫不中音。合于桑林之舞,乃中经首之会。”有时放声高歌:“大风起兮云飞扬,安得猛士兮守四方。”有时仰天大笑三声,有时伏地痛哭一场。敲打时的节奏却不疾不徐,更日见从容有余。锤打声渐觉与天地起了共鸣,一锤下去,山根摇动,寒池起涟。众铁匠初以为异,还以为他疯癫了,后渐发觉他只是进入从容忘我之境,便也时时跟着一起狂歌痛哭,好不畅快淋漓。众人更为李寻欢无意中流露的浓厚内力咂舌不已,对他渐形崇敬,简直目如天神。张平见师父如此受人爱戴,亦自喜慰。良师在前,催人奋进。于是尽化日常劳作以为练功,一呼一吸,皆起于丹田,功力竟然不知不觉间上涨猛增。而李寻欢所制小刀寒光渐显,已入佳品。随成随抛,千百散置于地。其他匠人也不敢拿走。如此一两年间,孙小红也回谷探视过几回,见李寻欢莫名沉缅于此道,初颇担心,及见他乐此不疲,也就任其自然了。

  踏入第三个年头,李寻欢已是个旷世大匠了。举凡熔、铸、打、淬、磨各步骤,如何刚?如何柔?何段宜强?何段宜弱?何处应厚?何处应薄?凡铁如何炼成精钢?诸般打铁法门早已神而明之了。而且他如今随心所欲,打造小刀之余,也造长刀长剑,无不随心,皆成宝器,但始终未见有一把“开窍”。旁人至此,恐怕早已灰心,怀疑自己是痴心妄想。但李寻欢却是个极有耐心的人,他只隐约觉得:自己打铁功夫已臻极顶,积久必变,转机只在目前。果然,在神充气盈的一锤之下,砧上那把已寒光闪闪的小刀忽似发出异光。李寻欢心一动,似乎亘古不变的打铁声忽然停止了,大地也像惊讶于此刻的宁静与空虚。只见他手拈刀锋,似陷沉思冥想,忽然若有所悟,抬头看天,只见此夜天朗气清,明星闪耀于峡谷一线天中。于此匕鬯不惊的良夜,天地一片庄严肃穆。李寻欢细心感受手中薄刃,发觉里面丝丝灵气流动,竟似自成气脉一股。李寻欢心头一丝明悟:看来这无知凡器要开窍通灵,必待天时地利人和之极致时,一击则中,一拍则合,余无良策。他珍而重之的将此神兵收好。从此不再不日不夜的敲打熔铸了,只待日月交辉,七星联珠,或日月食,或久旱久雨之后,或地震异变之时,或天下同欢之日,总之种种天地丕变之时,才戮力而为。果然打出“开窍”灵物的机率大增。而且由天时正邪,人心喜怒不同,所造就的神兵气机各有不同。有偏阳刚,有偏阴柔,有的中正和平,有的速疾辛辣,竟似各有性格一样。至学打铁三年竟,李寻欢得此灵物九枚。只是诸器或刀或剑,虽成气脉,却灵气微弱,与凡兵无大分别。李寻欢也试过以自身真气贯注入内,却似乎水过鸭背,竹篮打水,神兵内灵气并无增厚之象。反倒累得自己内力大损,要静养调息十天半月方始恢复过来。李寻欢猜想要寻一天地灵气浓郁之处,令此神兵自函自养自长方可。遂兴起漫游天下之心。与张平一商量。张平年少好动,久郁幽谷,虽然功力大涨,毕竟也有些厌倦了,自然是大喜过望。于是李寻欢将三年来所打铁器,尽慨赠谷中诸人。将九把神兵之一长剑,赐名出云,授与弟子张平。张平得此神兵,更形涌跃。于是选日出谷,遗信告知孙小红,又向江湖出发。

  从此漫游江湖有年,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一路行侠仗义,扶危济困,自不待言。如遇盘川短缺,师徒两人便以打铁、磨刀、修补炊具农器为生。遇到林密富矿无主之地,更是起炉铸铁,大干一场。李寻欢与张平两人于此道已神乎其技,所造铁器,犀利好用。不轻造兵器。不造而已,一造便是削铁如泥的宝刀利刃,而且择主而贾,非正直善良之辈,休想取得。而且价钱不菲,足够两人度支有余。于打造凡铁之余,继续打造“开窍”之器。一二年间,又得此物九枚。而江湖上亦传遍此打铁师徒二人事迹。说是此两人行踪不定,大江南北,雪岭沙漠大海无处不见。每于良善遇难呼天之际,凶徒狂嚣作孽之时,两师徒一出现,必定正义吐气扬眉,邪恶黯然消退。而且相传师父从未出手,徒弟使一长剑,剑气纵横,能摧林破石,武林罕有敌手。于是师徒出没之处,宵小尽皆隐遁。江湖上纷纷猜测,却不知此二人来历渊源如何,只相传得如唐人传奇中的磨镜人、聂隐娘夫妇那样的剑仙一样。只有川西双泉湖谷族长孙小红,只要一闻此二人消息,便且喜且愁,向苍天祈求他们吉人天相,所愿得偿,并早日天涯归来。

