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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色的血液顺着雨珠,在大地上流淌,汇聚成河。
——这又是什么?
尸体横七竖八,倒在地上,双眼大睁看着天空,脸上犹自带着死前的恐惧。
萧眠头晕目眩,几乎站立不稳。
但他到底站稳了,大步向前走去。
他顺着尸体,走过寂静无人的山道,走过曾经热闹的通天峰,走过曾经肃穆的中帝峰,终于来到了青云峰前。
他站在青云峰下,抬头向上望去,在那层层云层和雾霭之上,他看到一道血影毫不迟疑地将手穿过通云门门主杨度的胸膛,将杨度的心掏了出来,掷在地上。
萧眠瞳孔紧缩,停滞了呼吸。
他所能感受到的通云门中的最后一个生命,终于也消失不见。
血雾翻腾起来,化作了一个他曾经无比熟悉的面容。
他看到那个面容向下望来,穿过遥远的距离,落在了他的脸上。
萧眠以为她会过来杀了他,杀了最后一个通云门“余孽”,血洗通云门——就像是她现在做的那样。
但事实上,她并没有。
那道血影只是转过了头。
在青云峰之巅,云端之上,那道血影淡淡开口,声音不大,却在通云门内回响。
“我曾以为,修道者当明心见性,于纷乱的红尘中开辟一片净土,那片净土,便名为‘本心’,但最后,我没有做到,也无法做到。”
“时至今日,愚者皆以为我已成魔,但我却知道,自始至终,我的心都属于我,我贯彻了我的本心本性,从未动摇。”
“道亦如何?”
“魔又如何?”
“不过如此罢了。”
“你通云门负我的那些,我已叫你们统统还清了。”
“而我负通云门的那些,现在,就让我还给你们罢!”
萧眠瞳孔越发紧缩,张口想要呼唤那人,但那道血影却瞧也不瞧他,抬起手来,毫不犹豫地击向了自己的天灵盖。
血液四溅,那围绕在石秀容周身的血雾散去,月白色的人影委顿在地,再也没了气息。
天上,雷声轰鸣,似是暴怒,似是悲悯。
大雨之中,萧眠抬起手来,像是想要抓住什么,又像是想要挽留什么。
在他脚下,有青云峰上熟悉的面容,就像是任萍,就像是左思思,就像是左风仇。
无论他们生前如何,他们死后都不过是一具尸体,一捧黄土。
在他的身前,有通天峰上熟悉的面容,就像是萧霜,就像是秦得乐,就像是王已成。
无论他们生前同他是什么关系,他们死后都已魂飞魄散,在无法救回。
甚至于他曾经敬仰的门主杨度,甚至于他曾经喜欢的石秀容……他的亲友,他的师门,他的所有,都在这一夜灰飞烟灭,再也不复存在。
暴雨中,萧眠面色苍白,眼前发黑,终于支撑不住,倒了下去。
良久,暴雨终歇,一个穿着玄色长袍的人缓缓走来。
那是莫长歌,却又不是莫长歌。
他提着一壶酒,走过满地的尸体,踏过血色的大地,终于来到青云峰峰顶,来到石秀容的面前。
他凝视石秀容良久,将手中的酒樽满上,举了起来。
“你一直都是你,从未变过。”
“但若可以,我却希望你能变一变。”
“好走。”
正文 第二章 十年(二)
此时此刻,青云峰上早已漆黑一片。
虽然身为修士的他们,早可不必像凡人一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但他们依然有每日必做的功课,那就是修行。
而修行,是不需要点灯的。
而石秀容无疑也十分清楚这一点,所以她静悄悄地上了山,无一人能够发现她。
但在这一天的这一晚上,在通往青云峰顶大殿的必经之路上,一盏幽幽的灯却亮了起来。
石秀容认得,那正是青云峰大师姐,任萍的屋子。
任萍为何点灯?
是因为发现她的到来么?