四、天台山上
欲得安身处,寒山可长保。微风吹幽松,近听声逾好。下有斑白人,喃喃读黄老。十年归不得,忘却来时道。(寒山诗)

  故林又崭新,剡源溪上人。天姥峡关岭,通同次海津。湾深曲岛间,淼淼水云云。借问松禅客,日轮何处暾?(拾得诗)

  天台山是浙东名山,因“山有八重,四面如一,顶对三辰,当牛女之分,上应台宿,故名天台”。东临大海,南邻雁荡,灵气荟萃。相传汉朝葛玄炼丹,刘、阮遇仙于此。隋唐以来,释家兴隆。有国清旧寺,寒山故岩。宋时济颠和尚亦出生此处。山中峭壁巉岩、石梁瀑布,古幽清奇,美不胜收。时当明武宗正德年间,天台山中一个小镇上。因天台山历代神圣叠出,故四方香客甚多,遂令小镇日见繁华。此刻小镇和合茶馆里,王秀才正自悠然品茗,享受那浮生半日之闲。王秀才本山人氏,家有茶园,夫人贤良能干,日率厮仆打理茶园,维持家计。王秀才自幼读书,老大始得秀才,从此却科场失意,屡试举人不中。逐渐灰心之余,遂留心诗词余事。讲究的是奥义用典,格律精严,如宋儒所谓:“无一字无来历”者。此刻他已就茶馆墙上一幅写着白居易小诗《问刘十九》的字与旁人议论起来。诗道: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王秀才道:“此诗风味甚佳,惜无甚典故含蕴,一目了然。”旁人非之,说是唐诗多浅近易诵,所以脍炙人口。王秀才不以为然,道:“此所以为俗气。如白乐天《长恨歌》播于乐府,人人称诵,其实诗中于君上无礼之甚,秽亵浅陋,驰骋风情,真是俗品。”众人见他如此迂腐,不禁掩口胡卢而笑。他犹自昂然高谈阔论:“即如《琵琶行》一篇稍佳,然如宋儒洪迈指出,乐天谪官未久,必不肯乘夜入独处妇人船中,相从饮酒,至于极弹丝之乐,中夕方去,岂不虞商人者它日议其后乎?故此必伪造其事,直借以写天涯沦落之恨尔。”正在唾沫横飞,信口胡柴之际,忽见家中丫环小兰慌忙奔来道:“先生,夫人有急事叫你回家。”王秀才虽日子曰诗云,其实有些惧内,闻言匆匆起行。众人见他分明夫纲不振,尽皆哄笑起来。王秀才红着老脸,尴尬地向众人拱手作揖,落荒而逃。