石秀容这样想着,而下一刻,任萍的小屋就被人从内而外地推开,那张阔别已久的面容出现在了石秀容的面前。
那是石秀容曾经十分熟悉的面容。
分明只不过是普通的模样罢了,分明这张面容丝毫称不上国色天香,但就是这样的脸,陪她度过了她最虚弱和软弱的孩童时期。
她六岁上山,天资只能称作平平,因此她并未像柳婧那样得到峰主的重视并收做真传弟子,而是作为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外门弟子,一步步向上爬弟子中,都处处遭人排挤。
而任萍,这位代师授业的青云峰大师姐,这位本该是当年青云峰除师尊外最为重要的人,却是她童年时给予她温暖和支持最多的人。
石秀容神色有些微恍惚,嘴唇微张,似是想要说出那三个字,但话未出口,她便反应过来,眼中那一闪而逝的温情再也不在,而是化作一片冰冷。
是啊,大师姐任萍于她来说,与其说是师姐,不如说是母亲,但——这又如何?
这又如何?!
早在十年前她离开通云门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不,早在三十多年前,他们将她引上山来,却下手杀了她父母的时候,结局就已经注定了!
——此仇,她非报不可!
夜风中,石秀容冷冷一笑,道:“你知道我要来?”
任萍微微一叹,道:“我自是知道你定然会来的。”
“那你是想来阻我?!”
“不是阻你,是劝你。”
石秀容再度冷笑一声,道:“劝我?你能劝我什么?!是劝我不忘授业之恩?还是劝我快快忘了我的父母之仇?!”
鲜艳的红随着石秀容的话语渐渐染上了她的眼角眉梢,化作了一片狰狞繁复的魔纹。
任萍先是一惊,然后又是一叹。
“何必如此?”任萍道,“修道之人,本就该斩却俗缘。只有斩去所有拖累自己的东西,才能够得证大道。师尊所作所为,不过是好心罢了,你或许此刻不明白,但待到后来,你总会有明白的一天,总会有感激师尊的一天,你又——”
“感激?!好心?!!”
石秀容厉声一笑,犹如夜枭嘶鸣。
“你竟同我说这是好心,要我感激他?!”
任萍脸上浮出悲悯之色,道:“正是如此。待到你修为精深后,你自然能够明白,修士终将褪去凡俗之身,而俗世的父母于你而言只不过是赠予你托身的躯壳罢了,但这样的躯壳终有一天你也会抛去的。”
“那又如何?!”石秀容厉声喝道,“不过统统是借口罢了!修士终将褪去凡俗之身,但只要我还有一天没有褪去这一身躯壳,那么他们永远都是我的父母,只要我还有一天名为石秀容,那么他们就永远都是我的恩人!”
石秀容眼中越发赤红,步步向前,咄咄逼人:“他们于我有恩,若没有他们,怎会有我石秀容?!但最后却因我石秀容而让他们早早地死了,你叫我怎么不恨?!”
“叫我怎么不恨?!!!”
这一声声的责问灌入了浓厚的魔气,在青云峰上阵阵回荡,如同雷鸣。
一盏盏灯在青云峰点亮,一个个茫然无措的修士从自己的小屋中奔走而出,如临大敌,但却无一人能够看到石秀容的身影,甚至于石秀容眼前的任萍,都只能看到一片如同血雾般翻腾的模糊虚影。
纵使自认见多识广的任萍,在这样的血雾面前都不由得变了脸色,蹬蹬后退两步,骇然看着眼前化作血雾的石秀容,道:“这……是什么?!”
“难道是……”
想到曾经只在典籍中见过的那番描述,任萍脸色瞬息三变。
“……化魔圣典?!”
化作一片泛着森冷邪恶之气的血雾的石秀容,终于狂笑起来。
“今日,我要你们通云门——血债血偿!”
乌云蔽日,雷声哄响。
在这血雾出现的瞬间,中帝峰上通云门门主杨度,骇然睁开了眼。
与此同时,万里之外的冀州附石镇的上头,亦是乌云漫天。
紫色的雷电在云层中穿梭,如同若隐若现的巨龙之尾,将这片黑夜照亮如同白昼。
附石镇家家户户的人们,都在这样的天色下惊惶地惊醒,阖上门,躲在床底桌角,在心中向所有自己记得的神灵求了个遍,唯恐灾难降临。
但灾难到底还是降临了。
在附石镇的后山上,有三座坟墓。
这三座坟墓里,却有两座坟墓都未曾刻字。而就在那没有刻字的其中一座坟墓下,阴冷的气息以这座坟墓为中心,如蛇般延伸开来,甚至于在这样的气息中还有如心脏搏动似地声音,就好像下一刻一只远古恶兽就会从这座坟墓中醒来,直叫人头皮发麻,战栗不已。
终于,就在这样的阴冷气息达到最盛的那一刻,一道巨大的紫雷从天而降,落在这座墓上,似是要将这座墓里的恶兽立时击毙于雷中,但——
一只手,从墓中伸了出来。
这只手就像是最好的白玉所做,纵然沾上了些许污泥,但却依然蕴含着盈盈的光泽,美艳不可方物,只消一眼,就能叫世上的大多数人心神动摇。
但就是这样的手,却在方才直接挥散了那道巨雷。
天上的雷光似是狂怒起来,闷响连连,一声更比一声低沉恐怖,开始酝酿起了更为恐怖的雷电。
而在地上,那座无字之墓的下方,那沉沉的土下,也有什么东西开始动了起来,即将破土而出。
倏尔,又是一道雷电照亮夜空,带着近乎恐怖的力量,在地下那人破土而出的瞬间击向了她。
但这样令金丹真人都不得不重视的一击,却依然被这人的手轻描淡写地挥散了……不,并不是挥散!
只听一声轻笑响起,这人抬起头来,露出了一张美丽得近乎耀眼的面容。
她十分地美,美得叫人几乎忘了呼吸,也忘了言语,就像是神灵的杰作。
但她的笑却更美。
而此时此刻,她似笑非笑。
她纤长的手指轻合,似是握着什么,而在她的指间,则有紫色电光闪烁。
“你的东西,且还给你罢!”
在开口之时,她的声音还带着古怪的、近乎男人的苍老嘶哑,可当这句话落音之时,她的声音却又变成了女子的轻柔魅惑。
她笑着,似是捉着什么东西的手指张开,轻轻向上一抛,原本被她捉住的方才的那道雷电,便以更快的速度回到了天上。
随着一道无声的哀鸣,被重创的乌云和雷光终于散了开去,露出了星月来。
在这样的星月下,她微微一笑。
“看吧……我到底还是回来了。”
柳婧——不,应当说是天魔——笑了起来,从微笑变成了大笑,又从大笑变成了狂笑。
“我回来了!”
“我又回来了!!”
天魔张开手,狂笑起来,就连方才那愤怒离去的雷云都不能拖累他一分的好心情。
……是啊,他都已经等了这么多年,终于等到了一具身体和一个重回世间的机会……这叫他怎么不开心?怎么不高兴?!
就算“他们”已经发现了他,但这又如何?!
只要“他们”还无法降临三千界,那么他就能在这些小世界中休养生息,将自己隐匿起来,恢复自己的修为,然后重整旗鼓,将“他们”从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上赶下来!
天道?
他们竟然自称为“道”?
可笑!可笑!!
想到这里,天魔又一次大笑起来,而待到他终于歇下笑声时,天魔却又想到了一个问题。
这正是关于身体的原主人,那个名为柳婧的女人的问题。
十年前,柳婧道毁人亡,三魂七魄中的七魄消散于世间,命魂被拖入地狱。
一般来说,自身道心毁了的修士,在命魂被拖入地狱后,她的身体也将会同其他魂魄一般,化为烟雾散去,可因为那个赌约,也是因为天魔的需要,柳婧的身体并没有化为烟雾,反而完完整