  到得家中,见夫人扶额桌边,正自叹息。王秀才慌忙上前问出了什么事。王夫人道是家中茶园地契不见了,真是急煞人也。王秀才大惊失色,竟有此事?原来前些日子,有同宗族人王坤,是本地一霸,看中他家的茶园,说是风水极好,想向王秀才买下作来日墓地,好带旺后代。王秀才老实人本不敢得罪此类人物,然而对方出价确实太低,自已一家全凭此茶园所出维持一年生计。如拱手相让,难道叫自己一家人喝西北风,于是强项不允。王坤见他不甘雌伏,也不多说,只临走前叫他不要后悔,言罢冷笑而去。王秀才素知此人攀援官家,收罗打手,黑白通吃的凶徒,自己如何是他对手?心惊胆战了好几天,却不见对方有甚动静。正自宽下心来。今天趁闲到镇上喝茶聊天,不意即遭此难。他搔首苦思,忽然拍手惊呼道:“莫非是前天刚走的那个女人?”王夫人凛然而惊:“不会是她罢。”原来四天前王夫人到山中寺庙上香还愿,途中有些闪失,差点跌下山沟,幸亏一个女途人扶了她一把才没出事。王夫人心存感激,遂曲意结好此女,一路谈笑,竟极相得。这女子自称江西人氏,姓汪。家中开镖局的,到天台山国清寺上香,希望保佑自家镖局,顺风顺水,无灾无祸云云。王夫人见她外来人氏,便邀她晚上来家中借宿一宵。到得家来,王秀才见到此女时眼珠子都快掉下来。原来此女面容姣好犹自可,丰胸细腰,简直骇人心目。又且满面春风,言语玲珑,十足一朵“解语花”般。弄得王秀才已婚之人也觉束手缚脚,面红耳热的,好不局促嗫嚅,换来王夫人不好气的几番奚落。汪女却甚落落大方,对男主人的窘态只笑眯眯而视若无睹,晚饭后还热心帮忙收拾碗筷毕,宾主落座闲谈。汪女似甚见多识广,极言大江南北年来可惊可愕种种异事,自是少不了诸般杀人越货,偷抢拐骗种种江湖传闻。事本悚人心耳,此女口才更好,只听得王秀才夫妇心情错落,往往挢舌不下。连王秀才也忘了默念“非礼勿视,非礼勿听。”呆呆听那妇人奇谭而入了神。此后一夜无事,汪女清晨告辞。王秀才虽竭力端心肃容揖别,心中却生了恋恋不舍的隐情。第二天晚上饭毕,王秀才竟不似往日般端起杜少陵、李义山、梅宛陵、黄山谷等山谷丘陵们的诗集来就灯细啃,却与夫人闲聊起汪女。王夫人一拍胸口道:“这个汪妹妹说的故事好不怕人哩,我于今想起,还心儿鹿撞不已呢。”王秀才笑眯眯道:“是,瞧她年纪小小的妇道人家,但走南闯北,眼界可比我们这些山野村夫广些呢。”王夫人瞧着丈夫嗔道:“笑什么你哑?我看是某人走了,有人心里还念挂着。”王秀才闻言惶惶,他脸红争道:“不要胡言乱语,我们读圣贤书的,岂无良心直面天地?所谓君子坦荡荡……”。王夫人不等他说完,不耐烦的说:“好了好了,不要再子曰诗云了。”忽又面露忧色道:“汪妹子说的有理,这世上坏人太多,防不胜防。”言罢东张西望,欲行又止。王秀才见她如此,问:“你在干什么?左摇右摆的。”王夫人不答,走到门口向外望望,此时夜渐深,外面黑沉沉的什么也看不到。王夫人忧心忡忡,坐立不安,终于忍不住打开衣厨,从某个角落中捧出一个小箱子。她打开小箱,就着灯烛看箱子里面的东西。一会又快速合好箱子,先将房子几扇窗棂放下,然后才把箱子郑重放回衣柜中另一个角落处。王秀才瞧在眼里,嘿嘿嘲笑她:“古人不以贫贱为耻,睢你把这些身外之物看的忒重。”王夫人冷笑道:“就你秀才清高!要没有这些“身外之物”,你嘴里喝西北风得了。”此时屋外一扇窗棂下,有一个人也无声露齿笑了。她身穿紧身黑衣,面蒙薄纱,隐身无边夜色之中。静等得王秀才夫妇夜深安睡,屋外黑影忽尔不见。一会儿黑影又重现窗外,倏忽消失在夜色中。

  第二天王秀才自到镇上闲逛,夫人自如常忙活家计。下午王坤派人传话,说是王秀才茶园本是他家祖产,某年某日王坤父亲租于王秀才父亲,因两人交好,多年不收租金,于今王坤要收回祖产云云。王夫人闻言大惊,申言茶园是王秀才几代相传产业,有地契为证。来人叫取出地契查验。王夫人入房一查,小箱子内空空如也,惊叫起来。来人闻声进来一瞧,冷笑道:“既无地契为证,王秀才霸占我主人茶园一座无疑,主人于三日内来查收茶园,如有不从,到县衙报官,并请族中长老作证。”言罢扬长而去。王夫人闻言大惊,急唤人召丈夫回来商量。王秀才回家得知此事,知王坤村中一霸,平时无人敢批其逆鳞,所谓族中长老必不肯吐露真情,自己又无地契凭证,难道就眼巴巴看着祖业被人侵占,今后家中生活计将安出?忧念及此,夫妇俩抱头痛哭。无奈只得先行报官,希望官家捉拿盗贼,查明真相,逃此一劫。王夫人醒起自己有个表亲周松,今在天台县衙当差,嘱咐丈夫找他帮忙。王秀才嘴里答应,心如乱麻,急冲冲牵驴出门,直奔天台县城而去。

  到得城中,买了些手信,来到周松府上,只有其妻儿在家,周松犹自当值,尚未退班。王秀才只好等待,与周妻谈起遭逢不幸,一时闻者惊心,说者流泪,不胜唏嘘。正自伤心叹息,门外走进一个精干汉子,正是王夫人表弟周松。周松大声道:“表姐夫的事我刚才在门外已听得一清二楚了,近来我家县令李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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